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勁松 沙勇忠 王崢嶸
(1.安徽大學管理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
(2.蘭州大學管理學院 甘肅蘭州 730000)
(3.甘肅政法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甘肅蘭州 730070)
“數字空間”政府形態的隱現[1]意味著諸如網絡問政、政務論壇等實踐平臺所營造的“公共領域”[2]可能為公眾參與公共事務協商提供全新的社會場景,而且由于基于這些平臺的信息傳播和交流過程具有匿名性、分散性、多元性等特點,使得網絡問政中的對話和討論在公眾參與、公共協商、政民互動等方面具有獨特優勢,公眾在這類平臺持續關注和熱烈討論各種社會公共事件,孕育出蔚為壯觀的輿論圖景。然而,現有的網絡問政平臺雖然在技術上能解決參與面受時空限制等問題,但在制度安排、平臺設計、對話過程中仍普遍缺乏協商特質,導致公眾參與積極性低、意見表達不充分、對話過程缺少理性與相互理解等,以至于公眾意見難以收斂、共識難以形成。
理論層面來看,協商民主理論的相關研究覆蓋了從規范層面的民主價值、構成要素,到踐行模式和價值功效等領域,而公共協商是協商民主理論的內核,二者具有共同的核心追求——協商,區別在于前者是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后者則更強調在實踐層面將協商民主理論操作化、規則化[3-6]。但目前相關研究較少關注實踐層面公共協商的規則制定與協商進程的管理問題。協商民主的本質內涵是民主參與、自由討論、公共協商、機會均等、合法決策[7],這些內涵反映出的協商民主核心價值是普適的。由此,在操作層面,無論線下線上,公共協商的協商規則、協商方式、協商流程應是具體的、可行的。然而,目前我國學術界更多是從政治學、傳播學等視角解讀公眾網絡參與的種種現象及其衍生的影響,而很少關注網絡協商對話的規則構建問題。
也就是說,網絡問政實踐和理論發展尚未很好地解決協商民主理論的操作化問題,而實現理論操作化的關鍵是要建立起有效的公共協商討論規則體系,建立規則體系是網絡問政實現公共協商的基礎性工作。因此,本文關注的核心問題是如何從公共協商視角審視并構建網絡問政的規則與程序,以利于網絡問政從單純的咨詢平臺演化為高質量的協商空間,最終推動社會治理水平的提升。
目前,網絡問政的價值和意義已得到肯定,尤其是在提升政務效率方面,普遍認為通過深入理解公眾與政府組織互動的模式,公職人員就可以更可靠、更迅速和精確地處理日常重復性事務,并利用這種互動來對公眾關注的問題做出反應,改善社會治理的渠道[8]。然而,如何定義其實踐模式還存在不同認知。基于對三個電子政務平臺的考察,Chadwick和May指出相對于管理式互動,只有對政策進行重新配置才有望使咨詢式和參與式互動成為主流[9]。國內學者杜志洲,翁士洪分別將政府與公眾互動的模式分為管理型、協商型與參與型[10]或鴕鳥、杜鵑、蜂王與鴛鴦模式[11],還有如張廷君建議應構建公眾主動參與和政府高質量回應的政民“理想對話關系”[12]。由此可見,雖然類似的互動平臺已具備一定的協商潛質,但其協商功能的實現仍有賴于更積極的網絡參與、更有效的政民互動和協作機制[13]。
網絡技術的發展可為公眾參與提供一個開放的、不受地域限制的、非等級制的公共領域,從而為網絡問政實踐提供一種全新的解決方案[14]。這意味著網絡問政不僅可由政府組織發起,也可由公眾發起,問政不再僅僅涉及自上而下的電子政務,而涉及更普遍的公眾對網絡的政治使用和政治行動[15]。與此同時,電子民主技術的發展也將強有力地支持民主的繁榮[16]。電子民主存在雙重內涵,它既可被看作一類用于改善民主進程的信息技術,幫助政府提高公眾參與的效率、公平與質量[17],又可被視為一個更具活力和民主合法性的新民主階段[18]。對電子民主功能的理解,除了通過使用信息技術促進和改善民主運作外[19],更應該考慮如何從其組成過程和制度創新方面提升電子民主的功能外延[20]。