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尹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著舊鑰匙
敲著厚厚的墻
—顧城《小巷》
自讀書以后便再沒回過酒城,想來也是有一年半之久。這里不是我的故鄉,也不是我以后定居的城市,不過是來曾客居的小城尋友敘舊罷了。遺憾的是,年關將近,她公務繁忙,又或是家務事纏身,我原本以為的滿心歡喜卻落了空,到頭來還是我只身一人流落在這既陌生又親切的城市街頭,恰如初至酒城之時……
當初背上行囊孤身來到酒城,舉目無親,背負著巨大的學業壓力,常常一個人吃飯吃著吃著便淚流滿面。我也曾深深地懷念過家鄉的舊知與熟悉的天氣,這在酒城是沒有的;我也曾在酒城的深夜里起床搔首,望著橫過窗前的一枝枯枝,靜靜地思考未來的路該如何走。回想起那個像蓋上密不透風的壇蓋的九月,那個潮濕悶熱空氣夾雜著橋下酒曲發酵味道的九月,那個枝頭桂圓日復一日浸在夜雨散發出腐爛氣味的九月……深秋的雨呀,淋濕了我結滿夢的枕頭,仿佛寄居于山城小屋的肉體也隨之腐爛,發酵。那時候的我,甚至渴望卷著發霉的枕頭銷聲匿跡于酒城的深秋里。
慶幸的是,在綿綿陰雨的深秋過后便是干凈明朗的初冬。一個暖暖和和的晴日里,在香樟園與她一見如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我向她傾訴了一籮筐的話,陽光透過樹蔭的罅隙靜靜地瀉在她臉上。她細細聽完我的哭訴,與我分享了《月亮與六便士》中的話,“某些人,并未生在他們的理想之所。機緣將他們偶然拋入某種環境,他們卻始終對心中的故土滿懷鄉愁;這故鄉在哪里,他們并不知道。在他們的出生地,他們是異鄉人,從童年時代就熟悉的林蔭小巷,或者曾經玩耍過的擁擠街道,只不過是人生旅途中的驛站”。或許是陌生人的善意打動了我,也或許是這段話讓我茅塞頓開:為何不能將這里看作是肉體寄居的驛站和靈魂停駐的臨時家園呢?人生來就是要流浪的,我還要繼續流浪,或許有一天我仍舊會回到酒城,寄居在這里。何不提前熟悉、融入當地的生活,不能一心功利地瞄準自己的目標,而放棄自己的生活。
后來,我與這位素未相識的同齡人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她,在我最需要安慰、最需要鼓勵的時候,陪伴在我身旁;是她,帶我去東門口看從西西伯利亞遠道而來的紅嘴鷗,在冬日暖陽下,陪我從管驛嘴漫步到國窖大橋,一路上談論唐詩宋詞;是她,帶我在大街小巷里探尋美食。要說我倆的心頭愛,還得是那家傳統豆腐腦兒,那是一家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吃店,門口一屜屜熱氣騰騰的蒸餃、燒賣迎來送往。提及以往的朋友,她也分享過“以前放學我和最喜歡的姐妹兒一路走回去,總感覺路程太短,到了分別的岔路口,還要坐在石墩上多玩一會兒,后來我的朋友們都天各一方了”。她笑著說:“可能朋友就是如此吧。”我想,此時的她是不是以為我也變成了她口中的天各一方的朋友?
在離開酒城之際,我還是光顧了那家熙熙攘攘的豆腐腦兒店,坐在擁擠的過道上嘗到了那久別后的滋味—我與她曾細細品嘗過的滋味。也不過如此,或許是我為其添加了濾鏡,又或許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朝花夕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