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硯春,孫美玲
(1.中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3;2.河北經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61)
近年來,隨著數字技術的冪數式發展與應用,人們進入了一個被數字掌控的時代,即數字化時代。數字技術已然成為了當今社會最強大的生產力,隨之,人們從一般的物質勞動者轉變為一般的數字勞動者,傳統資本家也擁有了數字資本家的身份,并且人人都成為了數字用戶。數據成為當代資本爭先恐后搶奪的資源,數字用戶成為了大數據跟蹤和分析的基礎樣本。這就是現代數字技術的革新與發展形成的全新的社會圖景。但是,人們在贊美數字技術進步的同時,仍然對之保持著批判和質疑,畢竟,不論是數字技術自身的發展還是數字技術引發的社會圖景的轉變都仍然處在一種不確定性中。人們當然更愿意過一種高度數字化的現代生活,但鮮有人能夠認識到數字資本主義同樣在數字化時代狂飆而來。自從歷史唯物主義揭示了技術的應用與資本主義發展的內在必然性,探究數字資本的形成,進而追問數字資本主義批判的邏輯生成機制就成為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時代性課題。
通常,人們將技術看成是“基于自然材料而工作的各種機器、機械。從錘子到機器人,技術總是一種塑造與再塑造物質的工具”[1]。現代科學技術的大發展使機器從作用于自然物質轉向作用于符號,智能機器開始在現代社會中變得流行,基于計算機的互聯網技術就是其典型代表。它使用簡單的二進制代碼來處理和分析復雜多變的社會信息。作為“一個前所未有的傳播現象和傳播體驗”[2],互聯網在剛剛興起時其實僅僅是因軍事所需而研制,并主要交由美國國防部進行建設和控制,其使用者的范圍十分有限,只提供給少數的大學和軍事承包商。到了20世紀80年代之后,一些高等教育機構和政府機構才漸漸地開始正式使用和推廣互聯網。由此,它開啟了一個不可逆的現代進程,其最基本的社會表現是,互聯網打破了傳統物理意義上的時空限制,通過虛擬世界將人類與互聯網智能地連接起來,不僅在理論上,更是在實踐上為人們構建了一種全新的交流行為和交流結構。換句話說,按照互聯網的演化邏輯,其建設力量和服務對象必然超越最初的限定范圍而走向普遍性。就是說,任何一個人都能夠作為“網民”經歷并參與互聯網制造的虛擬現實世界。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互聯網的正常運行由于超出其設定的應用界限和使用主體,高額的成本費用逼迫其去尋找強大的資本支持。在這個過程中,銀行成為了在互聯網建設中占比最大的“股東”并占據了重要地位。而蓬勃發展的商業經濟為提升其運營效率,在全球范圍內獲取更大的利益,順勢引入了互聯網技術,這就意味著商業互聯網的服務對象轉向了集團用戶。互聯網的這種發展讓我們想起舍勒的警示,他指出,原初意義上的現代科學的技術化應用是與功利實用目的無關的,正是資本主義的原則將技術化導向了功利主義,結果就是科學降為征服自然的技術問題,技術成為與現代大工業有關的實踐問題。馬克思也敏銳地把握到了這一點,他指出,“只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才第一次使自然科學為直接的生產過程服務,同時,生產的發展反過來又為從理論上征服自然提供了手段。科學獲得的使命是:成為生產財富的手段,成為致富的手段。只有在這種生產方式下……才第一次達到使科學的應用成為可能和必要的那樣一種規模。現在,科學,人類理論的進步,得到了利用。資本不創造科學,但是它為了生產過程的需要,利用科學,占有科學。”[3]就是說,互聯網技術被納入資本邏輯之中,資本追求無限自我增殖的功利主義取向將很快成為互聯網世界的通行法則。資本的特征也迅速被互聯網技術所吸收,由此產生的后果是,互聯網將成為資本統治的全新場域。盡管從互聯網技術研發至今,它“一開始就是為政府、集團提供服務,而不是所謂的致力于社會建設和個體公民”[4],但是,自從資本邏輯介入互聯網世界后,計算機網絡逐漸轉向商業化道路。可以說,這既是被經濟發展的時代所迫,又是互聯網技術自身演進的邏輯使然。
