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愛情詩中的女性形象研究

李琪

馬克思指出：“社會的進步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內）的社會地位來精確地衡量。”（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女性往往是文學作品的描寫對象，近五萬首詩的《全唐詩》中，以描寫女性為主的詩差不多有六千七百首，描寫愛情中的女性的愛情詩也是不少的。她們形象各異、對愛情的訴求也不同，具有較高的學術研究價值。

孟子說：“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孟子·滕文公下》）對于相互戀愛而結婚的男女來說，真正受到歧視損害的自然是女子，她們在愛情或婚姻中的地位低下，如白居易的詩《井底引銀瓶》描寫的就是這種情況。盡管這首詩歌中的女性美麗、多情、純潔、大膽而又善良，即便她的婚姻是以愛情為基礎的，可是她在夫家卻受到鄙視和不平等的對待，甚至到了有家難待、無路可走的地步。

一、唐代愛情詩歌中的女性形象類型

唐代愛情詩中的女性形象有不同的特點，有很多不同的類型，如希望獲得并勇于追求美好愛情、渴望和丈夫長相廝守、被遺棄時敢于控訴、品行內外兼修、忠夫愛國等。在詩中，她們各具性格，共同展示出了唐代詩人對女性抑或是中國女性的期待。以下舉例其中三種類型的女性形象。

（一）希望獲得美好愛情的女性形象

盧照鄰的《長安古意》是一首描寫愛情的詩歌，其中的四句“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是表達他向往與歌頌幸福愛情的著名詩句。這四句詩也是詩中女性的獨白，是她們向往自由、幸福生活的內心活動。“比目”“鴛鴦”，即比目魚和鴛鴦鳥，它們同喻相愛的夫婦。作者用它們作為詩歌意象，展現了女性希望擺脫孤獨、獲得愛情與自由生活的心愿。

古時，“相思子”和“紅豆”常被當作相思的憑證和定情之物，也被看成是愛情的象征。王維的《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詩中的“君”有隨意性，“君”在這里指采摘紅豆的人，這人可能是昔日的情侶，也可能是多年不見的故人。王維的托物言情，以紅豆萌發(fā)雙關人的相思，恐怕毋庸置疑。前兩句盡管看似平淡無奇，但是只要稍加思索，其情深意濃之情，恰像一股春風撲面而來。后兩句則挑明衷腸，點出題旨，將一腔柔情傾注于紅豆之中，結出相思正意。“愿君多采擷”一句承上啟下，渴望戀人多多采摘。摘取殷紅漂亮的相思紅豆，讓象征著愛情的紅豆充溢衣兜，暗指了他們的愛情已經到了收獲的時間。收獲紅豆就像收獲愛情，希望獲得美好愛情的女性形象呼之欲出。

（二）渴望與丈夫相廝守的女性形象

唐朝出現了大量的描寫離婦的詩。唐朝部分文人長期在外交游，在外客居，這就出現了很多游子婦。《全唐詩》中，寫游子婦的詩約兩百首。

白居易的《離別難》則寫了游子婦送別的情景：“綠楊陌上送行人，馬去車回一望塵。不覺別時紅淚盡，歸來無淚可沾巾。”車馬走在綠楊陌上不是為了游春而是為了送別，在不知不覺中流盡了眼淚，可見告別時婦人是多么的傷心。在古代，富貴之家中的婦女沒有多少家務事，也不參加什么社會活動，她們特別注重家庭生活。丈夫外出，她們的生活更空虛無聊，對夫妻分別感到格外痛苦。對于游子婦來說，除了寂寞外還有對丈夫無盡的思念。陳羽的《長相思》反復運用“相思”一詞突出表現了這一點：“相思長相思，相思無限極。相思苦相思，相思損容色。容色真可惜，相思不可徹。日日長相思，相思斷腸絕。斷腸絕，淚還續(xù)，閑人莫作相思曲。”游子婦對丈夫的惦念讓她們一直想要與自己的夫君相守在一起。

高駢的《閨怨·人世悲歡不》：“人生悲歡不可知，夫君初破黑山歸。如今又獻征南策，早晚催縫帶號衣。”丈夫長期征戍在外，而征人婦在家過著比游子婦更加擔心和痛苦的生活，因此她們也比游子婦獲得更多普遍的同情。溫庭筠的《楊柳枝八首》之八：“織錦機邊鶯語頻，停梭垂淚憶征人。塞門三月猶蕭索，縱有垂楊未覺春。”春天到了，楊柳綠蔭一片，黃鶯在楊柳的樹枝上不停地叫著，像是妻子呼喚著丈夫，但是丈夫遠在邊塞地域，所以妻子就會覺得凄凄涼涼的，一點兒春意都沒有感覺到。征人婦只要一想到丈夫，就會流下心酸的淚水，再也沒有心思去織錦了。