電子民主可為公民賦權,使之更加明智、便捷地參與到公共問題討論中去,進而增強政民溝通的有效性[21],并允許在政民溝通的基礎上通過行為改進影響政府決策過程及行政質量。但是,也應認識到信息技術作為支持民主實踐的工具是中立的,其成效主要取決于制度框架的特征[22]。可見,相關研究越來越認識到網絡問政在治理現代化和行政民主化進程中的作用,但仍需從機制設計和制度安排的角度解決互動平臺、流程的關系問題,不斷探索網絡問政作為一種新的政治參與形式的有效性及其對民主進程的影響。
一般認為,協商民主是一種政治決策機制[23],而公共協商是前者的核心。二者的存在都是為了更好地制定政治決策。決策制度的科學性、合理性可以通過公共協商規則得以體現[24]。在網絡問政的社會場景中,公眾和社區對地方公共事務有更多的權力和責任,因為他們更有可能表達自己的意見并做出政治選擇,也可以更有效地參與地方和國家事務[20]。由此,網絡問政規則體系的第一個層次是關于如何推動公眾網絡參與。在此意義上,公共協商成為政府與公眾共同處理公共事務的一種社會治理模式。這一層次的制度規則在某種意義上是基于對政治體制欠缺的理解[23],旨在通過推動公共協商的優化和公共領域的形成,最終提升公共決策的質量;對于公眾而言,這種制度規則的安排意味著一種預先承諾,即參與相關協商可預期達成某種個人的或公共的結果。
同時,公共協商意味著存在一種公眾為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處理和協調所形成的組織機制,在多個領域中都可以察覺到這種協商機制的存在,而組織意味著一定的場所、設置、功能等,這意味著網絡問政規則體系的第二個層次是協商平臺的組織規則,這是對管理制度的設定,以確保某個范圍內的公眾和政府組織可以以合適的身份條件、訴求關切、資料準備等進入到可以相互傾聽的網絡信息渠道。研究發現,地方政府的管理風格與制度體系會影響其對媒體和內容類型的偏好,而這些偏好又會顯著影響公眾網絡參與。為了促進公眾網絡參與,政府應有意識地選擇相關性強、趣味性強的媒體與內容并提升信息組織能力[25]。
網絡問政規則體系的第三個層次是微觀層面的對話規則,這種對話規則致力于多元主體間應當展開平等、理性、有序的對話和討論,并通過相互傾聽理解各方偏好。為此,微觀對話規則的研究應更多從議事規則視角展開,因為議事規則的制定與遵循是衡量民主制度健康運行的基本條件之一。如虞崇勝對當前存在的議事規則加以歸納總結,認為羅伯特議事規則在當前議事規則中存在明顯的優勢[26],因其相較于其他議事規則而言更具系統性和操作性。立足于網絡問政情境,已有研究發現公眾與政府組織對話的文本長度、文本邏輯性、情緒特征、是否引用政策法規等網絡禮儀方面的因素也可能是影響公眾滿意度進而影響公眾網絡參與的重要因素[27]。
為全面系統提取網絡問政中不同層次的規則要素及其特征,本文研究對象應具備以下特征和條件:一是網絡問政平臺運作狀況具備較好的持續性和穩定性;二是網絡問政平臺具有較強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三是不同網絡問政平臺可進行對比分析并有利于相互補充和印證;四是可以通過相關渠道獲得相應的案例資料以利于分析。
基于以上案例選取原則,本文共選擇四個市(縣)的網絡問政平臺作為規則提取及分析的對象,包括:(1)A市在傳統問政平臺的基礎上加入了“真情面對”“社會評議”“民生聚集”等功能板塊,較具公共協商的發展潛力;(2)B市的網絡問政平臺在形態上更具在線論壇的風格,具備政民對話的現實條件;(3)C市的網絡問政平臺因由媒體組織承辦,形成了具有媒體服務、在線政務、輿情引導、基層治理等綜合性功能的媒體融合項目;(4)D縣網絡問政平臺則由政府主辦,具有傳統問政平臺的典型特征。針對以上案例,本文收集了問政平臺中的政民互動數據、數據分析報告、政府制度安排等數據資料。相關互動數據的連續性和增長性能夠反映這些網絡平臺均具備較為穩定的內外部發展環境。
