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凡,周知,覃天
(1.廣西大學,廣西 南寧530004;2.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廣西 桂林541004)
政治參與是國際社會衡量女性發展程度的重要標準之一[1],加強對女性政治參與的研究,不僅有助于發揮女性作為政治主體的政治參與能力,對于加快推進男女平等進程也具有積極影響。2020年10月,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大會紀念北京世界婦女大會25周年高級別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時強調,要讓性別平等落到實處,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要為婦女參政提供新機遇,提高婦女參與國家和經濟文化社會事務管理水平;要消除針對婦女的偏見、歧視、暴力,讓性別平等真正成為全社會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和價值標準[2]。
馬克思指出:“權利永遠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政治結構所制約的社會文化的發展”[3]。中國的傳統政治文化中,女性較少參與政治活動[4],其政治參與也受到傳統文化因素影響。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召開,大會提出,將婦女發展納入整體規劃,并特別強調要將性別觀念納入立法、公共政策、法案和項目的考量之中[5]。此后不少學者開始引入社會性別理論對女性的政治參與進行研究,但已有研究仍存在不足。現有關于女性政治參與的研究多基于社會性別理論或調查問卷從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以及個體特征等方面進行簡單的數據統計分析,進而探討政治參與的影響因素[6-9],專門探討性別意識在女性政治參與中作用的實證研究不多。同時,大部分研究都忽視了定量模型中不同樣本間可能存在的異質性問題。
為了彌補已有研究的上述不足,本文利用2015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并通過投票選舉行為研究性別意識與女性政治參與的關系,期望通過性別差異對比展現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同時,將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進行異質性分析,深入研究性別意識對不同個體特征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存在的差異性。
關于政治參與的概念,學術界并沒有形成統一認識,學者們的觀點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認為政治參與包含權力參與和民主參與兩個方面,既包括直接參與,如進入各級領導機構直接行使權力,也包括間接參與,如通過大眾媒體、網絡等渠道提出建議和意見[4];二是認為政治參與不等同于“參政”或“從政/執政”,成為公務員完成本職工作等行為不屬于政治參與的范疇[10]。在各種政治參與形式中,選舉投票行為是我國公民政治參與涉及范圍最廣的一種形式[11],對基層民主選舉行為的考察有助于深化對政治參與的理解。中國目前的基層民主選舉主要包括城鎮地區的社區居民委員會選舉和農村地區的村民委員會選舉。本文將公民的民主選舉投票行為作為政治參與的測量指標,將女性政治參與界定為女性參與政治生活,并影響政治決策的制定與執行的行為,即一種非職業行為。
影響女性政治參與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1)政治因素。政治體制影響著一個國家行政生態的形成,它對女性政治參與有著關鍵影響[12],在制度和政策制定中對女性的輕視和排斥等現象依然存在[13]。(2)經濟因素。經濟水平高低對女性政治參與往往具有決定性的影響[12],社會生產力水平、女性就業狀況和經濟收入水平會對女性政治參與產生影響[4]。(3)文化因素。學者們往往認為教育有助于促進女性的政治參與[8],但也有學者發現學校教育和政治選舉投票參與行為之間呈負相關關系[14]。(4)社會因素。學術界普遍認為,在社會分層結構中處于較高地位的人,其政治參與比例也較高[15],社會公平感既能作為中間變量對政治參與起到調節作用[16],又能作為直接變量影響政治參與。(5)個體特征因素。女性的個體特征不同,其表現出的政治參與意識和行為也會有所不同,年齡、戶口、婚姻、生育[7,17]等都會對其政治參與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女性個體特征對政治參與的影響具有異質性。
由于翻譯差異以及歷史來源不同,“gender awareness”常被國內學者譯為不同的中文詞匯,如“性別意識”“社會性別意識”“性別平等意識”等。有學者指出“性別意識”包含兩層含義,第一層是自然的、先天的、生理層面的性別意識,這一層含義不能充分說明性別意識的發展變化及其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第二層是社會性別層面的性別意識,這才是性別意識的本質含義,其強調對性別意識的理解應側重于理解和分析其社會性[18]。社會性別意識尊重兩性的生物性差別,強調從社會文化方面實現男女平等[19],它體現的是一種社會性層面的性別平等意識,因此,本文中的“性別意識”即指代這一概念。
受傳統性別文化的影響,女性往往被禁錮在私人領域,男性才被認為具備在公共領域活動的資格,因此,女權運動初期,讓更多的女性從私人領域進入到公共領域,使女性得到與男性同等的公民資格便成為其主要目標之一[20]。雖然當前我國女性的地位總體上有了較大的提升,但很多女性的性別意識并沒有完全從傳統的性別文化中掙脫出來,“男主外、女主內”“男尊女卑”等傳統性別觀念仍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女性政治參與的熱情[4],即便是一些進入決策層的女性,也深受性別二元對立關系的影響[21]。因此,從性別意識視角分析女性的政治參與,依然非常具有理論和現實意義。據此,提出假設1。
