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熱的咖啡

文/薺麥青青

2021年12月18日，中植企業集團創始人解直錕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離世，享年61歲。

解直錕生前曾任中植企業集團首席執行官，同時擔任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和南開大學的校董。在屬下眼里，解直錕常年保持高強度的工作節奏，經常從清晨忙至深夜，一直都非常勤奮。

于企業來講，他是挺立潮頭的領軍人，但對于他的家人而言，他的身份是兒子，是父親，也是中國著名歌唱家毛阿敏的丈夫。

多年來，毛阿敏一直沒有對外提起過自己的婚姻故事，一家人遠離媒體聚焦。直至，這份平淡被猝不及防的無常所打破。

毛阿敏首張專輯《滾熱的咖啡》

01

四時有序，生命無常。當我們置身于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愈發體會到了后者的沉重與憂思。

50多年前的毛阿敏，也曾是無憂無慮的囡囡。毛阿敏出生于1963年3月，并非“銜玉而誕”。作為上海弄堂里普通人家的孩子，她的身上沒有驕矜之氣。父母未曾刻意培養的女兒，卻從小迷戀上了唱歌。

與其他孩子稚嫩的聲音相比，她的歌聲自小就顯現出了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與寬廣的音域，一首普通的兒歌，也往往讓她唱出了別樣的味道。

中學畢業后，她去紡織廠當了一名學徒工人。紡織機晝夜響個不息、喧嚷嘈雜的車間，也沒有遏制住她在勞動間隙清歌一曲的雅興。那時，她穿著厚重的工作服，卻讓歌聲如翩躚的小鳥飛出車間，躍上生命的枝頭。

這成了她艱苦歲月里最快樂的事。廠里舉辦文藝活動，毛阿敏都會在工友的大力推薦下，或者自告奮勇，登臺演唱。一曲唱罷，總會引起掌聲如潮。

漸漸地，她想翱翔于更廣袤的藍天，于是產生了辭職的念頭，打算做一名歌手。而機會也適逢其時地降臨了。

1985年，她發行了個人首張專輯《滾熱的咖啡》。那時，她的風格還未充分形成，但她唱出了都市女子惆悵中的落寞，孤獨中的渴望，盡在一杯余香裊裊的咖啡里。

因為反響不俗，毛阿敏以此正式出道。同年，毛阿敏應征入伍，在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任獨唱演員，從此成了歌舞團的一名實力唱將。

那年，她只有22歲。被幸運女神遴選上的天之驕子，在踏上通向南京的列車時，美好的未來已經在向她招手。

02

在第二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專業組通俗唱法中獲得了良好戰績后，毛阿敏又于1987年在南斯拉夫國際音樂節上以一首《綠葉對根的情意》，成功摘取了演唱表演三等獎，成為首位在國際流行歌曲大賽中獲獎的中國歌手。

命運的鏈條環環相扣。毛阿敏事業的高光時刻出現在緊隨而至的一年后。1987年底，毛阿敏帶著恩師谷建芬的作品參加了1988年春晚的選拔，導演鄧在軍聽后驚為天人。隨后，毛阿敏登上了央視春晚的舞臺。

那時央視春晚的開播剛到第六個年頭，作為中國一檔現象級的大型綜合性文藝晚會，它的“造星效應”可謂空前絕后。

那年，毛阿敏以一首《思念》艷驚四座，仿佛之前的很多優秀節目都成了一個充分的蓄勢與鋪墊，只等她畫龍點睛，漂亮收官。

《思念》是著名詞人喬羽創作耗時最長的一首歌。作為中國藝壇泰斗級的人物，老爺子從萌動寫作念頭到構思完成，用了整整26年：

你從哪里來

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蝴蝶

飛進我的窗口

不知能作幾日停留

我們已經分別得太久太久……

詞中的“蝴蝶”無疑具有一種隱喻的色彩，從莊子化蝶到梁祝化蝶，“蝴蝶”在中國古典的意象中，一直被視為友誼和愛情的象征。它表達了那種欲說還休、深沉邈遠的情感。

在毛阿敏的演繹下，沒有纏綿悱惻，卻情思無限；沒有催人淚下，卻令人心底激起萬千波瀾。讓人感喟：思念未必如兒女情長般“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卻頓生“忽有故人心頭過，回首山河已是秋”之嘆。

03

1991年，電視劇《渴望》上映，這部當年的爆款電視劇創造了前所未有的高收視率，成為中國電視史上一座無法逾越的里程碑。

作為整部電視劇的片尾曲，毛阿敏演唱的同名歌曲《渴望》成為了壓軸之作：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難取舍

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

這樣執著究竟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

彼時，中國人在經歷了時代的劫難、生活的酸甜苦辣、恩恩怨怨之后，依然懷有對幸福生活和美好愛情的憧憬。而毛阿敏營造出的“悠悠歲月”的質樸旋律，猶如一條緩緩流淌的歲月之河，就那樣，靜靜地流進了億萬中國老百姓的心中……

借助一曲蕩氣回腸的《渴望》，毛阿敏直接奠定了自己在中國歌壇的天后地位。其后，她成為中國很多影視劇的熱門歌手。

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的主題曲《籬笆墻的影子》、電視劇《三國演義》的片尾曲《歷史的天空》、電影《眼鏡里的海》插曲《燭光里的媽媽》等諸多膾炙人口、傳唱一時的歌曲都成為時代的經典。

她的歌聲沒有惺惺作態的小家子氣，沒有矯揉造作的技巧，有的是黃鐘大呂般的氣勢磅礴之感，有的是余音繞梁的歲月滄桑之嘆。在“當代中國歌壇經典回顧”評選中，她一騎絕塵，獲得觀眾票選第一名。

