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不說謊

文/殷長慶

一

江蘇省揚州市公安局江都區分局某派出所副所長孔德年用智能手機自帶的一款App，破了一起“特殊”的案件，令人大開眼界。是什么功能這么牛，還能破案？先賣下關子，這里暫且不表。

這起特殊的案件，聽起來腌臜，偵破起來也頗為棘手。在派出所十多年，孔所（大家習慣叫孔德年為孔所）也是頭一遭碰到這樣的案件。

案發地在江都某鄉鎮的董莊村，這里地處偏僻，離城區有四五十分鐘的路程。受害人小蕾，是省城某大學藝術學院的大二學生，暑假來姨媽家玩。當天沒返回，夜宿農家，想看看螢火蟲，聽聽犬兒吠，感受鄉村夜色的美。誰料美沒見著，卻遇到了惡。

小蕾說，她是晚上11點多睡覺的，睡到半夜，忽地驚醒，蒙眬中，見一男子戴著面罩出現在房間內。男子猥褻完小蕾后，竟用絲襪塞住小蕾的嘴，再用膠帶紙將其雙手捆綁住，然后咚咚咚下樓逃跑了。小蕾見歹徒逃離，拽出嘴中的絲襪，站在窗口大呼。

老湯夫婦聽到叫喊聲，不知發生了什么，一骨碌翻身下床，沖了出來，見姨侄女在窗口大喊大叫，說剛才有壞人進來干壞事，從大門跑掉了。老湯追到院內，大門敞開著，又追到門外，哪里還有人影，四周一片漆黑。

返身回來，老湯和老伴李氏問了一下情況，感到事大，就撥打了電話報警。

技術人員到達后，從現場沒有取得有價值的物證。

案件發生在零點十分左右，由于是夜間，無法過多地開展工作。處警民警忙活了一陣，沒有理出頭緒，在清晨四五點鐘撤了回去。

二

孔所夜里剛從外地追逃回來，睡了三四個小時的覺，就來到了案發地。他是所里分管刑偵、治安業務的副所長，轄區內發生這樣的惡性案件，他自然不可能在家里睡安穩覺。更何況局刑警大隊的人馬全壓在了一起殺人案件上，一時間顧不上這頭，派技術人員勘查現場后，就把案件交給派出所來辦了。孔所能不來嗎？

董莊村不大，有20多戶人家。一條東西向的縣道從莊臺前經過，一條不寬的水泥路將村子與縣道連在一起。莊臺西邊是條河，東邊是農田，北邊也是田，有小路通到田地的深處。派出所在村口南北方向都安裝了監控探頭。這些探頭的點位，都是孔所一手踏勘設計的。前年，局里搞雪亮工程，孔所頂著烈日，四處查看，跑遍了轄區旮旮旯旯，為了把四五十個探頭科學合理地排布好，小白臉曬成了阿黑哥。

調監控，看有沒有可疑人員進出。調取的時間嘛，從昨天中午12時到今天上午8點。一進莊子，孔所就下達指令，先把這項工作做好，以確定偵查范圍。若是外來人員作案，一般是大路來小路出，或小路來大路出。

湯家在莊臺水泥路的西側，緊挨著路，是一幢兩層的樓房。正房前兩邊都是廂房，加了鐵門，形成了一個院子。門外是塊空地，院門外有監控。樓房后面是老湯自個開的木材加工作坊，用玻璃鋼瓦搭的頂，里邊堆放著不少木材。后院門朝東，門口也有監控。

技術人員在后院西側矮墻上，發現有攀爬的痕跡，分析作案者是從此處進入湯家的。但一問老湯，根本不是這回事。他說，他忘帶鑰匙時，就會從這里越墻而入。

孔所圍著湯家轉了一圈，見家前屋后都有監控，心中一喜：監控一看不就清楚了嗎。

“監控誰裝的？”孔所問。

“小楊裝的?！崩蠝f。小楊是老湯的女婿，叫楊天楚。小楊在鎮上開車，有時把車子開回來，停在家門口，怕遭人破壞，便裝了監控探頭。

“顯示器在哪里？”孔所又問。

“在二樓客廳里?！币慌缘男罨卦捳f。

小楊中等個子，膚色白凈，一副安分守己、規矩老實的樣子?？姿送?，說道：“帶我上去看看?！?/p>

跟著小楊上了二樓，孔所一看是一臺老式的硬盤式錄像機，一根網線連著。顯然，監控有歷史了。

俯下身子，孔所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陣敲，回放出前一天的圖像。時間顯示，小蕾是下午兩點半出現在老湯家的。畫面中，小蕾一頭秀發，穿了件條紋T恤，下著白色短裙，腳蹬白色運動鞋，時尚活潑，青春靚麗。監控還顯示，小楊是下午6點10分回到家中的，8分鐘后，屏幕上出現一片雪花。畫面中斷了。

