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衛萍
看到熟悉的小溪,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走進父母留下的老屋,睡在父母的床上,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似乎一下子得到了安放。
“小寶,趁著溫乎喝吧,我擔心把藥熬過了,守著爐子一步也沒敢離開。”看著母親般溫柔的葉姐堆滿了笑,熱淚在我眼眶里打轉。憋著的眼淚終是掉進了藥碗里,隨著藥又喝進了肚子里……
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眼前浮現出小時候的情景。有一次,我的嘴巴里起了皰。母親找來把金錢草,在小溪里洗了又洗,放在容器里搗碎了。青綠的汁有股草酸味,喝下去睡一夜便好。金錢草的莖連著莖,舉著圓圓的小葉子,不經意地躺在草地里。小溪波光粼粼,鵝卵石上清水流淌。母親說:“小寶記住了,這里有金錢草,下次需要不用到處找了。”
母親為我準備行裝,問:“小寶考上大學了,這一走還會回來嗎?”我看著母親,說:“畢業后我要闖一闖,再把您接到城里住?!蹦赣H手里抱著一堆柴火,噼里啪啦地掉落下來。
讀完大學,我去了一家企業工作,人事安排我實習營銷。我努力加上好學,很快博得客戶的好感,半年后銷量就上去了,年底時業績豐厚。為多掙錢、多提成,我絞盡腦汁,提出為老板做點兒別的。
“你能把錢收回來,我提升你為主管。”老板說得我心直跳。我開始學習,為了收回這些欠款,我精心設計圍追堵截。經過幾個月的白天黑夜,我終于逮到了黃老板。黃老板看著我老實巴交的樣子,微微一笑說:“大家都困難,你有本事,跟我去喝酒,如果把對方喝倒,我把房子抵押了還你?!薄昂?,你寫下來我就喝?!蔽乙粋€勁兒地喝,直到把對方喝倒趴在桌子底下。黃老板說:“你老板給你多少工資?跟著我干吧,薪水加倍,白住一套房?!?/p>
我當晚住進了醫院,胃切除了三分之一。因我不怕死又好纏好斗,收回了陳年老賬,銷售業績豐厚,被老板步步重用和提拔。我不顧睡眠不足,不顧健康透支,終于成了公司經理,坐上了決策權的位置。
自己成立公司了,連鎖店進貨、銷售、要賬,終因心力交瘁倒在了醫院門口,經搶救后總算活了過來。經過全方位檢查,醫生告訴我的家人,腸子陰影確診為癌癥,建議立即手術化療。住院的日子里,我孤單得實在受不了,盡管探望的人絡繹不絕。麻醉過后,痛感上來時鬧得我無法入睡。迷糊中聽見母親的喊聲:“小寶,是不是上火了?我給你去找些金錢草來?!辈葜牒頉鰸櫇櫟?,那種舒適感一下子流遍了全身……醒來心里清爽多了。
出院趕緊回小鎮去,看山野里裊裊炊煙,淚水已經盈滿臉頰。父母不在了,我不想驚動人。鄰居葉姐趕來熬藥,推著我的輪椅在街上走走,恰巧看到小鎮風味的冬米糕。我想祖輩傳下來的口味,剛看了一眼,李小二就拿著新做的米糕,讓我倆嘗嘗?!靶?,喝杯茶吧。”葉姐推我到窗欞邊,一招手讓服務員送來杯子和水。葉姐對我說:“茶葉在這里,喝什么要多少自己放。這是我們葉家茶樓,房間面山而設,姐就喜歡看著茶遛起伏,云朵飛舞繚繞。”
街的盡頭,那個理發店還在,雖然簡陋,里面卻坐滿了人。師傅滿頭白發提著水壺,兒子敬軍在剪頭發。當兵前,敬軍拉著我跟他父親學理發,到了部隊他給戰士們理發。他殘疾的腿裝著假肢,沒要國家安置,接管了父親的理發店。理完發,我拿來鏡子前后照照,看著自己精神又干凈的樣子,趕緊謝過師傅。師傅指著輪椅問我:“你的腿也壞了?”我搖頭一笑說:“沒,師傅您年紀大了,帶個徒弟吧。”我看著收費表說:“只收五塊?連水電費也不夠吧。”敬軍微微一笑說:“錢夠花就行。有父親陪著很快樂,有這么多顧客信得過,知足了。”我說:“你換個店面,改置下設備和住房。”不管敬軍和師傅怎么推辭,我還是把錢轉了過去。坐在土屋里,看著電視里大水成災的情景,我拿起電話又把錢捐了出去,整個人都輕松愜意起來了。
醫生催我回去復查,我嘴上說:“讓我好好休養,還沒想著回去呢。”可在心里想,不檢查了,自己感覺好就行。我真的不想離開了,把錢留一些在小鎮,聽著鄉音和潺潺流水,陪陪敬軍和師傅喝喝茶。看著滿山滿坡的茶葉,小溪流水潺潺,仿佛能聽見母親喊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