不同于傳統社會的等級結構,在互聯網構建的“數字空間”中,參與者自身屬于計算機生成的虛擬現實系統的一部分,只要它遵守系統協議,它就可以隨時發布信息和傳播內容,并不受現實世界的“身份”束縛。于是,在這個全新世界中,作為客體的技術與作為平等的主體能夠相互結合并重塑對方。資本敏銳地察覺到數字商品的這種迅速流動性和擴張性,它隱含著巨大的商業價值。數字化進程就是這樣與資本力量融合到一起,成為了一種新的商業模式。資本競相企圖壟斷這個具有高額利潤的“場地”,隨之它擁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即“網絡管家”,并不斷地利用這個新身份去構筑和介入一個又一個的數字平臺,于是,集群式的數字平臺獲得了新的使命,監督并誘惑著每一位數字用戶,從而導致數字平臺的種類和數量在增加的同時也在不斷地更換著一張張新面孔。
事實上,在互聯網剛剛普及之時,人們或許還有足夠的空間可以逃脫數字化的控制。但是,數字技術的加速已將人們的生活緊緊地束縛在賽博空間中,這似乎成為現代人不可逃脫的未來。人們眼見著手機的更新換代越來越快,商家不斷推出升級版的手機型號,從iPhone6到iPhone14,微軟操作系統從Windows7到Windows11的發展也不過幾年時間,這種加速模式在鮑德里亞那里被描述為“比X更X”。在某種意義上,技術的加速改變的不僅僅是某個方面或是某單個領域,而是形成了一種對社會景觀的徹底顛覆,數字平臺重塑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資本秩序披上了數字外衣,人們也被卷入數字秩序當中,數字平臺不僅僅是為買家或賣家提供的交易平臺,更是架構了一種新的市場秩序”[5]。于是,越來越多的獨立的生產廠商、實體商戶不斷以新的身份入駐到一個又一個的數字平臺。不難分析出,對于買家來說,遠離此平臺秩序的結果便是很難進行日常生活的交往和交易;同樣,對于賣家來說,離開此秩序的結果便是快速地被市場所排擠甚至淘汰。因此,他們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就必須在數字平臺構建的市場秩序中進行競爭。不僅如此,數字平臺搭載的支付應用的上線及其應用軟件的層出不窮使得這個秩序被二次強化了。不管是大城市還是小鄉鎮,數字交易都成為了人們進行交易的基本形式。數字消費已經成為當下最流行且最普遍的消費模式。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數字平臺已經從互聯網構建的虛擬空間轉變成為人們的現實生活空間。
數字媒介公司主要采用的是通過讓出最小利益來獲得最大的宣傳,它們通過廣告說辭、強化記憶等形式來包裝和美化數字平臺,從而滲透式地建立起數字平臺的話語霸權策略。數字平臺就是數字技術與資本聯結的產物,是商業化與數字化聯結的產物。數字平臺發展的實質是實現資本的自我無限增殖。它是一個從資本的原始投入到新的資本接盤再到新的資本擴大投入的不斷循環的過程。它的運轉模式主要是借助第一輪的資本原始投入,通過吸引商家和用戶使用并進行推廣宣傳,當資本將最小的利潤讓渡完成之后,便開始猛烈地發起對用戶市場的圈定與范圍擴張,為的是新一輪的資本增殖得以順利實現。這就是資本宰制下數字平臺的盈利模式。在某種意義上,“數字平臺就相當于工業資本主義時期的工廠”[6],廣大的數字用戶只是變了形的產業工人,就是說,數字平臺的搭建并沒有讓人們在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中去超越資本的循環模式,人們并沒有告別資本主義,更為殘酷的是,馬克思所描繪的在機器工廠中資本對于勞動的壓制和剝削并沒有消失,反而以更為隱蔽的數字化的方式被數字平臺所延續和演化。人們感受到,在數字資本主義的階段,賽博空間成為了數字資本進行投資與盤剝的一個新的場域,而傳統的勞動形式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數字勞動隨之成為數字化時代主要的勞動方式。
