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聞,彭斌
1.湖南中醫藥大學,湖南 長沙 410208; 2.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05
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出自《傷寒論》第107條,“傷寒八九日,下之,胸滿煩驚,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此方由小柴胡湯變化而來,柴胡、黃芩、半夏、人參皆為小柴胡湯劑量之半,去甘草,加入龍骨、鉛丹、桂枝、茯苓、大黃、牡蠣組成[1]。因邪在少陽,所以用小柴胡湯和解少陽,助少陽樞機,桂枝茯苓能利小便,行太陽氣津,大黃清瀉里熱,龍骨、牡蠣、鉛丹重鎮安神定驚。諸藥合用,治療少陽病兼表里三焦俱病之證。
彭斌教授為湖南省知名中醫,碩士研究生導師,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耳鼻喉科主任,該科為國家級重點專科,從事中醫藥治療耳鼻咽喉科疾病臨床工作30余載,尤其在治療梅核氣方面具有自己的辨治特色,筆者有幸跟師學習,受益匪淺,現將彭教授運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梅核氣的經驗總結如下,以饗同道。
藥理學研究表明,柴胡主要有效成分為三萜皂苷類化合物——柴胡皂苷,具有解熱、鎮痛、抗菌、抗感染、抗肝損傷、抗抑郁、抗癲癇等作用[2]。黃芩具有抗疲勞、抗感染、保護心腦血管、增強免疫力、保護肝臟等作用[3]。兩者配伍使用可提高有效成分的溶出量,增強藥效。龍骨與牡蠣常相須為用,此二者主要化學成分大致相同,微量元素種類相近,且都具有鎮靜安神、抗驚厥的藥理作用[4]。茯苓的現代藥理學作用包括調節免疫、降血糖、降血脂、保護肝臟等[5]。有實驗表明,桂枝具有對中樞神經的鎮靜作用及抗焦慮作用[6]。半夏具有鎮咳祛痰、止嘔、抗感染等藥理作用[7],有研究發現,生半夏和法半夏水提物對小鼠有一定的鎮靜催眠作用,但法半夏的作用效果強于生半夏[8]。有學者研究發現,“半夏-柴胡”藥對可通過多靶點、多途徑發揮治療胃炎的作用[9]。黨參有保護神經、抗氧化、抗感染、抗應激、保護肝臟等作用,在消化系統方面,黨參提取物具有治療胃潰瘍、保護胃黏膜的藥理作用[10]。
梅核氣是以咽部有異物感,咯之不出,咽之不下,且不影響飲食為特點的咽部疾病[11]。實驗學及影像學等檢查未見明顯異常,發病與地域影響無關,癥狀輕重多與情志有關,情志不暢時可加重,男女皆可發病,但以中年女性居多。宋元時期《仁齋直指方》首次提出梅核氣病名,“梅核氣者,窒礙于咽喉之間,咯之不出,咽之不下,如梅核之狀者是也。”[12]隋代《諸病源候論·卷二十九》載:“咽中如炙肉臠者,此是胸膈痰結,與氣相搏,逆上咽喉之間,結聚,狀如炙肉之臠也。”[13]清代古典醫籍《包氏喉證家寶·咽喉七十二證考》第三十九條載:“回食單,一名甸氣,一名梅核氣。氣郁熱痰而生,喉兩邊兩硬條,色紅為甸氣,小舌下如豆大,為梅核氣”,指出梅核氣的病因病機為氣郁痰熱。《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 曰:“婦人咽中如有炙臠,半夏厚樸湯主之。”[14]《醫宗金鑒·訂正仲景全書金匱要略注》解釋為:“咽中如有炙臠,謂咽中有痰涎,如同炙肉,咯之不出,咽之不下者,即今之梅核氣病也。此病得于七情郁氣,凝涎而生。故用半夏、厚樸、生姜,辛以散結,苦以降逆;茯苓佐半夏,以利飲行涎;紫蘇芳香,以宣通郁氣,俾氣舒涎去,病自愈矣。此證男子亦有,不獨婦人也。”[15]
干祖望常從四個方面論治:六郁-越鞠丸、痰氣相凝-四七湯、肝氣不舒-逍遙散、肝急臟躁-甘麥大棗湯[16]。國醫大師張震運用自創張氏人體疏調氣機湯治療梅核氣,以達到疏調氣機、豁痰散結的功效[17]。國醫大師熊繼柏認為,梅核氣屬于神志病范疇,因心主神明,故神志異常在臟責之于心,而痰飲最易蒙蔽心竅,擾亂心神,故痰飲是導致神志病的重要病理因素,其運用半夏厚樸湯合玄貝甘桔湯治療梅核氣,療效顯著[18]。黃恒青認為,小柴胡湯、半夏厚樸湯、四逆散合用,能達到調和肝胃、舒氣解郁、化痰利咽的功效[19]。沈宗國認為,導致咽部異物感的原因分為梅核氣與類梅核氣[20]。劉愛東認為,治療要注意氣機的調暢,以治氣治痰為主[21]。毛得宏等[22]認為,治療梅核氣首要在于調氣解郁。張勤修認為,梅核氣的臨證診療立足于肝,同時調節多個臟腑[23]。葉文彬等[24]從腎論治,并認為腎氣開闔失司、水熱濁氣內生是其基本病機,固精氣,調寒熱,化濁氣,利氣機是治療的基本思路。
