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衛·阿爾蒙德 譯/何戟

約翰長大的這些年里,兵工廠也一直在變大,變大。戰爭開始后,它就變得更大了,而且還在繼續變大。現在,它已綿延出一千多米。開戰到現在,經過了這段漫長的日子,約翰已記不起它原來的樣子了,就像記不起自己原來的模樣一樣。
這是全世界最大的兵工廠。它能造出軍艦,能生產無數的槍炮、炸彈。約翰的媽媽在這里做工,就像其他人的媽媽一樣。她們每十二小時輪班倒,經常加班,夜以繼日。她們的工作越來越辛苦,工作時間也越來越長。
每到換班的時候,街上就擠滿了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女人。她們從家里來上班,或者從廠里匆匆往家趕。
街上回蕩著她們的腳步聲,她們嚶嚶嗡嗡的聊天聲,她們的笑聲,她們的歌聲。
被女人們充滿生活氣息的聊天聲掩蓋的,是廠里制造戰爭武器的機器永不停息的轉動聲。間或傳來一兩聲爆炸聲,這時候,時間似乎停止了,所有的孩子都屏住呼吸,喃喃自語:“哦,上帝啊,請保佑我媽媽沒事!”
這就是那天校長麥克塔維什先生帶孩子們去參觀的地方。他想讓大家看看,這個國家是多么偉大,希望大家相信,勝利很快就會到來。
“這里就是你們的母親工作的地方。”麥克塔維什先生對大家說,“她們在這里制造武器,這些武器將保護你們父親的安全。”
出發前,麥克塔維什先生檢查了每個人的脖子和耳朵,看看是否干凈。
他拍了拍約瑟夫·瓦格特的臉頰。
他又捶了捶奧利弗·托姆斯的胸膛。
“臟鬼!”他怒罵道,“只有德國孩子才會這么臟!你們難道不知道,整潔也是一種美德嗎?”
麥克塔維什先生穿著深黑色的西服,筆直地站立在孩子們面前,帶領他們唱國歌,祈禱和平早日到來。他把拳頭舉到胸前,然后往前一揮,帶著孩子們出發了。
約翰的媽媽從來沒有打算告訴約翰廠里的事,只是提到過,她在一個叫炮彈車間的部門工作。校長宣布要去參觀后,約翰又問了媽媽,希望她多講一些廠里的事。媽媽拿起一支鉛筆和幾張紙,在紙上畫了一個直立的炮彈輪廓。她畫得很好,炮彈的線條很漂亮。炮彈的頂部平平的,還開著口。在約翰的想象中,炮彈頂部應該有一個尖頭。

“那是我把彈丸倒進去的地方。”媽媽說。
“彈丸?”
“彈丸就是一些很小的鉛珠。我先將它們和熔化的樹脂混在一起,倒進炮彈里,然后把炮彈頂部的蓋擰緊。炮彈里的樹脂會把小鉛珠固定住。”
她畫的炮彈是敞口的,里面裝滿了小鉛珠。
媽媽聳了聳肩。
“做好后,炮彈就被輪船或火車運走了,送到法國去。”
她轉過身,切了一片面包,在面包上涂上黃油和果醬,然后遞給兒子。約翰接過面包,吃了起來。
“彈丸是用來干什么的?”約翰問。
媽媽伸出手,摸了摸約翰的臉頰。
“當炮彈接近目標時,它會爆炸,彈丸就會從炮彈里飛出來。”
“然后殺死德國人?”
“是的,殺死德國人。”
男孩的腦中浮現出炮彈爆炸的場面。
約翰抬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畫,那是他四歲時畫的。畫面里是他們一家三口在鎮子外樹林里散步的情景,湛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金黃色的大太陽,還有鳥兒在飛翔,那時戰爭還沒有爆發。
“德國人也有裝滿彈丸的炮彈嗎?”他問媽媽。
“每個國家都有。”
“但我們有更多?”
“是的,約翰。別人是這么告訴我們的。”
“爸爸有鋼盔嗎?”
“有。我們在工廠里也會為他們造鋼盔。”
“戰爭什么時候能結束,媽媽?”
“哦,寶貝,他們說不會拖得很久,但也不會馬上就結束。”
約翰吃著面包和果醬。面包上涂的是薔薇果果醬。那是媽媽去年秋天做的果醬,用的是他們在某個周日下午一起采的野薔薇果。約翰吃面包的時候,媽媽把畫著炮彈的紙翻了個面,在背面畫了一顆薔薇果。媽媽畫的似乎是一顆縱向切開的薔薇果,果實里面包著的小果籽一清二楚,那是生命的種子。
“戰爭什么時候才會結束?”這是約翰不斷會問的問題,也是其他人常常在問的問題。戰爭會一直持續下去嗎?兵工廠會一直這么擴張下去嗎?這一切就沒個盡頭嗎?
約翰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他給國王寫過一封信。他把信裝在一個信封里,收信地址寫的是倫敦的白金漢宮,然后把信投進了基奇納大街的郵筒里。在學校,約翰他們學過如何稱呼國王,但沒人想過他們真的會給國王寫信。
“國王陛下,”他寫道,“您能告訴我,戰爭什么時候會結束嗎?”
沒有回信。

約翰還給蘭貝斯宮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寫過信,因為他們在學校也學了有關主教的事。
“主教大人,蒙主隆恩。我非常擔心,現在我爸爸在前線的戰壕里,我媽媽在兵工廠炮彈車間做工,我想知道,這一切什么時候會結束。”
沒有回信。
在學校里,他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們都在打仗。”麥克塔維什先生說,“大伙兒都卷入了這場戰爭,我們要一起努力打敗德國人。”
有膽子大的孩子舉起手,提出了問題。
“老師,我們還是孩子,怎么打仗呢?我們怎么參加戰斗呢?”提問的是多蘿西·辛普森,一個住在克拉斯特街的女孩。
麥克塔維什先生用威嚴的目光掃視著孩子們,眼神越來越嚴厲。“做個好孩子,就是參加戰斗。”他說,“好好完成你們的功課,干好你們的家務,念好每一次的禱文,這就是在戰斗。”
即使有人像科林·阿特金森和西塞莉·格雷那樣,父親在戰場上犧牲了,或者像托馬斯·查爾頓那樣,母親在工廠上班時失去了一條腿,也再沒有孩子繼續問什么問題了。
大家都默默地努力做著好孩子。約翰也努力著。每天晚上,他都跪在自己的床邊,虔誠地禱告。“主啊,我知道您站在我們這邊。求您垂聽我的禱告,求您保護我的媽媽和爸爸,請結束現在的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