本文主要采用文本分析法對資料展開分析。文本分析法屬于一種定性研究方法,其理論濫觴于闡釋學和人文主義,其目的是由表及里地挖掘文本的深層含義、結構與功能[28],從技術上說,文本分析沒有統一的操作程序[29]。在瀏覽、遍歷各案例網站頁面的基礎上,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對采集到的案例數據資料進行整理、鑒別、對比、評價,從眾多案例資料的文本分析中提取出普適的、具有公共協商特質的網絡問政規則要素,并嘗試構建及闡釋這些規則要素的意義、功能以及由其組成的規則體系。
為實現公共協商對話的目的,諸如網絡問政的倡議者與組織者、平臺的定位與導向,以及問政客體性質與問政平臺功能等協商平臺制度的構建是協商對話頂層設計的關鍵問題,決定了網絡問政將要實現以及是否能實現公共協商的目的。
(1)網絡問政的倡議者與組織者。協商主體是公共協商的基本要素。一般而言,協商主體可分為集體參與者與個體參與者、公權力主體與非公權力主體[30]。在我國現有的實踐情境下,作為網絡問政的倡議者,政府組織顯然是一種具有集體名義且代表公權力的倡議者、組織者、參與者。這意味著,一方面由政府組織代表的多元利益主體可能間接參與網絡問政協商;另一方面,公權力的大小可能決定其網絡問政協商的影響力。從本文所探討的四個典型問政平臺來看,網絡問政的倡議者一般為地方政府,而組織者則有所不同,且不同層級與角色決定了網絡問政的不同類型(見表1)。由市級直管的專職部門(如網絡理政辦公室)作為組織者,決定了其網絡問政平臺可發揮優化行政流程的功能;事業單位組織和承辦的平臺則營造了較為輕松的討論氛圍;與媒體部門合作并由其承辦的平臺可能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和監督;而既有行政部門主辦的平臺則較易與當前行政體制整合。
(2)網絡問政平臺的定位與導向。不同利益相關方在網絡問政平臺就公共事務展開公共協商,網絡問政平臺本質上成為一個在線公共領域。在這一領域中,各方得以充分表達觀點、相互傾聽,并在理解的基礎上不斷修正己方偏好、彌合沖突,進而收斂意見或達成共識。達成共識是公共協商的理想狀態。而在網絡問政的公共協商實踐中,即便各方不能完全認同其他觀點而未能達成共識,協商過程及協商結果本身也構成了決策合法性的基礎[31]。本文案例的不同定位(見表1)代表了四種典型的功能導向,分別為機制變革、服務供給、民智匯集和工作改進。
(3)問政客體性質與問政平臺功能。在網絡問政的協商對話中,客體即問政事務,所涉及的內容范圍較廣,不同的分析視角意味著不同的客體類型。一是從網絡問政公共協商的覆蓋面來說,客體內容由宏觀性內容和微觀性內容構成。所謂宏觀性內容是指國家層面的問題,即政治、經濟、文化與社會生活等,同樣也涵蓋公眾最關心的社會問題,如社會醫療保障、公平教育制度、房價控制等;所謂微觀性內容是指一些局部性問題,涉及一些更具體的內容;二是從協商客體的性質分析,可劃分為融合性客體與沖突性客體。沖突性客體,即協商主體間由于存在差異導致立場不同,結合協商對話可將立場梳理一致;融合性客體,即協商主體間偏好存在差異且無法調節,只能傾向于沖突與對立的緩解[30]。從本文所探討的四個典型案例來看,客體性質一般包括民意征求、咨詢、求助、意見建議、投訴舉報、表揚等類型。這一方面昭示著網絡問政的功能,更重要的是,不同側重的客體性質反映了對話與協商的方向(見表1)。

表1 網絡問政的制度規則要素
網絡問政平臺的定位決定了其不應是簡單的問答載體,其管理規則的合理性直接影響平臺問政功能的完備性、問政管理的便捷性、問政過程的協商程度,以及問政結果的質量。
(1)網絡問政主體。問政主體是網絡問政的參與者,包括問政發起人與問政回應人兩種角色(見表2)。從“政府問民”的向度看,問政發起人是政府部門。這些部門可通過網上立法征集、意見征集、在線問卷調查等形式“問政于民、問需于民、問計于民”,以實現對擬出臺的各項政府制度舉措、公共服務規劃、民生實事等意見的征集。公眾作為問政回應人,其網絡問政參與不僅有利于培育公民精神,參與本身也是政策法規科學性與合法性的保障;從“民問政府”的向度看,問政發起人是訴求人,問政回應人是政府部門。訴求人通過問政平臺發布訴求(如咨詢、求助、意見建議、投訴舉報、表揚等),政府部門回應、辦理相關事宜,訴求人亦可對政府部門的回應與辦理結果做出評價。
