英雄主義的現實蛻變

景作人

近期在我海南省觀看了一部原創音樂劇，劇名叫《故鄉之南》，是由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創演的。這是一部謳歌時代青年，謳歌理想，謳歌平凡中的英雄的音樂劇，其中飽含著富有積極意義的時代正能量。該劇于2021年12月15日至18日晚，在海口市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實訓劇場連演四場，海口市的各方人士、在校學生和各地專家現場觀看了演出。

《故鄉之南》的創演得到了海南省旅游和文化廣電體育廳的大力協助。作為指導單位，他們為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提供了極大的支持，在很多方面起到了重要的幫扶作用。

音樂劇《故鄉之南》有著一個年輕而富有活力的創演班子。編劇張艷是原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校長，年輕的當地劇作家；作曲是中國音樂學院副教授、青年作曲家羅麥朔；唱詞設計是青年劇作家孫悅；指揮是當地青年指揮家陳永杰。值得特別一提的是，該劇導演梁宇是當今國內頗有成就的青年導演，曾經參與了眾多歌劇、音樂劇和其他戲劇作品的導演工作，本次獨立執導《故鄉之南》，是他又一次發揮才能的絕好機會。

《故鄉之南》的演員陣容均來自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飾演羅藍天的廖裕文，飾演李曉娟的熊玉瀅、梁志，飾演羅云熙的樊哲希，飾演邊小月的楊真，飾演邊大山（老船長）的孫張凱旋，飾演政委的陸文明，飾演母親的樊璠，飾演海盜及王大爺的吳海鉆等，都是該校各個專業的系領導和教師，而群眾演員及合唱隊成員，則均由該校的在校學生擔任。

音樂劇《故鄉之南》講述的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某音樂學院大四學生羅云熙，為了創作畢業作品來明珠島采風。但他卻認為氣象科學家、漁民、戍邊軍人的生活太平淡無聊，總想杜撰出一些激烈的、冒險的情節。經過深入了解明珠島人的生活，羅云熙發現漁民們世代守護祖國海疆、科學家們克服艱苦環境日夜工作、戍邊戰士忍受高溫站崗，都是在為祖國而默默付出，這種平凡的堅守有時候比瞬間的英勇更加寶貴。在這個過程中，羅云熙逐漸消除了與父母的誤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與價值。最后，他以實際行動糾正了自己的錯誤，并用自己的音樂謳歌了為祖國堅守海島的所有人，表達了他們幸福而又堅定的信念。

《故鄉之南》是一部很有特點的音樂劇，其特點主要集中在編劇的構思上。在這部劇中，編劇為人們設計了一條懸念、跳躍、穿越的戲劇脈絡，搭建了一個兩代人思想碰撞和觀念轉變的展示平臺，并通過這一脈絡與平臺，將一個深刻的人生道理折射出來——英雄往往存在于平凡中，他不是虛構的，也不是所謂的“超人”，而是來源于實際和實在之中的點點積累。

劇中主要人物羅云熙作為現代青年，一心想在自己的音樂創作中表現出尼采式的“超人”，認為只有這樣的英雄（結局必須是慘烈的犧牲），才能夠達到他心目中的完美要求。為了充分展現出羅云熙的這種執拗，編劇在第一幕中就安排了羅云熙與父母的爭吵與矛盾，之后又有羅云熙與老船長之間的不解。然而，老船長所講述的真實的英雄故事，逐漸撥開了羅云熙心中的云霧，慢慢悟到了一些英雄的實質。直到最后，編劇安排了羅云熙赴海島軍營探望，親眼見到守島戰士們在平凡的崗位上盡現英雄本色，才真正看清了事物的本質，明白了英雄存在的真正價值。

在劇情的發展中，編劇為了達到對比與鋪墊的目的，有意設計了羅藍天、李曉娟、邊小月、邊大山（老船長）、政委等諸多人物，這些人物在與羅云熙的接觸中，先后以父母、朋友、長輩的不同身份與之對峙，自然而恰當地起到了戲劇的反襯與推動作用，并最終在羅云熙轉變后，與其一起實現了集體歡慶的結局。

本劇除了在懸念（羅云熙頭腦中玄妙的想象）、跳躍（故事中海盜的突然出現）、穿越（老船長所講故事的回憶）方面獨樹一幟外，在人物塑造上也很有創意。人們看到，當羅云熙成為虛幻思想的代表時，他的父母（羅藍天、李曉娟）則作為以身明示的忠告者及被他厭棄的“敵對者”出現。這兩個人物一個剛直火爆，一個溫柔明理，盡管性格截然不同，但卻都對羅云熙形成了戲劇對手般的“沖擊”與對峙。邊小月更是如此，她純潔可愛，思想開朗，能上能下，對羅云熙一直有著輔助和幫襯的作用。至于老船長、政委等人，都是很有性格的角色（例如老船長的耿直，政委的激情等），這些人物在劇中承擔著許多的支柱作用，他們共同扶持著羅云熙這個人物，使其能夠將思想上的懸念通過現實轉變成為正確理念。