唐代社會長期的統一和穩(wěn)定，使手工業(yè)和農業(yè)等都獲得了強盛的發(fā)展，商業(yè)也因此空前繁榮。長安、洛陽、揚州、成都和廣州等大都市都是商業(yè)中心，而且許多的中小城市的商業(yè)活動也非常興旺繁榮。商業(yè)的發(fā)展需要大量的人去創(chuàng)造，古代的商業(yè)創(chuàng)造者和運行者大多是男性，為了掙錢維持家庭生活，丈夫需要長年在外去跑生意，而婦人只能在家操持內務，等待丈夫的歸來，有時希望通過夢境能追逐丈夫。張潮的《江南行》：“茨菰葉爛別西灣，蓮子花開猶未還。妾夢不離江水上，人傳郎在鳳凰山。”第一句就指明了這對夫妻離別的時間是在去年的秋冬之際，地點是在西灣。第二句寫了離別的時間之長久。快一年的時間了，連今年的荷花大都開了，丈夫卻還沒有回來。后兩句寫的是她的丈夫是從西灣由水路出發(fā)的，所以她的魂夢和思緒一直都在這江水上追隨著她的丈夫，但可惜的是她的丈夫已經改行了陸路，她連做夢都沒有趕上丈夫的行跡。商人婦同游子婦和征人婦一樣都是渴望與丈夫相守的。

（三）勇于追求愛情的女性形象

勞動往往是與愛情結合在一起的。勞動婦女同那些“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的女孩子是不同的，由于勞動的需要，她們的行動比較自由，活動范圍也比較廣，與男子接觸的機會比較多，因此也容易在接觸中產生感情。皇甫松的《采蓮子·船動湖光滟滟秋》：“船動湖光滟滟秋，貪看少年信船流。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這首詩細致入微地刻畫出少女愛情萌動時的心理狀態(tài)。第一句寫人物活動的環(huán)境和背景。第二句寫這位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一位少年以至于忘記劃船。第三句寫她不知不覺地把自己采的蓮子拋給少年。“蓮”與“憐”是諧音，“子”既可以解釋為種子，且又是男子的美稱，所以拋蓮子這一舉動包含了少女向對方表達愛意的意思。第四句寫她被人發(fā)現向少年拋蓮子之后，頭腦才清醒過來，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感覺到害羞。詩題是《采蓮子·船動湖光滟滟秋》，但作者并沒有描寫任何采蓮子的過程，也沒有描寫采蓮女的面貌和著裝，而是通過采蓮女的行為動作、神態(tài)和一系列的內心獨白，表現了初戀少女的羞澀情緒和熱烈追求愛情的勇氣。

二、唐代愛情詩歌中女性形象的特征

唐代愛情詩歌中的女性形象表現出很多不同于當時朝代傳統女子的特征，如輕佻風流，對妝容的在意程度較重及思想開放，筆者重點寫了以下兩點。

（一）輕佻風流的女冠

女冠者，道姑也。唐代有大量女子出家之風，甚至有一堆公主、郡主也趕著去當女冠，后來再加上唐代開放的風氣，就產生了唐朝獨有的女冠現象。唐代著名女詩人李冶，算是女冠中的風流人物。相傳她在五六歲的時候就寫出這樣的詠薔薇詩：“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已看云鬢散，更念木枯榮。”（《句》）李冶的父親看到后大吃一驚，斷言“此女將來富有文章，然必為失行婦人矣”，于是，父親把她送去了玉真觀，讓她作為“女冠”去修行。她大膽地發(fā)泄思慕之苦的詩歌也不在少數，感情最激烈的當屬《相思怨》：“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作為一名女冠，她分毫不掩飾自己的個人情感，可見其人之坦蕩，其詩之輕浮。至于性別的芥蒂和道德的束縛，在她這里卻是不起任何作用，可謂是頗有女性主義者的風度。