(2)問政內容與問政時限。通過文本分析發現,四個案例中的問政客體覆蓋的主題領域無明顯差異,覆蓋了基礎設施、住房建設、環境保護、社會保障、生活服務、公共安全、公共交通、公共衛生、教育文化、職業就業、經濟發展等方面。具體而言,“政府問民”的內容集中于對前述各領域擬出臺的政府制度舉措以及立法的公開意見征求等;而“民問政府”的內容集中于與前述各領域相關的非緊急救助類訴求。值得注意的是,四個案例平臺的問政向度存在差異,如C市、D縣兩平臺僅包含“民問政府”向度,而“政府問民”向度則被整合到了其他平臺。同時,四個案例平臺對內容管理的精細化程度不同,如B市、C縣兩平臺未按客體性質及主題領域細分內容,這可能會影響問政效果評估的精細化程度。網絡問政的時限包括“政府問民”的征集時限,以及政府部門對訴求人所發起問政的回應時限,回應時限因問題復雜度等因素而異[32](見表2)。

表2 網絡問政的管理規則要素
(3)網絡問政流程。從對案例資料的分析中可以發現,網絡問政的流程要素包括問政事務的公共性、個案評價、技術支持等。判別問政事務公共性的強弱有助于針對不同類型的問政訴求確定不同的展現與回應方式,使處理流程更為高效。一般來說,“政府問民”的事務涉及廣泛公共利益,具有明顯的公共性;而“民問政府”的事務則是豐富多樣的,既包括僅涉及個人或少數人的事務,也包括涉及公共利益的事務。對于公共性較弱的問政事務可采用問答形式;而對于公共性較強的問政事務,在廣泛收集多元建言的基礎上,引入公共協商的理念與技術,將更易于啟動深入、廣泛、有序的討論進程,以提升政府決策質量并保障決策合法性。在“民問政府”向度下,可由個案評價反映訴求人對回應人服務態度、辦理結果的滿意度。同時,為有效彌合技術鴻溝對參與網絡問政的不利影響,問政平臺應為訴求人提供多種溝通渠道和必要技術支持。
(4)網絡問政數據開放。網絡問政數據開放有利于促進政府運作的透明度及公共數據的社會化應用,進而推動經濟、政治、社會的全面發展,也便于公眾對問政事務展開社會評議。由案例分析可知,網絡問政數據開放可包括:一是全過程數據留痕并適度公開,如公開來信基本情況、承辦部門辦理辦結情況等;二是定期開展統計與評估,如從問政類別、內容類別等分類統計各類訴求數量、占比,并以訴求回復率、辦結率、滿意率、不滿意率、平均回復周期等指標作為政府組織網絡問政績效評估的參考依據。
網絡問政平臺的對話規則是側重于微觀層面的對話秩序約定,其目標是使問政過程高效、理性、合規,以形成更高質量的群體決策。
首先,法律與道德同屬社會規范范疇,是參與網絡問政的底線要求。本文各案例平臺均規定網絡問政主體在參與網絡問政時應承諾遵守法律法規、擁護國家制度、維護國家和公共利益、維護公序良俗、維護正常溝通秩序、保證發布信息真實性等;其次,在對話形式方面,為保證問政溝通效率,網絡問政平臺通常會要求一事一問、分類準確、內容全面、格式清晰、排版工整等;再次,各問政平臺均設置管理員角色,由其負責對平臺中相關訴求進行審核監管、分類簽轉、及時發現和處置違法違規信息,并在審核時隱藏問政過程中涉及的個人信息。此外,對不符合法律與道德、對話形式等規則要求的,管理員有權轉移、屏蔽、刪除相關信息。對擾亂平臺正常秩序的問政參與者,管理員可及時采取警告、拒絕發布、刪除信息、限制功能、暫停更新直至關閉賬號等措施并保存相關記錄。平臺可通過建立問政參與者的分級管理制度,對其發帖、跟帖行為評定信用等級,并據此確定服務范圍及功能,將嚴重失信的問政參與者列入黑名單,停止提供服務。