在梅核氣的若干分型中,本研究主要討論運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治療肝胃不和型梅核氣。本病的病因病機為情志失調,肝失疏泄,氣機逆亂,木旺乘土,橫逆犯胃,胃失和降,氣機上逆,循經犯于咽喉[25]。《靈樞》中肝經的循行路線是這樣描述的:“……抵小腹,挾胃,屬肝,絡膽,上貫膈,布脅肋,循喉嚨之后,上入頏顙……”,說明肝經與胃和咽喉的聯系。清代葉天士曰:“……肝氣上逆,久之則諸氣均逆,而三焦皆受,不過胃當其沖矣……”說明肝經不疏會導致胃經失和,胃氣不和上犯咽喉,最終導致本病發生。本病的治法在于疏肝和胃。肝主疏泄,肝氣調達通暢則氣機不滯,上下有序。肝主疏泄是脾胃氣機通暢的樞紐。胃氣主降,以通為用,以降為和。胃氣不再上犯,咽喉自然得舒。因此,肝胃不和型梅核氣的治法正是疏肝和胃。
何某,女,57歲,2020年12月7日初診。患者自述咽部異物感1個月余,加重2周。現癥見:咽部整日持續性不適,情緒激動加重,偶爾咽干,飲水稍緩解,無明顯咳嗽咳痰,無明顯吞咽困難或吞咽疼痛,納差,噯氣,怕食生冷,乏力,大便秘結,小便可,夜寐不安,易驚醒。患者平素多思多慮,善思易驚,既往有類風濕性關節炎病史。電子纖維喉鏡鏡檢示:鼻中隔向左偏曲,雙側鼻腔及鼻咽部(-),舌根部淋巴濾泡增生,表面光滑,會厭、會厭谷、梨狀窩、披裂(-),雙側聲帶運動閉合尚可,余未見明顯異常。舌紅苔灰黑,邊有濁沫,脈弦。彭教授診斷為梅核氣,辨證為肝胃不和證。治以疏肝和胃、益氣生津,方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具體方藥如下:北柴胡 10 g,桂枝10 g,茯苓10 g,龍骨10 g,牡蠣 10 g,玉竹15 g,地黃15 g,黃芩6 g,法半夏10 g,黨參10 g,生姜 6 g,大棗9 g。上述藥物均為配方顆粒,上方7劑,沖服,早晚溫服。并囑患者調暢情志,勿多思多疑,勿頻繁試探性吞咽、頻繁用手觸按頸部,盡量轉移注意力,可適當參加體育鍛煉、戶外活動,注意避風寒,慎起居。2020年12月14日二診,患者訴咽部仍有不適但較前稍減輕,睡眠狀況較前改善,頭脹痛,大便偏干,舌紅苔白,脈弦數。守上方,茯苓加量至 12 g,黃芩加量至10 g,龍骨、牡蠣均加量至15 g,加白僵蠶6 g,14劑。2020年12月28日三診,患者咽部不適感間斷出現,其余諸證均有緩解,舌淡紅苔白膩,上方去白僵蠶,加入蘆根15 g,14劑。2021年1月10日四診,諸證皆好轉,每日咽部短暫出現不適感,予北柴胡10 g,桂枝6 g,茯苓12 g,龍骨10 g,牡蠣10 g,玉竹20 g,地黃15 g,黃芩10 g,法半夏 6 g,黨參15 g,生姜6 g,大棗9 g,浙貝母6 g。7劑,以善其后。8個月后進行電話隨訪,告知未有復發。
按語:患者自覺咽部有異物感,病情嚴重程度主要受情志影響,無咳嗽咳痰,電子纖維喉鏡下并未見明顯異常,進食吞咽等不受影響,故診斷為梅核氣。彭教授認為,情志變化對病情影響大,噯氣、脈弦,病位屬肝,肝屬木,按照五行相克原理,木旺乘土,患者癥狀表現為納差,消化不良,怕食生冷,此皆為肝氣犯胃的表現。咽干,飲水稍緩解,大便秘結為陰液虧虛的表現。乏力為氣虛的表現。因此,辨證為肝胃不和證,用《傷寒論》中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梅核氣更為貼切[26]。處方中柴胡、黃芩配伍,善解少陽半表半里之邪,使樞機得以和暢,調肝膽氣機,清內蘊之熱,使情志得舒、煩悶減輕;桂枝、茯苓能利小便,解煩渴;龍骨、牡蠣能斂浮越陽氣、鎮驚、安神、定志;玉竹、地黃補陰液,生津止渴;黨參味甘,性平,能補中益氣、止渴;生姜、大棗顧護脾胃之氣,防止寒涼之藥傷及脾胃。全方配伍恰當,行氣與解郁并行,滋陰與益氣并重。二診時,增加龍骨、牡蠣用量,使鎮靜安神的作用之力更強,黃芩、茯苓加量,使清瀉里熱作用更強。三診時,加入蘆根生津潤燥止渴。四診時,增加玉竹、黨參的用量并加入浙貝母,使潤燥滋陰之力更強,以善其后。同時,患者中年女性居多,平素多思,又因疑惑自己是否體健而焦慮,頻繁進行試探性咳嗽及吞咽,或者頻繁用手揉捏、按壓頸部,從而加重心理負擔,良好的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可以幫助緩解由精神緊張帶來的不適加重,患者可以通過閱讀、戶外活動、體育鍛煉、與人適當交談等方式進行自我調節,更助病瘥。
彭斌教授認為,梅核氣多發起于情志問題,是患者的一種異常感覺,一般并無明顯器質性改變。當患者癥狀以氣機郁結,驚惕不安為主,有肝胃不和的癥狀,且痰結表現較弱時,可以考慮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梅核氣,配合自我調節情緒,以達到疏肝和胃,調暢咽喉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