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治霖

才過去的2021年,無疑是一個中國航天事業的“大年”,最為世人矚目的成就,當屬天和空間站的建設完成,以及先后兩次的載人航天工程實現。
可以說,航天事業從誕生的那刻起,即代表一個國家的硬科技實力水平。航天工程中的“國家隊”表現,體現了我國毋庸置疑的第一梯隊實力。
但在農歷新年前夕,一則不那么起眼的新聞,則體現了我國航天事業中“民間力量”的崛起。據人民日報1月18日報道,“中國民營航天的領頭羊”銀河航天,其6顆低軌寬帶通信衛星已經從自助建設的衛星研發線下線,完成了出廠評審,運抵發射場。
它的意義在于,“這是我國首次批量研制低軌寬帶通信衛星”。
這個消息沒能掀起波浪,兩排共6顆的小衛星,明顯不如天和空間站看起來恢宏磅礴。不過,這依然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消息。首先,它是航天技術在我國的民營化進程中可喜的一步。其次,更重要的是,它關乎一個新的基建事業。
新的基建是指“衛星互聯網”—2020年4月,國家發改委明確新型基礎設施的范圍,衛星互聯網作為通信網絡基礎設施被納入新基建。
作為基建,其重要性不言自明。更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次“新的基建”,其特征也與此前大有不同。
如果對商業航天略有關注,那就不難覺察到上述消息的意義,所謂的“低軌寬帶通信衛星”,不正是馬斯克麾下SpaceX的“星鏈衛星”嗎?
而要解釋清楚,就不得不先做了解,什么是“衛星互聯網”。
通俗地理解,衛星互聯網是指,由帶有網絡接入功能和通信功能的衛星提供的互聯網服務。這就是說,用衛星代替了地面上的基站。
我們知道,互聯網的運作背后,是端對端的數據的傳輸和交換。現實場景中,個人的智能手機是一個終端,經由路由器提供的Wi-Fi,接入了以光纜為介質的信息交換道路。接著,信息抵達核心網,在核心區服務器完成數據的申請、獲得,最終交換反饋,回到個人的智能手機。
“衛星互聯網”的機制同理,只不過區別是,數據的交換是有空中的衛星完成。正因如此,它也被稱為“天基網絡”。相應地,我們當下使用做多的地面基站網絡服務,也被稱為“地基網絡”。
然而,問題也在此刻浮現:地基網絡能夠滿足需求,又何必“上天”呢?
天基網絡的建成必要性,可分為兩個層面。首先是,天基網絡在機制上,比起地基網絡有較大優勢,兩者可以形成互補的關系。其次是,在現實世界中,天基網絡本就有很大的市場需求。
天基網絡的機制優勢不難理解。由于基站在“天上”,因此,天基網絡的搭建過程,可以無視地面因素。那么,無論在高山峭壁,還是在荒漠大海,都能夠通過天基網絡接入互聯網。這是地基網絡無法比擬的優勢。
由此而來的,則是對兩者成本效益的經濟考量。在特定的場景下,天基網絡的性價比更高,能夠滿足企業的盈利需求。
這也不難理解,遑論荒漠、海洋這樣的極端場景,就算是在稍微偏僻的地區,隨著地勢深入,地基網絡建設的成本越來越高,而相關片區的人口越來越少,這意味著市場越來越小,地基網絡很難收回成本,這甚至變成一項長期的虧本買賣。
以上緣由,導致地基網絡在發達地區密集建成,在落后地區卻難以接入,“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即便在美國,據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2019年數據,仍有2100萬美國人根本沒有接入任何寬帶。
放眼全球,沒有使用過互聯網的人口更多。根據互聯網世界統計(IWS)2020年數據顯示,全球仍然有近30億人不能連接網絡。
放眼全球,沒有使用過互聯網的人口更多。根據互聯網世界統計(IWS)2020年數據顯示,全球仍然有近30億人不能連接網絡。
由此而來的,自是天基網絡能夠覬覦的商業市場。據美國衛星工業協會數據,2018年全球衛星行業總產值2774億美元,保持穩健增長。
更不能忽視的是,它仍處于起步階段,市場遠未能得到充分開拓。
在巨大的市場當前,各方力量當然不會閑著。從SpaceX成功實施“星鏈計劃”以來,短短三四年間,賽道中加入了許多重磅選手。
目前來看,處在國際領先水平的項目,分別是SpaceX的星鏈計劃(Starlink),英國衛星通信公司的“一網工程”(OneWeb),以及亞馬遜的“柯伊伯計劃”(Kuiper)。
中國自然不會缺席,在對衛星互聯網的產業部署中,國內企業被分為“兩大陣營”。一是“國家隊”主導的“行云”“鴻云”“鴻雁”等項目,二是以銀河航天、九天微星等民營企業代表建設的項目。