而劇中最重要的人物羅云熙則是一個性格執拗和偏激的人。自幼與父母分離的他因為熱愛音樂而放棄了考名牌大學，決定獻身音樂之后，他又為“英雄”這個話題所困惑（因為在現實中找不到他心目中的理想英雄），故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平凡事物嗤之以鼻。最后，他通過人們的勸導和平凡中的英雄事跡，明白了自己思想中的偏激，懂得了人生中的真正道理。

實際上，羅云熙作為該劇中的一號人物，他的偏激執拗及懸念突起，都是這個劇中最主要的戲劇脈絡和戲劇節點，通過他的性格與做派，反映出一代青年復雜的思想發展軌跡，突出了兩代人在理想觀念上的共同互補。而這一切，都是編劇所要最終達到的戲劇效果。

《故鄉之南》作為一部音樂劇，音樂創作的特點是非常重要的。年輕的作曲家羅麥朔，是一個十分有才能的創作者，他寫音樂富有獨立的思維，其中靈感的發揮所占比例甚大。我在現場感受到，羅麥朔的音樂輕靈自然，情深意長，非常富有音樂劇的風格特性。他在這部音樂劇中不僅運用了歌劇化的詠嘆調、重唱、合唱寫法，還在結構與銜接上運用了自由的表現手段，從而使劇情的發展更加隨意，并將音樂與音樂劇其他表現形式做到了自然嫁接。

羅麥朔的音樂唱段很多是非常有分量的，如羅云熙的唱段《云熙的夢想》，羅藍天的唱段《藍天的回憶》，邊大山的唱段《船長的回憶》，羅云熙的唱段《什么是英雄》等，都是具有深情表現和深度思考的詠嘆調式唱段，而邊小月的唱段《小月的快樂》，羅云熙與羅藍天的對唱《父子爭吵》等，又都有著音樂劇式的隨意性和語氣性，甚至帶有通俗音樂及說唱音樂的某些特點。再有，羅麥朔的舞蹈音樂也寫得很好，其中時尚的感覺和輕巧的味道很是搶眼。

一般來說，戲劇音樂（包括歌劇、音樂劇、音樂話劇等）的創作講究首尾突出，結構均衡，演出中為了貫穿和升華劇情，要適當營造和烘托出必要的戲劇性，如此才能將人物的思想個性及情節的矛盾焦點予以突出和展現。《故鄉之南》的音樂在這一點上做得很恰當，它以劇本結構為依據，將虛幻的懸念、熱烈的激動、真摯的溫情、神奇的穿越融而合一，且在整體結構的框架下依靠情節來展開抒情、戲劇、詼諧等方面的音樂特征，從而使整部音樂劇的音樂顯得脈絡清晰而又豐富多彩。

該劇的導演梁宇雖年輕，但在歌劇、音樂劇領域中卻摸爬滾打了多年，他曾經是著名導演陳蔚手下的精兵強將，多次在陳導執導的作品中擔任副導演和執行導演。目前的梁宇已是羽翼豐滿的成熟導演，已經獨立執導過歌劇《莫高窟》，小劇場音樂劇《榮興堂》等一系列作品。

此次梁宇獨立執導音樂劇《故鄉之南》，實際上對他是一個嚴峻的考驗。面對著經驗不足而又“缺兵少將”的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特別是從沒有上過舞臺的一批初高中學生，梁導以最大的耐心、最勞神的態度、最實用的手法、最堅強的毅力，不厭其煩地“糅合”“捏搓”“塑造”出他心目中的音樂劇形象，最終在48天的時間里，讓本是一頭霧水的老師和同學們把作品完整地佇立在舞臺之上，并以令人耳目一新的舞臺呈現，“盤活”了這部復雜與新穎交織在一起的音樂戲劇。

本次演出因為準備倉促，作曲家并沒有完成配器，因此在演出中只能在現場用鋼琴擔任伴奏。然令我意外的是，用鋼琴現場伴奏的版本效果非常好，不但音響均衡，和聲效果也很清晰（擔任鋼琴演奏的“海南藝校”老師陳宜表現得非常出色，全場無瑕疵的演奏令人驚嘆），使人聽后感覺很清爽、很舒服。為此我甚至對作曲家說，下階段在配器時盡量參照鋼琴演奏的版本，千萬不要配得過重過厚了。

此次《故鄉之南》的演出還有個特點，就是沒有請任何一個外援，所有角色均由該校的老師和學生擔當，這點非常難得。在這些角色中，飾演羅藍天、李曉娟、邊小月的廖裕文、熊玉瀅、梁志、楊真是專門學聲樂的，飾演男主角羅云熙的樊哲希身懷多種技能，他能唱、能跳、能演，在校內還兼任樂理老師，是個較為全面的人才。

我很欣賞樊哲希這個年輕人，他頭一次演大戲就碰上了一個帶有懸念心理和執拗性格的角色，小伙子肯學習、肯鉆研，在導演梁宇一系列的“特殊關照”下，不但“拿下”了這個角色，還將這個角色演得入木三分，真的是十分令人欽佩。