（二）悅己者容的女子

唐朝的女子們創(chuàng)造了異常獨到的，仿佛洛陽花般嬌艷華貴的唐風妝容，這就使得唐代女性的妝發(fā)面容在歷朝歷代的粉黛中光彩奪目，風流之色盡顯于面上。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唐代的女性不僅在那個時代引領了國際的時尚潮流，在當今的時尚界也是有很大的影響力，可以說唐代是中國歷史上封建社會女性形象最為自由和最為開放的朝代。在唐代，女性的妝容大體上是以高貴、華美、開放為主要特點的，同時又具有獨特的異域風采，這與唐代政治的相對寬松、社會風氣的開放、文化內容的大繁榮是分不開的，這也塑造了唐代的女性審美風格的多樣性。李白在《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游南岳》中寫道：“吳江女道士，頭戴蓮花巾。霓衣不濕雨，特異陽臺云。足下遠游履，凌波生素塵。尋仙向南岳，應見魏夫人。”這首詩充分描寫了女冠精彩的游歷生活，同時也很好地體現了女性由內而外發(fā)出的逍遙自在。

三、唐代愛情詩歌中女性形象的藝術特點

唐代的愛情詩歌中成功地塑造了許多具有鮮明個性的少女、思婦及棄婦等生動的女性形象，這些形象的藝術特點與現代女性大為不同。

（一）以夫為中心，孤立無援

少女、思婦、棄婦，她們從稚嫩懵懂的傾心愛慕，到言之鑿鑿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最終遭到容顏不再時被丈夫無情地拋棄。在唐代那個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里，她們之中有愛憎分明并且得到幸福的，也有因為丈夫羈旅他鄉(xiāng)而為之惦念、憔悴、消瘦的，更有因為丈夫的摒棄而孤立無援的。例如，東漢末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所塑造的劉蘭芝，她是匯集《詩經》中各種女性形象的品德為一身的女性。“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劉蘭芝頗有素養(yǎng)，不僅勤儉持家，對婆婆和丈夫皆善待之。她為人沉穩(wěn)聰明、寬容待人，面對婆婆的譴責和驅趕，丈夫的留念及自家兄長的勢力，甚至是險惡的社會，她都心如明鏡，沉靜聰慧地應對著一切。詩中刻意表現了劉蘭芝善良和美好的心地，忠誠于愛情且為之純粹執(zhí)著，計事之合情合理，處理事物之堅毅從容，在全面的刻畫中展現了她的形象和品質，使劉蘭芝的美好形象能夠牽動人心，讓人們在心理上產生強烈的共鳴。

（二）現代女性的特點

現代女性，即新時代女性。現代女性在走入婚姻之后，仍舊會有自己的工作，她們強調獨立性和自信，不會受到婚姻、家庭束縛，并受到良好的教育。現代女性的特點有經濟自主、愛情自由，以及更加成熟老練的性格，在如今的電視劇中可以看到。現代女性在感情觀方面，不同于傳統的唐代女性，她們不在乎傳統約束，勇于追求幸福，愛自己并且善待自己，不會以自己的另一半為中心，會尊重自己的想法。現代女性的技能指數一再地提升砝碼，從思想獨立、人格獨立到最起碼的經濟獨立，這些都是傳統的唐代女性所沒有的。魯迅在之前早就說過，娜拉出走之后，為不做傀儡起見，經濟權是最重要的。不然，結局就會是《傷逝》里的子君。我也許不贊成你的觀點，但我會尊重你表達的權利。女人也是講道理的。現代的女性強調正確的三觀，即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在找另一半的時候格外強調這一點。可以看出，唐代的女性和現代的女性只有很少一部分性格是相似的，但是大多數女性有著自己的個性，擁有“自我”意識，追求經濟獨立，具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四、唐代愛情詩歌中女性形象的價值

唐代的愛情詩歌中有很多脫去脂粉與鄙俗的愛情文學作品，昭示著后人要掙脫“非人”的鎖鏈，想要回到人之所以為人的真實境界，就必須贏得主體精神的自由，而這也正是唐代愛情詩歌文學價值的所在。很多愛情詩歌的流傳經久不衰，一直處于經典地位，表明詩歌從來都不只是悲歡離合的個人抒寫，同時也是時代風貌的深情展現，甚至是時代進步的重要助力。《詩經》開創(chuàng)了關注民生、關注社會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正是由于對民生和社會的強烈關注與深情且精心的抒寫，數千年以來，詩歌才贏得了社會和讀者的推許及巨大聲譽。

唐代愛情詩歌中所創(chuàng)造的個性獨特的女性形象，以及她們的婚戀觀念也是當今時代大多女性的真實寫照。這是深深扎根于中國女性這一群體的共同核心，經過歷史沿襲，世代傳承。愛情詩歌中女性形象對現今社會女性的婚戀觀念依然有著很重要的影響。她們勤懇、善良、純真，勇敢地追求愛情和對抗不公的命運。這些都對現代女性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維護自己的權益有著積極的指導作用和教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