假設1: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存在正向影響,即性別意識越強的女性其政治參與意愿越高;性別意識越弱的女性其政治參與意愿越低。
同時,在過去長期的父權制社會里,男性同時存在于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并統治著兩個領域[22],男性對女性的定位和認知從總體上看并沒有多大改變[23],性別意識對男性的政治參與產生的影響自然也相對有限。因此,從性別意識視角分析女性的政治參與,還需要對性別因素進行深入討論。據此,提出假設2。
假設2:性別意識對政治參與的影響存在性別差異,對女性的政治參與影響程度高于男性。
本研究數據采用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組織的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2015年度數據集(以下簡稱“CGSS 2015”),該調查項目采用多階段分層概率抽樣方法,樣本經過嚴格的隨機抽取,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同時也具有較高的抽樣精度。本研究根據研究設計對數據集中的無效值進行篩選和剔除后得到有效問卷9653份,其中男性樣本4682份,女性樣本4971份。
因變量為政治參與。通過問卷中“上次居委會/村委會選舉,您是否參加了投票”一題來進行測量,“否”賦值為0,“是”賦值為1。在本文中,參與投票選舉的概率越高,政治參與的意愿越強。
自變量為性別意識。本文采用CGSS 2015中涉及性別意識的五個題項作為測量指標,從現有研究來看,這五個題項較為全面地概括了個體的性別意識,因此具有較高的可靠性。同時本文采用了吳婧等人對五個題項的分類[24],分別是:(1)性別分工意識:男性以事業為重,女性以家庭為重;(2)兩性能力認知: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強;(3)婚姻嫁娶意識:干得好不如嫁得好;(4)就業性別歧視意識:在經濟不景氣時,應該先解雇女性員工;(5)家務分配意識:夫妻應該均等分攤家務。其中前四個指標將選項中完全同意、比較同意、無所謂同不同意、比較不同意、完全不同意分別賦值為1、2、3、4、5,第五個指標將選項中完全不同意、比較不同意、無所謂同不同意、比較同意、完全同意分別賦值為1、2、3、4、5。首先對五個題項進行可靠性分析,在去掉第五題后,女性樣本和全樣本的Cronbach’s Alpha值均得到了提升,提升后分別為0.677和0.674,達到了統計學上的可接受水平。對剩下的四個題項進行了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出女性樣本KMO=0.706,全樣本KMO=0.708,均大于0.5,女性樣本和全樣本的Bartlett球狀檢驗卡方值分別為3075.43、5759.16,P值均為0.000水平,說明數據適合作因子分析。運用主成分法提取大于1的公因子,最終提取出一個公因子,命名為“性別意識因子”。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性別意識因子得分情況
根據現有研究成果,為最大程度地降低回歸偏誤,本文從五個方面對變量進行了控制,一是政治因素,包括政治面貌;二是經濟因素,包括工作狀況、家庭經濟狀況;三是文化因素,包括宗教信仰、受教育程度;四是社會因素,包括社會階層認同、社會公平感;五是其他因素,包括年齡狀況、戶口類型、婚姻狀況、生育狀況。
為了研究性別意識和女性政治參與的相關性以及影響程度,且考慮到因變量政治參與屬于二分類變量,本文設定了三個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來進行分析,具體見公式:
(1)
(2)
(3)
模型1中選用女性樣本,為女性政治參與模型;模型2在模型1基礎上加入性別意識變量,為性別意識和女性政治參與相關性檢驗模型;模型3選用全樣本,為性別意識與政治參與的性別交互作用檢驗模型。其中,P為參與個體參與居委會/村委會投票選舉的概率,f和m表示第f或第m個觀測值,β0為常數項,β1……β13為回歸系數,ε為隨機誤差項目,X代表各控制變量與自變量。
在進行回歸分析前,對三個模型中各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考察各模型的容忍度TOI和方差膨脹系數VIF。根據Hair等人的共線性診斷標準,當自變量的TOI大于0.1,VIF小于10時是可以接受的范圍,模型1、2、3中各變量的TOI均大于0.1,VIF介于1.002~2.255,因此三個模型各變量均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模型1的HL檢驗sig值=0.435>0.05,該模型的解釋力為43.5%,說明模型1擬合度較好。從表3看,11個控制變量中,政治面貌、工作狀況、受教育程度、階層認同、年齡狀況、戶口類型、婚姻狀況以及生育狀況等8個變量在1%顯著性水平上影響女性政治參與,家庭經濟狀況、宗教信仰以及社會公平感3個變量對女性政治參與影響不顯著。

表3 性別意識對政治參與影響的回歸分析模型
模型2在加入性別意識變量后HL檢驗sig值提升到0.648,該模型的解釋力達到了64.8%,模型解釋力提高了約20%,說明模型2擬合度良好,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有顯著解釋力。從表3看,模型2顯示性別意識與女性政治參與呈正相關關系,即女性的性別意識越強,其政治參與概率越高;性別意識越弱,則政治參與概率越低,因此,假設1成立。