何謂數字勞動?寬泛來說,人們在數字平臺上發生的各種行為,如瀏覽視頻、查詢資料、進行人際交往等都屬于數字勞動的一種,在這種意義上,“點擊”和“滑動”等行為成為了“數字勞動中的標準化動作”[7]。從技術發展的視角來看,數字勞動說的是以數字技術為媒介,以數字平臺為勞動工具和生產領域,以人們的經驗行為和思想情感為勞動對象而進行的一種勞動生產。在數字社會中,數字勞動是一種普遍存在的新的勞動形態,而人們無時無刻都在進行著這種勞動。通過考察數字勞動的內涵,我們發現學界對此并沒有統一的界定,但人們一致認為數字勞動關涉人們的現代化的社會體驗。具體來說,有2種關于數字勞動的闡釋路徑。其一,后結構主義者的文化研究路徑。其代表人物是意大利學者蒂奇亞納·泰拉諾瓦,他認為數字勞動是與傳統物質勞動有著顯著區別的一種“非物質化勞動”模式,它是免費勞動的一種表現形式,當勞動者在進行知識文化消費時,數字勞動將之轉化為一種額外的生產性活動,從表面上來看,這些活動為勞動者所欣然接受,但實際上,勞動者卻難逃被剝削的命運。基于此,蒂奇亞納·泰拉諾瓦將數字勞動稱為“網奴”,并且認為這種數字勞動普遍存在于資本主義的現階段中。其二,傳播政治經濟學批判路徑。其代表人物是英國學者克里斯蒂安·福克斯。他認為“數字勞動不僅包括無償的互聯網使用者的勞動,還包括信息通信技術(ICT)行業整個價值鏈涉及的各種勞動形式,如富士康工人、硅谷的裝配工人、軟件工程師等各種勞動者的勞動”[8]。福克斯進一步指出,數字勞動是異化的勞動,其主要表現為數字勞動與自身異化,數字勞動與工具異化,數字勞動與勞動對象異化,數字勞動與勞動產品異化。可以看出,在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批判路徑中,數字勞動被理解為一種新的生產勞動模式,它主要是通過攫取數字用戶的無償勞動來占有數字資源進而將之轉換為數字資本。而對于數字用戶來說,這產生的其實并不是為自己的工作或是創造的工作,而是以“數字佃農”的身份產生的一種免費勞動。因此其結論是,在數字資本主義階段,數字勞動以一種實用的或是具有娛樂性質的勞動的名義,創造了一個能夠增加利潤且不斷擴張的和免費的“數字基地”,目的是以此試圖掏空人們創造價值的任何機會。一句話,異化沒有消失而是依舊存在。
伴隨著數字技術的加速革新,越來越多的學者清晰地意識到,對于數字勞動的研究需要超出傳播政治經濟學領域,僅僅將數字勞動定義為互聯網平臺上的非雇傭的無償的勞動并不能準確揭示出其特征。因此,學者們開始轉向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闡釋路徑,以此為基點去研究數字勞動對社會生產帶來的不同反響。按照馬克思的理解,勞動過程的要素包括: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9]。“在勞動過程中,人的活動借助勞動資料使勞動對象發生預定的變化。”[9]這樣,數字勞動“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一種新的勞動形式,指能夠把數字化知識和信息作為勞動對象,把數字信息技術作為勞動資料的勞動者進行的勞動”[10]。換言之,數字勞動指的就是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借助數字信息技術對數字化的信息和知識進行美化或加工,進而使自己勞動對象化的一個過程。在此基礎上,有學者指出:“數字勞動并不僅僅簡單地包括數字內容生產的形式,它還包括農業、工業、信息等勞動形式,正是這些勞動形式使數字媒介得以存在和發展。”[11]就是說,隨著數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數字勞動已經突破了傳統媒介傳播行業擴展到了其他行業。
實際上,人們在數字平臺上的每一個行為,不管是購物娛樂,還是聊天瀏覽,都屬于數字勞動的生產,它是一個數據生成的過程,最后都會被數字平臺一一保存起來,當這些數據匯聚成海量數據時,便會與數字技術發生耦合,進而構成一個巨大的關聯體系,這就相當于形成了一個價值性、空間性和共享性極佳的社會資源網。有學者按照馬克思“資本一般”的模式將這些形成的符碼稱之為“一般數據”,并且強調在數字化時代,“基于因特網、電腦、智能手機形成的數字技術占據了主導地位,真正起到支配性作用的不再是非物質勞動中形成的一般智力,而是數字平臺上由數字勞動者產生的一般數據”[12]。在這個意義上來說,人們的數字勞動產生了一般數據,即使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人們仍然能夠作為數字平臺的勞動力而存在,并隨之為其制造大量數據的原始資源。可以這樣理解,正是一般數據的產生制造了一種束縛力,它制約著人們必須到數字平臺上勞動才能進入數據的分析中,于是,數字平臺被隨之加固。