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麗杰
四月的春風不知疲倦地吹著,吹著北方挺拔遒勁的樹木,吹著北方黝黑厚重的土地。也許哪一夜過后,你就突然看到一抹綠。或許會等許久,但總會遇到。世間有太多美好的東西都埋藏得很深,待你發現,已過流年。
北方的四五月間,一切都還在平靜中醞釀,中考和高考卻在這時悄悄臨近。孩子們的拼搏,父母們的希望,都在這北方四月的干燥空氣中漸漸熾熱。時隔兒子高考近一年,時隔我中考近二十四年,那種種滋味在歲月中相遇、相斥、相融……
十六歲的花季,是我命運的轉折點。那時家境很差,我們姐妹四人,加上生病的奶奶,拖得父母喘不過氣來。最難忘的聲音,是夜幕四合時,母親從地里回來,疲倦地吆喝著雞鴨鵝狗,這些牲畜張著饑餓的嘴巴叫著,時而夾雜著弟弟妹妹的哭鬧聲。院子里的嘈雜聲,總是提醒著我要好好學習。我那時想,只要考上了好的大學,就可以讓家里人過上安適的生活。考試結束填報志愿時,我只想上一中,可父母決意讓我讀中師。他們認為我的身體不健壯,受不了高中的累,讀師范畢業就上班,于家于我都好。在報考前一夜,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悄悄地塞在父親的枕頭下。那一夜,我輾轉未眠,期待著太陽升起,父母起床會被我的信打動而改變主意。夜很長,清晨很平靜。父母和往常一樣起床做著活計,什么都沒有對我說。那封滴滿我的淚水的信不知蹤影。自此,拜泉一中成了我最痛的一道疤。
上了師范,我和所有考上一中的同學斷了聯系,只因為我沒有勇氣拆開那一封封寫著“拜泉一中”的信。三年后,我畢業分回我就讀過的初中,成了一名鄉村教師。而那些當年成績不如我的同學都去大城市讀大學。又過幾年,父親的工作調到縣城里,在城里買了新房,那房子離拜泉一中不到一百米。每次從鄉里回娘家,我都不敢直視拜泉一中,因為未曾走近,早已熱淚盈眶。我的大學夢,就這樣像一個肥皂泡,在空中破滅消逝。為此,對父母的不解,也埋在了心里。只是,隨著結婚、生子、調轉工作等生活變化,那種痛漸漸變為麻木,沒有了感覺。轉瞬間,我的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一中尖子班。這份喜悅,治愈了我的傷。我不再怨恨,不再懼怕看“拜泉一中”這四個大字。我在離一中最近的地方租了房子,每天都在這里來來回回地忙碌著。我的心里充滿了希望,因為兒子的未來即將在這里起航。兒子很懂事,他從小體弱,但有骨氣,學習也很努力,讓我欣慰萬分。我曾癡想,我的缺失,也許在輪回中老天補給了兒子。但命運真的會不定時地和你開個玩笑—兒子的高考沒有考出正常成績。又面臨一次糾結的報考。報什么?報普通院校,兒子寧可重讀;報好點兒的學校,需要報中外合作的專業,合作的專業學起來會很辛苦。兒子累得很瘦,只有一百一十八斤,我不想兒子重讀,再經歷一次高考的折磨,也不想兒子像我一樣走入一個不理想的學校,一生心里不愉快。報考的書讓我和丈夫都翻爛了,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最終,兒子被一所985院校中外合作專業錄取了。送兒子報到的那幾天,我的心里很憋悶,似乎又打回了自己中考的那段時光。兒子在大學里加入了學生會,法語也入門了,課程也跟得上,體重達到一百三十斤。一切都好,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
和兒子共同經歷一次高考,我成長了許多。我不止一次讀懂了一個孩子的希望落空的痛苦,更讀懂了父母所做的那些艱難選擇。做父母的,任何選擇都是為了孩子好。我擔心兒子的身體承受不了學習的重壓,不正是父母當年對我的擔心嗎?可惜,我晚了那么多年才讀懂父母。再讀,我已中年,父母已近古稀。
這世間,所有的感情都不是一時間所能參悟得透的。尤其是父母的深情,那就是深埋在地下的種子,就算你沒有看到新綠,也不要抱怨,因為他們不言語,不代表不用力。在深夜里,在寒冷里,他們都會不放棄努力,只想為兒女獻上一份綠意。總有一天,我們會讀懂這份深情。只是,再讀時,我們已被種在了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