咦，畫面怎么中斷了？孔所一查，是網線斷開了。早不斷，晚不斷，偏偏在發案當天斷掉了！

此時，調監控的民警報告說，在劃定的時間段里，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進出，流竄犯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孔所點點頭，同意這樣的分析。若是外來人員作案，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監控錄像里不可能一點影子都沒有。

三

監控這條路堵死了，只有立足自身調查了，孔所心中盤算著。

孔所將老湯夫婦叫到一邊，聊了一會兒，對老湯家的情況，有了基本了解。

老湯家人員并不復雜，小楊是上門女婿，女兒長期陪外孫女在城區讀書，周末才回來一趟。當晚，老湯夫婦睡樓下，女婿睡樓上，房間里有一吊扇，沒有空調，天熱，門是開著的。小蕾睡在老湯外孫女的房間里，里邊有空調，門是關上的，但關不死，門鎖有問題。兩個房門之間相隔有四五米。

“小楊當時在哪里？”孔所問。

老湯比較蔫，李氏是個快嘴，她搶先說，發案的時候，沒看見小楊，就打電話給他，說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你人呢？小楊回答說，追壞人呢。后來，過了十幾分鐘，小楊才從外面回來。

“小楊為人怎么樣？”孔所繼續問。

“他呀，不抽煙，不喝酒，下班回來就搶著做事?！闭f起女婿，李氏來了勁頭。

“小楊這孩子老實，話少，交際不多，到點就回家，從不在外面過夜?！崩蠝@樣評價自己的女婿。

“有人將這事與小楊扯上了，二老怎么看？”孔所試探著問。

“這事不可能是小楊干的！”李氏憤憤地道。

“借他兩個膽子都不敢?！崩蠝埠V定地說。

對二老的判斷，孔所沒有直接下結論。

“當時，你們起來時，門是什么狀況？”孔所繼續問。

“大門是開著的?！崩蠝f。

“誰開的？”

“可能是壞人開的吧?！崩蠝淮_定地說。

孔所點點頭，沒說什么。

問過老湯夫婦后，孔所又把小楊叫到一邊。

“昨晚，幾點睡的？”孔所問道。

“十點半。”小楊回答道。

“聽到什么響動了嗎？”

“沒聽到，這幾天忙累了，倒頭便睡著了?！?/p>

“中途上洗手間了嗎？”

“沒有，倒下來就睡著了，直到小蕾喊救命。”

“膠帶紙是從哪兒拿的？”

“在我房間里拿的?！?/p>

“門是關著的嗎？”

“沒關，舍不得開空調。”

“燈呢？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關著的?！?/p>

燈關著的？孔所眉毛擰了起來。屋里黑黢黢的，作案人怎么能看得見膠帶紙呢？孔所不由得心中存疑。

“聽到小蕾的喊叫聲，你是怎么做的？”孔所繼續問。

“我睡得沉呼呼的，聽到叫聲后，立馬跑了出來。聽到樓下有咚咚咚往外跑的聲音，我就追下樓，一直追到大門外。到了門外，還追了幾百米?！毙钫f。

“看清楚作案人了嗎？”

“看清楚了，壞人離我有七八米遠，戴著口罩，額頭上有塊疤，很兇狠的樣子。手里握著一把刀，像鍘刀，有弧度，亮閃閃的。我向東追了有三百多米，壞人進入農田，深一腳淺一腳的，我不敢追了。”小楊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

“在什么地方看清楚的？”

“在田埂邊上?！?/p>

“哦。”孔所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他沉吟了一會兒，對小楊說：“就談到這里吧，晚上再麻煩你。”

“沒事?！毙钏斓卮饝?。

此時，孔所心中已有打算，需要等到晚上來實施。

四

天，很快黑了下來。農村莊臺沒有路燈，周遭漆黑如墨。

吃過飯后，孔所把小楊叫到門外，說道：“把當時的情況給我再講一遍?！?/p>

從大門口開始，小楊講著，比劃著，一直講到田埂邊。孔所沒有說話，只是一邊聽小楊講，一邊看看周邊的情況。內容下午聽了一遍，現在是來驗證小楊說的，是不是符合當時的情景。這也叫偵查實驗。