人們當然可以選擇放棄進入數字平臺做免費勞役,但這也就意味著人們同時選擇放棄了數字平臺所提供的現代技術生活,不管是海德格爾對技術作為集置的批判,還是鮑德里亞對技術是致命策略的質疑,都告訴我們,返回到一個尚未技術化的社會并不是一個擺脫技術化社會統治的最優方案。想通過浪漫主義的技術反思讓加速的數字社會冷卻下來,顯然只是一種觀念的想象。人們還是需要回到數字平臺上進行數字勞動,否則,人們會立刻感到與現實世界的疏離。有意思的是,人們是因為無法虛擬化、數字化才產生的這種感覺。在這個意義上,離開虛擬世界,就相當于離開現實世界,人們不進行數字勞動,人們就無法繼續生存下去。這讓人們想到了馬克思批判的資本運行公式,即資本要么進行積累,要么滅亡。但是,數字資本家并不會因此同情一般數字勞動者的數字化境遇,相反,為了占領網絡主導權并獲得更大的利益,他們毅然通過數字平臺制定隱私條款及用戶協議等契約性文件來維護自己的權益。而作為數字勞動者,就是在這種平臺規則之下進行數字活動的,可怕的是,后者只擁有數字平臺上的數據使用權,但卻將自己的私人經歷、網上足跡和一系列網上活動的控制權遞交給了數字資本家,其產生的數據也被實時地監控和剝奪,直到形成海量數據網便會轉入數字資本家的手中為其所用。而數字資本家只需隱匿在屏幕背后,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勞動者的使用價值,也并不需要為這些免費的勞動力買單。可以說,資本真正控制和占有的是這些數字勞動者創造的數字價值,這沒有時間限制,也不必劃分勞動形式,只要他們登錄并使用這個數字平臺,那么勞動生產便開始了,數據生產也同時開始。顯然,數字勞動已經成為了數字資本主義的一種新的剝削形態,是數字資本得以形成與積累的最直接的方式。
當前,人們進入數字化社會,“個人信息開發成為‘大數據’經濟的引擎,大型私人數據公司與政府機構以‘公私合營’的方式結盟合謀,創造出更有效率、更有利可圖的監控社會”[13]。作為數字勞動者,人們的日常生活被數字化所終結,虛擬化成為人們最基本的生活形態。通過數字平臺,人們發現資本獲得了它的全新形式,即數字資本。數字作為一種全新的商品,一方面,它并沒有如人們想象的那般擁有比傳統商品更特殊的使用價值,它本身也僅僅是作為一串串的符碼而已;另一方面,數字作為集成化的數據在網絡空間的交換中擁有無可計算的價值。數字資本家們將數據與現代技術完美結合,建立了龐大的數據流通和積累體系,最終形成了數字寡頭和數字工廠系統。在這個意義上,數字就不再僅僅具備傳統的統計和計算功能,而是被快速商品化,轉變為一種能夠為資本家創造巨大利潤的資本樣態。可以看到,在歷史唯物主義理解中,資本在擴張的過程中,“一方面要力求摧毀交往即交換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個地球作為它的市場,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時間去消滅空間,就是說,把商品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14]。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資本積累已經從傳統的地理空間走向了賽博空間,在這雙重空間中的資本擴張下,資本能夠近乎徹底地壟斷和占有人們的公共空間,從而更加輕易地在私有的數據庫中收集和更替海量數據,獨享一般數據。而被提供給普通的數字用戶的數據因其被數字資本所浸透就必然是殘缺不全的。它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這樣的現實后果,即數字資本指向哪里,用戶們就能夠去到哪里,數字資本指向多遠,用戶們就能在虛擬世界中走多遠。而由于數字用戶們的每一次數字行為和數字勞動都會產生相應的數據,無限的數據的疊加和集合就成為數字資本自身復制和增殖的基本模式,以此實現數字資本積累的最大化。在這個意義上,數據就轉化成了資本,數字資本成為了一種不同于傳統資本的新形態。
在數字資本主義社會中,一般數據的出現從某種意義上改變了社會的現實運作方式。斯蒂格勒說: “自動化和網絡化的記憶留存的數字形式產生了破壞性的后果,而它已經對社會進行了重新組織。”[15]可以說,數字資本主義已經成為了一個以數字平臺和一般數據為基礎的新型資本主義。而數字資本到底是通過什么方式實現獲利的呢?