組織維度的規則體系是網絡問政賴以運行的規范框架,是網絡問政中公共協商得以實現的組織保障。戰略層規則屬于頂層設計范疇,關注宏觀層面問政實施前的制度設計與組織問題,如問政平臺的建設目標、組織架構、功能構成,以及組織與功能間的對應關系等,具體涉及問政平臺的定位與導向、問政倡議者與組織者、問政客體性質與問政平臺功能等要素;管理層規則關注中觀層面的問政平臺建設及日常管理問題,如問政主體、問政內容與時限、問政流程、問政數據開放等要素;作業層規則關注微觀層面的網絡問政操作化問題,如問政過程中應遵循的底線、協商的基本原則、支持網絡問政有序運行的對話規則及管理員規則等,具體涉及法律與道德、對話形式、管理員權責、違規懲戒等要素。
網絡問政平臺應從制度設計、平臺搭建和交流溝通三個層面將相關規則要素有機統一起來,形成覆蓋“戰略—管理—作業”的三層規則體系。在組織維度這一闡釋框架中:上層規則更抽象,下層規則更具體、更具操作性;上層規則統領和指導下層規則;管理層及作業層規則直接決定著網絡問政的流程。
從法治和管理的角度看,流程是為了實現某一預期結果而預先建立起的一套較為完整的方法、路徑與步驟,并且流程有逐步演化為制度的可能性。從公共協商視角看,網絡問政首先是一種程序民主,按照某種流程來組織和實施是其重要特征與原則性要求;其次,問政結果的民主性亦需通過程序民主來維護。問政平臺通過將抽象的民主轉變為可操作、可實踐的流程,最終使協商民主理論與公共協商實踐相統一。網絡問政的流程兼具雙重價值:一是流程的工具主義,即流程作為一種實現網絡問政的工具,是服務于網絡問政的整體目標的,其價值可以通過網絡問政的整體效果(如共識、滿意度等)來確定;二是流程的本位主義,即流程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獨立價值,可依靠流程運作解決網絡問政發起人的訴求。據此,構建公共協商視角的網絡問政規則框架(見圖1)。
如圖1所示,“政府問民”類的網絡問政主要涉及公共事務的意見征詢,優化后的流程為:由政府組織首先在問政平臺中公開發布待征集意見建議的公共議題、相關背景資料、征集時間段,然后利用信箱、留言版、論壇等入口公開征集公眾意見建議。征集期結束后由管理員匯總、梳理各類意見后組織公眾實施線上協商。

圖1 公共協商視角的網絡問政規則框架
“民問政府”類的網絡問政可能涉及純私人事務,也可能涉及公共事務。對于諸如交通管制、噪音污染治理等公共性較強的問政事務,優化后的流程為:由問政訴求人(實名)發起訴求后,對于能在線解決的訴求,由管理員依據知識庫及時予以回應;對于較為復雜的訴求,由管理員轉給相應政府部門并及時公開辦理進展;在相關部門限時回應和處置的同時,由管理員在線發起公共協商,引導公眾就該訴求展開協商性討論,形成觀點與共識,并及時反饋給相關部門。
上述兩類問政的主體流程完成后,由問政參與者對問政過程、問政結果做出滿意度評價。滿意度需明確打分對象及打分方面。網絡問政平臺應定期開展數據分析,對不同部門、不同類型問政事務的辦結率、回應時效、訴求人滿意度、公眾滿意度、公眾評價等情況形成報表并向社會公開。
在引入公共協商環節后,理想的結果是網絡問政參與者就議題達成完全或部分的共識(多出現于“融合性內容”的議題)。即使存在群體間的偏好差異甚至觀點沖突(多出現于“沖突性內容”的議題),最低限度也能加深群體間的相互理解,有助于厘清觀點并形成意見清單,為票決或處置等后續環節做好準備。此外,知識庫的設置與有效利用可提高公共協商質量和達成共識的可能性。知識庫中既應包含由各部門正式發布的規章辦法、業務辦理指南、熱點問答、背景知識等,也應包括流程維度的協商規則和基于規則的成功協商案例素材等。管理員可借助知識庫在線回應,并依據規則有序組織公共協商;公眾亦可借助知識庫提升自身協商技能,以加深對協商議題和不同觀點的理解。
技術維度的規則體系集中于公共協商的運行規則,它是問政流程得以順暢運行的技術基礎與保障。在網絡問政中實現協商民主的理念與價值離不開民主技術的應用,而公共協商正是這樣一種民主技術,其在網絡問政中的功能集中體現在三個方面:(1)公共協商有權利制約、權利保障與程序規范化的作用,有利于保障公眾參與權及其平衡,能夠保障問政參與者因循法定路徑完成民主決策;(2)公共協商能提高網絡問政實踐的效能。一方面通過優化民主議事程序提升網絡問政實踐的效率;另一方面,公共協商也有利于提升政府行政和決策的民主性、合法性與科學性;(3)公共協商有利于提升公眾的民主意識與政治參與能力。