7月14日凌晨，農歷五月二十三，沒有月光。相隔七八米遠，怎么能看得這么真切呢，連作案人臉上的疤痕都看得清清楚楚？孔所心頭的問號越來越大。小楊是在說謊嗎？他為什么說謊？聯系到老湯家監控在他回來后斷線、膠帶紙來自于他的房間等情況，小楊作案的嫌疑越來越大。

實驗結束，孔所心中有了底，他撥通了分管刑偵的陸副局長的電話。

“陸局，我剛進行了偵查實驗，事實情況與事主女婿楊某所說不符，證明他在說謊，有重大作案嫌疑，建議把他帶到派出所。”

“好，就按你的想法干吧?！标懢滞饬丝姿慕ㄗh。

派出所內，楊某一臉委屈相，“叫我來干什么，我能對表妹下手嗎？”

“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最清楚?，F在給你機會，主動說，算你坦白交代，可以從輕處理。”孔所說。

“我真沒干。”楊某堅持說。

“手機能給我看看嗎？”孔所轉換了話題，不想在干與沒干上糾纏。

“可以?！睏钅硰难澏道锾统鍪謾C，遞給了孔所。

孔所打開手機，看了幾組數字。對面這個家伙，確實沒什么交際，下午六點之后，基本上沒什么通話記錄。

翻到運動記步功能時，孔所心中一亮。在發案的時間段，有13步的運動步數記錄，案發后有400多步的步數記錄。那400多步，可以解釋為是追擊壞人所為。而這13步從哪里來的呢？聯想到下午談話時，楊田楚說他睡得死死的，沒有起來，也沒有上廁所，那答案只有一個，就是進小蕾的房間作案了。兩人房間的距離，正好與此步數相符。這一大膽推論，令孔所一陣激動，臉上卻靜如止水。

“發案的時候，你醒來過嗎？”孔所問道。為穩妥起見，他得進一步核實，把可能存在的縫隙堵死。

“沒有?！睏钅痴f。

“也沒上廁所嗎？”

“沒有。”

“能保證嗎？”

“能?！?/p>

“好，我問你，在零時10分，你手機上有13步運動步數記錄，你怎么解釋？”孔所拋出了關鍵問題。

“這、這、這……”楊某一時語塞。

“手機不會說謊吧？”孔所緊緊盯住楊某的眼睛，“給你一個機會，老實交代吧。”

“我，我……”楊某額頭上的汗珠，唰地流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楊某提出要求：“可以給我喝一口水嗎？”

“可以?！笨姿鶑淖雷酉旅娴南渥永铮贸鲆黄康V泉水，擰開瓶蓋，遞給楊某。楊某接過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然后抹了抹嘴角，說：“我交代，我全交代。”

原來，楊某回到家后，見到妻子的表妹小蕾，不由得眼睛一亮。這個表妹女大十八變，多時不見，越來越漂亮。但令他郁悶的是，這個表妹對他不待見，很少正眼瞧他。楊某心中不爽，跩什么跩，老子把你辦掉，看你還支棱得起來？色心一起，他便開始謀劃。白天，楊某故意斷開監控網線插頭，準備了刀具、面罩、膠帶紙等工具。等到深夜，他躡手躡腳地溜進小蕾睡的房間，作案后，再返回自己的房間。在聽到小蕾的叫喊聲后，楊某煞有介事地去追擊所謂的“采花大盜”，趁機處理掉了面罩等作案工具，等丈母娘找他時，才返回家中，造成外出追擊的假象。想不到，手機泄露了天機，被警察識破了偽裝。

楊某性格內向，交代起來倒也爽快，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凈地把作案過程全坦白出來。

做完筆錄后，孔所拍拍楊某的肩頭，說：“你到案后的表現，屬主動坦白，我們會記錄在案的?！?/p>

楊某機械地點點頭，算是聽懂了孔德年話中的意思。

后來，刑事技術人員在楊某身上，檢驗出了小蕾的DNA信息，他作案的行為落了實錘。

老湯夫婦得知女婿是“采花大盜”時，沉默了，悔不該將姨侄女安排睡在女婿旁邊的房間里，門鎖也未及時修好，毀了小蕾的清譽，也毀了這個家庭。

“唉……”兩位老人同時發出一聲長嘆。

孔德年用手機運動記步功能，拿下了一起疑難案件，成為運用信息化工具破案的經典戰例，上報到了市局。大家都伸出大拇指說：“孔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