模型3的HL檢驗sig值=0.325>0.05,該模型的解釋力為32.5%,說明模型3擬合度較好。當將男性和女性同時納入分析時,性別意識對政治參與的作用發生了變化,同時加入性別意識與性別的交互項,其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兩性的政治參與,這說明性別意識對政治參與的影響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在同樣的性別意識下,性別意識對女性的政治參與的影響程度高于男性。也就是說,在性別意識增強的情況下,伴隨的女性的政治參與意愿的提升幅度要大于男性,提升性別意識對促進女性政治參與更有效,因此,假設2成立。
本研究就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進行了異質性交互分析,在模型2的基礎上加入了性別意識與各變量的交互項。各模型的HL檢驗sig值均遠大于0.05,因此各模型的擬合優度較好。
由表4可見,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在不同工作狀況、年齡狀況、戶口狀況、婚姻狀況與生育狀況之間存在異質性。從工作狀況來看,性別意識對無業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比從業女性更加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無業女性缺乏獨立的經濟來源和豐富的社會閱歷,相比從業女性更難接觸到先進的性別文化。從年齡狀況和戶口狀況來看,性別意識對中老年女性以及農村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比青年女性和城市女性更加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當前青年女性均為“80后”,社會性別這一概念于20世紀90年代才逐漸進入中國,女性年紀越小,越早開始接受先進性別文化的教育與熏陶,而中老年女性和農村女性受傳統性別觀念影響較為深遠,因此性別意識對中老年女性以及農村女性更具有沖擊性。從婚姻狀況和生育狀況來看,性別意識對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政治參與影響比未婚女性和未育女性更加顯著,這可能是因為女性一旦結婚生育,意味著要將部分精力從工作或學習轉移到家庭,甚至不少女性會選擇完全放棄工作或學習成為家庭主婦,其性別意識容易在結婚或生育后發生轉變,進而影響其政治參與行為。

表4 性別意識影響女性政治參與的異質性分析模型
本研究基于CGSS 2015分析了性別意識與女性政治參與的關系,研究發現:(1)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即性別意識越強的女性政治參與意愿越高,這種影響在性別上存在異質性,對女性的影響要比男性更加顯著。(2)性別意識對女性政治參與的影響在不同工作狀況、年齡狀況、戶口狀況、婚姻狀況以及生育狀況方面存在異質性,對無業女性、中老年女性、農村女性、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的政治參與影響更加顯著。由此可見,性別意識的形成與發展總體上有助于女性政治參與水平的提升,尤其是對處于相對“弱勢”的女性群體而言性別意識的意義更為重要。要進一步增強女性的性別意識,提高女性的政治參與水平,應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首先,要建立健全相關法律法規。我們應當營造良好的政策環境,重視社會性別法律法規的健全。一方面要完善社會性別意識宣傳和推廣,重視女性合法權益維護,加強多領域性別配額制的實施和完善,落實相關監督部門的具體職責,加強對女性政治權益的司法保護,確保法律法規的有效執行。另一方面要從立法層面緩解女性面臨的就業歧視和家庭負擔,構建女性政策支持系統,為已婚、已育女性的政治參與提供更多的可能性。總之,要從法律層面、社會層面以及組織層面共同推進,加強多元主體的協同聯動,從制度建設上推動女性政治參與。
性別意識的發展也是有時間概念的,我們要重視早期性別意識干預,重視家庭啟蒙,科學正確地引導社會性別觀念發展,推進性別意識常態化,將性別意識融入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中。特別是針對本研究發現的重點人群:無業女性、中老年女性、農村女性、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分別進行靶向強化宣傳,將高效提升社會性別意識,促進女性的政治參與積極性。另一方面要加強女性正面形象的輿論宣傳和引導,要加大對女性先進事跡的宣傳報道,充分發揮短視頻、微博、微信公眾號等新媒體的作用,樹立更多典型的女性榜樣,讓社會公眾接納性別意識概念,從而形成良好的社會性別文化生態環境。
加速婦聯組織的改革與發展,繼續加強其與婦女群眾的密切聯系,在先進性別文化傳播和普及與政治參與方面為婦女群眾提供專業咨詢、指導和培訓等服務,定期并及時向政府部門反映婦女群眾的利益訴求。同時加快婦女社會組織發展,加大經費扶持力度,保證其開展活動的規模和頻率,增強群眾基礎,為婦女群眾發展和政治參與提供更加堅實的平臺保障。
當然,本研究仍然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性別意識測量具有復雜性和多維度,不同時期的人們性別意識也是存在差異的,本研究性別意識的四個測量維度只能代表個體的部分性別意識。同樣,本文并沒有討論性別意識對其他政治參與行為的影響,只是就政治參與行為中的投票選舉行為進行了探討。其次,CGSS涵蓋多年的數據,但因部分年份數據不涉及性別意識這一指標,且不同年份對政治參與指標的衡量標準也存在差異,因此本研究并未對多年的數據進行合并與追蹤。同時,關于性別意識與政治參與的關系可能存在潛在的反向因果問題,本文僅討論了性別意識對政治參與的單向影響,并未進一步探索二者之間的潛在因果關系。因此還需要更多研究來深入探討性別意識與女性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