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登平
初夏的校園,是清新的,是和煦的,是充滿生機的,是綠意盎然的。距離我們班教室外側的院子,大約六七米寬吧(我記得可以并排畫六個跑道),院子里有兩行鉆天楊,郁郁蔥蔥,生機勃勃,長得很高很高,超過了教室的屋頂,高過了校園后面的小山坡,在我當時看來,簡直就是直沖霄漢。楊老師發動學校的高年級學生,沿著鉆天楊的兩側,用細膩的黃土筆直地培了兩道很矮的墻,就形成了一個長長的樹畦。課余時間,各班學生爭搶著把水抬回來倒在里面,哪個班抬的水多,在下午放學時就會受到楊老師的表揚,累計一周抬水多的那個班,楊老師就會把一面印有“模范班集體”的三角小紅旗發給該班。于是,學生們就利用一切空檔時間,你爭我趕,熱火朝天地往樹畦里面澆水。
樹畦的外面,是一個很大的園子。楊老師在園子里種滿了各種菜,有豆角、南瓜、黃花、辣椒、白蒜……應有盡有。楊老師是公派老師,住在學校;宋老師、杜老師和陳老師是“社請老師”,他們的家都在村子里,因此他們在下班后會匆忙趕回家,盡可能多地幫家里干一些農活兒。這個菜園就等于楊老師的“自留地”。在休息時,楊老師總會拿一個頭兒很小、把兒很長的鋤,在菜園里反復地鋤草、松土。
在課間操時,杜老師說他在一個地方見到菜園里扎了一道籬笆,特別漂亮,于是發動全校高年級學生在中午去教室后面的燒炭窯門口,按尺寸修剪長短粗細一樣的棍子,抱到菜園邊扎籬笆。在那個有限的年齡段和見識范圍里,同學們第一次見到菜園的圍墻居然可以用樹枝來做,還做出那么漂亮的花樣。杜老師扎的籬笆成了一道風景,在同學們回家的敘述中,轟動了全村。一些有空閑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都來參觀,贊嘆不已。追求美,是人性中的永恒。一時間,仿佛雨后春筍,村子里的菜園冒出了許許多多的籬笆—形狀各異,花樣翻新,一家比一家做得好看,一家比一家做得精致,好像不是為了把菜園圍起來,而是為了漂亮,為了美觀。
前面提到“燒炭窯”—它是靠崖修的一個不大的土窯洞,地面有一個像水槽一樣的渠道,直通到窯洞后墻壁,然后沿后墻壁鉆一個小洞(煙道),窯口用土塊或石塊封住,留有一個不大的門。每到冬季,學校各個教室、老師的辦公室取暖都用木炭。在入冬前的一個月左右,學校就會要求同學們按一定斤兩帶硬柴到學校來,一般要求是杏木、楊木、杜梨木等;同時會組織高年級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去村林場砍一些這樣的硬柴回來燒炭。燒炭是個技術活兒。大家在楊老師的指導下,用鋸子把一大堆柴按需要截開,逐層裝窯,裝好以后,把燒炭窯那個小門完全封住,這時就到了點火這個最莊嚴的時刻了。全體師生在燒炭窯旁邊站一個圈,楊老師用樹枝等易燃的柴沿著那個渠道把火點進去,直到看見后面的煙道有青煙升起,聽見燒炭窯里面硬柴呼呼燃燒的聲音,就算是點火成功。由于我在童年時期對燒炭點火留下了莊嚴的印象,以至于后來覺得亞運會、奧運會的圣火點燃就是地球上最莊嚴的事情。把握火候是燒炭的核心技術:熄火早了,柴沒有燒透,皮焦里生,外面是炭,里面還是柴;熄火遲了,大部分柴就會燒成灰,減少炭的產量,損失嚴重。現在回想,就不由得感嘆生活中,點點滴滴是知識,時時處處有學問。
我們的語文課開始學習古詩了。在那個初夏,記憶最深刻的是陳老師教我們學習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記得陳老師講,詩中的“綠”字,詩人先后更換了七次才最終定下來。大概就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當時心里還想著王安石怎么是個大笨蛋,我寫生字詞語超不過兩遍就會了!下午的陽光,斜射在校園里,鉆天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楊老師在菜園里鋤草,我和金蛋結伙兒學習,一起背誦這首詩及詩的大意。風沿著河道吹過來,瑯瑯的讀書聲隨著風飄出了很遠很遠,“和煦的春風又一次吹綠了江南岸的草木,而我何時才能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返回家鄉啊!”稚嫩的童音、傳神的詩句、耐人尋味的解釋在校園里久久地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