就公共協商規則的特點來看,一是規則具有普適性,即不同意識形態或文化背景下都可以有針對性地使用;二是規則為了實現協商民主理想而構建,因此其價值產生于協商民主的價值。從操作層面來說,羅伯特議事規則的本質正是一種民主技術[33]。在公共協商進程中借鑒、引入羅伯特議事規則可使公共協商成為優質高效的民主技術工具。問政流程中的公共協商由管理員發起并全程負責組織管理。
具體而言,在協商開始前,首先由管理員發布議題和協商程序,然后經充分醞釀,由網絡問政參與者提出與議題相關的意見或動議(明確具體的行動建議)。動議提出后,需要每一位參與者深度、理性地思考。進入附議階段后,由管理員組織所有參與者表達意見,以決定上述動議是否值得討論。如無人附議,則動議無效、不予處理;如有人附議,則由管理員再次清晰陳述此動議并發起討論。討論過程中如遇各方準備不足或意見不一致、協商處于低水平膠著狀態時,管理員可將動議擱置,待各方準備充分后再行討論,這一做法有助于決策質量的提升。當無人再發布評論時,可視為討論結束,進入表決環節,最后宣布協商結果(見圖1)。
案例分析結果表明,規則體系在公共協商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且規則體系不僅涉及靜態的組織規則,也涉及動態的流程規則和公共協商技術手段。也就是說,在公共協商視角下,作為網絡民主倡議的重要手段,只有在整體視野下進行社會治理的系統規劃和政府組織的流程設計而非僅僅將其視為信息溝通渠道,網絡問政的持續深入發展才能得以實現。
基于公共協商和網絡問政的目的,其規則體系應當是構建在民主、法治、公平與效率等理念之上的,具體包括:參與主體、討論內容、討論方式和討論進程的相關規則以及與其相關的標準等內容。相對而言,在當前的實踐情境中需要強調技術維度的規則,究其原因,一方面技術類規則隱含了公共協商的核心原則;另一方面相對于組織和流程維度的規則,在網絡問政平臺中技術維度規則仍不夠成熟。技術維度規則的核心原則是要做好協商互動中參與各方的權利平衡,這些權利不僅涉及到多數派權利,還涉及少數派權利、缺席者權利。通過上述規則、措施,可使得參與主體能流暢、充分地表達自身意見并開展有序討論,最終形成為各方所能接受的決定。
網絡問政的關鍵功能是為公眾和政府組織之間的互動提供平臺,公眾在有某種參與動機和目的時,能夠通過該平臺就相關議題與政府組織展開互動和協商。同時,政府組織制定政策時,也能夠充分汲取公眾意見,進而有效提升政策的科學性,得到更多來自公眾的支持。通過案例分析可知,當前政府組織和公眾之間基于問政平臺并不能夠實現充分和良好的協商互動,而在跨空間、跨平臺的情景下協商互動則能有效展開。可見,構建完善的公共協商規則是有效發揮問政平臺功能的關鍵所在。
從案例分析可以看出,在網絡問政中理想的公共協商應當基于具體問題領域,圍繞相應議題,而且相關參與方都能較為便利地獲取相關信息,并由對話的管理者和組織者進行推動,公眾則結合自己的偏好展開協商,向政府組織抱怨、咨詢或檢舉,并與相關主體展開協商。通過參與者相互博弈,相關偏好會形成轉變,參與各方會形成一定程度和范圍的共識,再由政府組織將相關意見納入政策制定或實施環節。在此過程中,政府反饋機制的建立極為重要,政府應主動回應公眾訴求并得到認可。
同時,案例分析結果表明,網絡問政的既有規則中多為管理規則,而鮮有協商規則體現其中。這意味著以網絡問政為代表的民主倡議雖然能夠提供相對自由、平等的公共領域,而且具備公共協商的有利條件,但尚未實現理想的公眾參與及政民互動。現有網絡問政的主要功能也主要體現在公眾與政府組織之間的簡單問答,涉及的討論議題也較為簡單,面對公眾的咨詢、抱怨或檢舉等訴求,政府組織仍缺乏有效的回應,也尚未形成標準化、流程化的在線服務和交流互動等。這些問題一方面昭示著網絡問政的發展前景,另一方面也凸顯出網絡問政規則體系研究及應用的重要性和緊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