那些年，她的名字也蜚聲于港澳臺和海外華人圈。TVB成立25周年臺慶演出時，她被邀請站于舞臺中間，眾星捧月，歌壇地位可見一斑。當時，她被采訪長達十分鐘，并當眾獻唱了《渴望》，引起滿堂彩。

但當她被掌聲與鮮花環繞時，并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已高懸頭頂。

04

中國老話講“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面對情路坎坷、事業一波三折的歌手張靚穎，毛阿敏曾說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那些以前覺得邁不過去的困境，現在回望彼時的心情，會覺得也沒有太嚴重。”

這顯然不單單是以一位過來人的身份，在勸慰勉勵年輕的歌手，更是毛阿敏對自己大起大落、劫后余生經歷的感嘆。

那些年，屬于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歌壇天后的人生考驗，來得格外嚴峻。上世紀90年代，在她的事業鼎盛之際，曾深陷稅務風波，讓她一度成為眾矢之的。

錯了就是錯了，無法抵賴。她談到：“一是自己不夠精明，從來沒有問主辦方拿稅單；二是當時大環境所致，行業內有失標準規范。”

后來她補交了罰款，但事業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巨大影響。當時，毛阿敏的很多演出都被迫中斷了，人生斷崖式的下跌讓她整日郁郁寡歡，以淚洗面。

萬念俱灰之下，她企圖服藥自殺。幸虧父親及時趕來，才挽回她的一條命。

她事業遭受重挫，愛情也一朝盡斷。

此前，男友張勇是她的經紀人。張勇是東方歌舞團著名“大地電聲樂隊”的領銜吉他手，同時也是東方歌舞團的音樂編輯，頗有才華。

一次在錄制歌曲的過程中，毛阿敏一直將注意力放在模仿鄧麗君的嗓音上，根本沒有唱出自己的特點。張勇非常嚴厲地批評了她：“忘掉鄧麗君吧，想想這首歌就是你的！”

在他的指導下，她的歌技大進，兩個人的感情也悄然升溫。當年，他們惺惺相惜，珠聯璧合，他也曾向她許諾：“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但稅務風波發生后，兩人的感情也走到了山窮水盡。隨著張勇遠走澳大利亞，一段曾經濃情蜜意的感情也徹底畫上了休止符。

05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四大家族的衰敗：“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

人生最難以為繼時，她獨對四面楚歌。于是，她遠走異鄉，在國外隱居長達4年。

那些年，她曾先后輾轉英國、中國香港、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地，想通過不斷的輾轉顛簸，讓自己隨著環境的變化而改換心境。

但當一個人背負著精神的“十字架”時，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縱然萬水千山走遍，她也無法走出自己心靈的囹圄：“傷心，然后到絕望，到無奈，最后到無所謂。”

其實并沒有什么是真正的“無所謂”，只是最后，一個人無法永遠逃避橫亙在面前的關山，除了面對，沒有更好的選擇。

千禧年過后，她選擇了回國。“從我第一天出名到現在，生活就沒有消停過。這么多年我都扛過來了，至少我是個堅強的人了。”

她漸漸復出。最初，反響寥寥，慢慢地，屬于她的掌聲多起來。她開始重新收拾舊河山，哪怕當年的輝煌已不再。

也許人生，有時不過就是“一朝忽覺京夢醒，半世浮沉雨打萍”罷。

2001年，她演唱了電視劇《西游記后傳》的片尾曲《相思》，距離她唱那首《思念》，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輪回。但《相思》的風格與《思念》相比，顯然更添一份低回嗟嘆的傷感與悵惘。

有人這樣評價她呈現出來的藝術境界：“《相思》這首曲子，換誰都是一個‘少年強說愁’的感覺。但是她一來，能夠讓你看到長安夜市，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之后，旦暮未至的燈火闌珊之景。《西游記后傳》有了她的聲音，才能聽得出那是大唐背景。”

音樂的臻境，向來是聲先行，情隨至。以情馭聲，聲情并茂，相得益彰，互映生輝。

在她的歌聲里，我們能聽得到歲月的輪轉，感受得到人間的悲歡：歌者，是講故事的人；而聽眾，則皆是故事里的人。

有一年，她在臺上演唱《掌聲響起來》：

孤獨站在這舞臺

聽到掌聲響起來

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

多少青春不再

多少情懷已更改

我還擁有你的愛……

她唱到眼眶泛紅，而臺下的李雪健老師，則聽到淚濕眼角。

06

2013年，毛阿敏在“知天命”之年舉辦了“如果時光留不住”的個人演唱會，唱了很多當年的金曲。每當熟悉的旋律響起時，都會引起全場的合唱。

永恒的記憶不僅僅是屬于個體的，更是屬于集體的，屬于一個時代的。哪怕它僅僅存在于時光深處，仍會在我們無數次回望時，閃爍出尚能辨認的動人光澤……

她曾在《相思》中唱道：“春又來看紅豆開，竟不見有情人去采。”

在第一次戀情失敗后，毛阿敏的感情世界一直撲朔迷離。直到2003年，40歲的毛阿敏與解直錕結婚。

解直錕作風低調，鮮少公開露面。但對于妻子而言，他則是不折不扣的暖男。一年后，毛阿敏生下了一個女兒。2006年，她又喜獲麟兒。

這些年，她已漸漸退隱，更多專注于家庭生活與撫養教育一雙兒女。

與她同時代的那些傳奇女子大多已風流云散，而當年站在巔峰之上的她，多年后關于她的最新消息卻是：丈夫亡故。

那年，她唱《思念》，也許尚無至念之人；如今，她無需再唱，思念卻已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