其余角色也都表現得不錯，基本上都將人物的個性表現出來了：飾演羅藍天的廖裕文聲音突出，表演老到；飾演李曉娟的熊玉瀅（我只看了她的演出）聲音溫和，表演柔情；飾演邊大山（老船長）的孫張凱旋演唱有底氣，表演有力度；飾演邊小月的楊真聲音透亮，表演活潑。其余如飾演院長的程小琪，飾演海盜、王大爺的吳海鉆，飾演母親的樊璠，也都有著不錯的舞臺呈現，看來并不像完全沒有經驗的新手。

音樂劇中的舞蹈演員和群眾演員，都是由該校的在校學生出演的，這些孩子中，很多人根本就沒看過音樂劇，更不用說在舞臺上演音樂劇了。然而為了學校所創演的這部原創作品，他們在校領導和老師們的鼓勵下，在導演梁宇的幫助和排練下，竟然真的實現了他們的音樂劇演出夢想。在那幾日的演出中，廣大觀眾均被他們整齊的舞臺造型、活潑的時尚舞姿、靈活的舞臺走位所震驚。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校方人士跟我說明情況，我是絕對不相信這些孩子們是頭一次上舞臺的。看起來，海南省文化藝術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的確教學有方，居然能夠培養出這樣一批既聽話，又有能力、實力和刻苦精神的可愛學生。

《故鄉之南》作為一部原創音樂劇，它的戲劇特殊性和音樂獨創性很是引人注目，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很有看點的新劇，亦同樣存在著一些創作上的不足與缺陷，在第二天于該校舉行的專家研討會上，很多專家都敏銳地提到了一些亟待改進的問題，而我個人也在會上發表了自己對該劇修改的一些看法，具體意見如下：

首先是對編劇的看法。《故鄉之南》采用了懸念、跳躍、穿越的戲劇脈絡，這一點的確很新穎，但縱觀全劇就可以看出，羅云熙原旨思想產生的理由交代得并不清楚，而后他的轉變過程則顯得十分突兀。面對平凡中的英雄事實，他并沒有一個循序漸進的認識過程，這就使得整部音樂劇的戲劇基礎不太令人信服。再有，劇中副線人物的表現相對過于簡單（如羅藍天與兒子只是爭吵，李曉娟也只是從中敷衍，并未有細致入微或以身作則的教育），這就使羅云熙的思想轉變缺乏依據。特別是邊小月，她本該是一個情愛角色，即能夠通過細膩的愛情來感化和教育羅云熙的重要人物，遺憾的是編劇并未這樣設計，致使邊小月在很多場合下成了“雞肋”般的看客，最多只是在戲劇情節的銜接上起到了一些作用。

我認為，此處編劇一定要將邊小月與羅云熙設計為一對戀人（或早就相戀，或相識后逐漸相戀），并為羅云熙與邊小月設計一場具有現實教育意義的驚險戲，如此才能以有血有肉的情感沖擊，自然帶動羅云熙偏激思想的轉變。

再有，羅云熙被駐島戰士們的平凡英雄行為感化轉變后，編劇亦沒有做出特別的渲染，只是最后借政委之口，說出了羅云熙轉變后為駐島部隊寫作歌曲的事跡。我認為，這種處理缺乏戲劇發展邏輯和戲劇高潮處理，降低了全劇感染觀眾的吸引力。此處編劇應該為羅云熙專門設計一段思想轉變的詠嘆調，并將其所創歌曲的主旋律融入其中并加以展開，借此讓觀眾真正感受并領悟到音樂劇中最根本的內涵主線。

其次是對音樂創作的看法。從整體上講，《故鄉之南》的音樂是十分音樂劇化的，然其整體風格雖然豐滿，但具體個性卻較為欠缺，全劇的音樂雖很流暢，可給人們留下難忘印象的唱段卻并不多，幾個主要人物的代表性主題不夠清晰，有的地方還似有混淆和雷同的痕跡。還有，舞蹈音樂同樣缺乏獨立的個性，亦沒有將更多的民族感融入其中（這與編舞設計有很大關系）。另外，本劇是真實的海南風格音樂劇，本該在創作中適當融會當地民歌和戲曲音樂素材，然由于時間倉促，這一點也沒能容得作曲家仔細考慮，實為一種明顯的遺憾。

至于演員的表現，優點上面已經提到了，現在所要說的是希望他們今后改進的地方。我認為我們的主次要演員在舞臺上都存在著一種程式化的表演風格，具體來說就是唱演局促，放不開，人物的性格展示帶有形式化的跡象。這一點與專業能力及表演經驗密不可分，相信通過今后的細膩修改和反復實踐，這些問題與缺陷是能夠改正與克服的。

以上就是我對音樂劇《故鄉之南》的全部看法和所寄予的希望，在此提出望全體創演者參考。通過這次的演出，我由衷地相信，《故鄉之南》這部充滿海南色彩、海南風格、海南精神的原創音樂劇，一定會在下一階段的具體改進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脫胎換骨為一部優秀的、成熟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