數字資本能夠通過為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提供市場咨詢服務實現獲利,這主要是因為在數字資本未形成之前,產業資本家由于受困于資本的種種限制,為了保證其資本的正常流通,只能依靠金融資本來解決基本的周轉問題,但金融資本并不具備指導產業資本進行有效投資的職能,所以盲目的生產和失敗的投資引發了產業的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顯然,金融危機更加可怕,它是一種災難性的存在,更容易造成整個社會的巨大震蕩。但是,在數字資本主義階段,資本家們似乎找到了某種應對之策,他們通過分析和計算收集到的海量數據,能夠十分精準地預測市場上銷售最佳的產品和投資最佳的行業,從而也就能夠更有目的性地指導產業資本流向這些領域。這在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生產的盲目性和投資失敗的可能性被大大降低了,甚至是被消除了。這也就是為什么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會不惜斥巨資與數字資本進行交易的最根本的原因,因為只要能夠購買得到海量數據并產生相應的具體的分析報告,就能夠輕而易舉地了解整個市場,獲得市場發展趨向的一手信息,以此就能夠實現資本的良性走向,實現利益的最大化回報。對于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來說,這種行為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投資”。因為他們能夠通過進一步的挖掘數據來最大化地實現數據產品的再生產,然后再將二次處理了的數據產品賣給第三方公司,這樣就能夠更加有效地指導企業生產,向商戶推送更優選擇、更加匹配的產品。在這個意義上,這就形成了一條極具商業價值的完整的數字資本的產業鏈,且這條產業鏈具備極強的兼容性和可塑性。
數字資本能夠實現獲利的第二種方式是為企業和商戶提供定向廣告推送服務,其主要是通過大數據分析和計算準確地推斷出一般用戶的興趣愛好和消費傾向,以此來精準地為數字用戶提供推送服務,引導其進行再次消費,從而實現利潤的增加。人們能夠輕易發現這樣的情況,當人們進行網上購物且長時間瀏覽同一類商品時,重新刷新頁面就會發現頁面充斥著的都是同類商品。或是,當人們完成一件商品的購買時,相關的購物網站會立刻計算出你的消費趨向,根據你的“個人喜好”推送出同類商品。我們可以將之稱為數字資本的“復制-粘貼”功能,因為它默認了計算出的人們的消費慣性,從而一再地推動人們去不斷地對自身的消費習慣進行認同。結果就是,人們的消費行為被植入了2個基本命題,其一,“我消費故我在”;其二,“我繼續消費故我在”。數字平臺就是這樣掌握用戶的所有交易數據和個人信息,其中包括一系列行為,如瀏覽、點擊和收藏等等,并將這些用戶信息進行重新編寫。用戶的數字化行為在某種意義上構成了數字平臺能夠對用戶的數字行為進行精準預測的關鍵證據。這就是數字資本實現獲利的運作“秘密”。可以說,人們在無意識的網上行為中其實就將自身作為樣本提供給了數字資本的分析進程。隨著數字用戶的爆發式增強,數字資本開始不滿足于這種簡單的盈利模式,付費服務的上線,數字平臺的升級,都是數字資本為實現盈利和數字資本增殖的“新策劃”。按照數字資本的擴展速度和擴張模式,我們可以大膽斷言,數字資本將會不斷涉足更多的領域,以實現對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的全面掌控。
當前社會,我們可以洞察到,數字技術的發展在提高了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的同時,也滿足了人們的普遍需求,數字技術更是為數字平臺提供了足夠的技術保障和技術支撐,人們也極度依賴數字平臺的構建和不斷發展。這自然就給了數字資本極大的生長空間。數字資本主義的基本策劃是通過制造一個“超感的”意識形態,利用它完成新的霸權統治形式,以實現秩序的普遍統一與掌控。但是當數字與資本完成“聯姻”,人們卻沉浸在紛繁復雜的數字社會之中,思想和能力的逐漸喪失使人們陷入到了集體無意識當中,最終形成了數字化的生存依賴。可以說,在數字化社會中,數字技術的存在并沒有給人們的生產和生活帶來實質性的改變,數字資本主義的意義仍然在于以何種形式榨取剩余價值,形成數字寡頭及其數字工廠系統。盡管數字資本通過其制造的現代加速的社會圖景和生存模式實現了自我合理化證明,但是從根本上,它并不能真正掩蓋其資本剝削的本質,它不過是以數字技術的名義來掩蓋其追求的剩余價值的真正來源——資本“對數據的剝奪性積累”[16]。換言之,數字社會的到來并沒有將人們從資本邏輯的鉗制中解放出來,人們試圖通過數字技術獲得解放的想法并沒有真正實現。相反,它制造了一種更為隱蔽的壓迫方式,不僅模糊了人們工作與生活的界限,將人們的非勞動時間轉化為勞動時間,而且還擴大了勞動對象的范圍,將矛頭指向了每一個現實存在的人。可以說,這是一種更為隱秘更為殘酷的剝削。需要說明的是,面對數字資本主義,選擇與數字技術徹底決裂以求擺脫其控制的想法并不明智,人們應該重建合理的技術觀念,以審慎的目光看待數字技術的未來發展。馬克思的“診斷”凸顯了對數字資本主義的解釋力,他說,“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7]按照這種理解,推動數字技術的加速前進,讓公共權力介入和建立普遍的數據共享模式或許能夠成為人們正確理解數字技術,打破消費至上、資本至上的數字資本的運作方式,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重要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