可以看到,無論是“捷足先登”的,還是后起之秀,競逐的各方已經各就各位。然而遺憾的是,衛星互聯網的產業終局,勢必不會出現百花齊放的盛勢,只會出現贏家通吃的現實。
為什么?這就涉及衛星互聯網這個“新的基建”的特殊性—它的資源極度稀缺,用完就沒了。此處的資源主要有兩個:軌道資源和頻譜資源。
無論軌道資源還是頻譜資源,它們都在“空中”,然而現實是,我們只擁有一個太空。這就意味著,對軌道和頻譜的開墾運用,無法像對地質資源的開發那樣“圈定”起來用。在太空上,先下手為強,再后來的對手“湯都端不上”。
至于太空資源的分配規則,我們不妨從商業航天的歷史入手—
人類對太空的探索從1965年開啟,在那一年,國際通信衛星組織發射了第一顆國際通信衛星。此后半個多世紀,隨著航天科技的迭代升級,商業航天形態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銀河航天CEO徐銘稱之為1.0、2.0、3.0三個階段。
首先是1.0時期,就從1965年算起,這是的航天體制是“國家任務+公司體制”模式為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這階段的通信衛星是以 GEO衛星為主,也即“地球靜止軌道衛星”。它的優勢是,衛星的服務范圍廣闊,因此,組成全球網絡僅需要十幾顆衛星甚至幾顆(理論上,3顆GEO通信衛星就可以覆蓋全球)。
但它的缺點也是明顯的。由于GEO衛星軌道高、質量大,對技術的要求也更高。于是毫無疑問,這樣“高造價、高可靠、高成本”特征,唯有在國家力量的主持之下才能持續。

商業航天的2.0時代,“銥星計劃”是個代表工程。1987年,當時的通信巨頭摩托羅拉就發現了衛星通信的價值,著手進行銥星計劃。受制于技術限制和商業需求,銥星計劃采用了“低地球軌道通信衛星”,這種衛星軌道低、質量小,成本相對好控制。
不過,銥星計劃是一個“過于超前”的工程。根據計劃,它由66顆星組成,提供移動電話、尋呼和數據傳輸等業務。但在當時,衛星研制和發射的成本過高,這導致銥星計劃的投資方以破產結束。
銥星計劃的失敗,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不容忽視的是,銥星公司并不掌握核心技術。在組網過程中,衛星研制,衛星發射,無不依靠產業鏈的支持,這導致成本居高不下,“拳頭產品”受制于他人。
終于到了3.0時代,馬斯克的SpaceX是其中代表。這階段的商業模式經過大改,首先是,由于信息技術從2G過渡到移動互聯網時代,星鏈計劃的發射衛星數遠遠超過銥星計劃,達到了約42000顆。另外,更大的改變是, SpaceX搭建起從衛星研制、衛星發射、后臺控制等一整個的產業鏈,有效地壓低了成本。
然而,SpaceX的成就固然不凡,但這也帶來了資源分配的問題。據科學界估算,低地球軌道上,可容納的衛星數量在6萬顆。那么,光是“星鏈計劃”就占用其中近三分之二,它豈不是成為低軌道太空上的“壟斷者”?
另一方面,隨著無線技術的更新迭代,乃至海量終端下“萬物互聯”的愿景,頻譜資源也趨于緊張。
我們知道,無線通話也好,無線上網也好,信息都是通過空中的無線電波進行傳輸。那么,為了避免信號干擾,不同的信息占用了不同的頻段。在世界范圍內,國際電信聯盟(ITU)是頻譜分配的規則制定者,原則上實行的是“先報者得”。這意味著,已經被開發的頻段,就不被允許后來者挪作他用。
要知道,無線電波的頻率范圍雖然很廣,但是,能被用作通信的頻段占比卻很小。即便抱著樂觀的態度,假設將來能夠開發更高頻率的無線電波,當中的成本也會水漲船高。相比占領了優質頻段的“前輩”,一步慢,步步慢。
歷史上,太空被看作是純潔之地。遺憾的是,這將徹底地成為歷史。
截至2022年2月,星鏈計劃已經累計發射近2000顆衛星,據馬斯克在推特宣稱,其中1469顆衛星處于活動狀態,272顆衛星即將進入運行軌道。
可是另一方面,星鏈計劃在當下的觀感不佳,被各界人士廣為批評。尤其是天文科學界表示,馬斯克的衛星污染了夜空,這使得天文觀測遭受重創。
離我們更近的一則新聞是,據媒體報道,2021年的7月和10月,星鏈衛星兩次接近中國空間站的運行軌道,險些造成碰撞事故。為保證安全,中國空間站兩次采取緊急規避措施。
要知道,在目前來說,星鏈計劃才起步不久,未來還將有約4萬顆星鏈衛星“上天”。由此可見,衛星互聯網作為新的藍海,其實依舊充滿變數。
然而,這不會改變“太空圈地”的未來趨勢。除了星鏈計劃,oneweb和“柯伯伊計劃”還將發射數萬顆衛星。畢竟,軌道資源和頻譜資源作為戰略資源,令各方勢力都無法放棄。
在此前提下,我們能夠進一步理解,文章開頭提到的“我國首次批量研制低軌寬帶通信衛星”的成功背后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