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尼婭·阿布澤伊德

肯尼亞動物追蹤者:正在放牧的梅帕雍·羅伯提貢23歲,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的丈夫前往內羅畢謀生,卻在那里不幸遇難。此后她只能獨自扛起家庭的重擔。她另一份全職工作是為大象保護項目繪制象群活動路線圖。為掙得每月薪金,她同另外八名婦女一起穿越叢林,來往于大象、獅子和水牛群之間。她手無寸鐵,但身姿挺拔,性格剛強:“我做這一切,只為孩子不必餓著睡去。”
特蕾莎·克欽達莫托對自己終結的第一段童婚記憶猶新。在她成為馬拉維南部恩戈尼族第一位女酋長幾天后,在首都利隆圭東南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球場上,她看到一個正在和伙伴踢足球的少女停下玩樂離開,去給孩子喂奶。“我很震驚,并深覺心痛。”克欽達莫托回憶說,“小媽媽12歲,她還騙我說她13歲了。”她將此事告知族內長老,他們說:“這很常見。但現在你是酋長,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
所以克欽達莫托做了。她結束了這場童婚,并把女孩送回學校。校長墊付女孩的學費直到她中學畢業。她如今經營著一家雜貨店,每次拜訪女酋長時總會說:“謝謝您,酋長,謝謝。”
自此,女酋長在爭取女性權益的事業上腳步不停。60歲的她已經取締了2549個傳統女性組織,禁止對入會女性施行奪走童貞的野蠻性啟蒙儀式,并將少女們送回學校讀書。“女性的聲音是一場革命。”2013年,在開羅解放廣場上,抗議強奸和性侵的游行者如此高呼。女酋長的聲音亦是全球女性運動發出的眾多聲音之一。
當下世界仍屬男性主導。然而,從政治到藝術,女性正在各個領域努力改變她們的處境。在政府機構、工作場所和家庭內,婦女們通過激進的街頭示威和潛移默化的社群塑造推進著革命。
父權制根深蒂固,平權之路坎坷,無論男女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迄今為止,全球還沒有一個國家真正實現性別平等。性別不平等不受地域、種族或宗教的影響。加拿大在世界經濟論壇年度性別差距指數中排名16,而美國排在第51。
這些排名加深了我們對世界各地女性所面臨的挑戰和其影響力的理解,特別是在中東和非洲。這兩片廣闊地域的情況往往被統計數據所忽略,無視其內部的細微差異,只歸于一個簡單粗暴的概念下。
“中東不止有一種女性,”黎巴嫩女演員兼導演娜丁·拉巴基說,“有各種各樣的婦女,她們中的大多數即便在困境中也十分堅強。無論是在家庭里還是社會上,女性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與男權斗爭。她們是如此強大,我從未設想過她們順從軟弱的姿態,一次也沒有。”
突尼斯人權律師、民主婦女協會創始人寶荷拉·哈米達認為,妄斷阿拉伯婦女權益少于西方是一種殖民思想的體現。阿拉伯婦女沒有停止抗爭,只是她們實現女性權利的方法或許和西方不同。
女性權益不是簡單地由“穿什么”這樣膚淺的表象決定,而是女性是否有自由選擇穿什么的能力,以及選擇和掌控她生活其他方面的能力。究竟該如何有效地追求性別平等?幾個非洲和阿拉伯國家的經驗或許可以給我們啟示。
在盧旺達、伊拉克等國家,法律規定的指標確保議會中女性占有一定席位。在馬拉維和其他沒有立法保障幫助女性變革的非洲國家,女性酋長正在通過賦予女性權力推動變革。
2012年,喬伊斯·班達成為了馬拉維首位女總統。盡管她沒有政治家族背景,馬拉維議會也沒有規定女性議員比例,但班達還是沖破重重阻礙走向了成功。她將非洲的進步歸功于女性領導人對殖民歷史的反思。她們嘗試引領母系權力體系在西方父權殖民體系退出舞臺后回歸,對女權主義抱有更為寬和的態度。班達說:“(對抗性的)西方女權主義在這里行不通。我們不會照搬別處的模式實現平權。在非洲,女性曾是領導者,她們不會通過恐嚇男性來獲取權益。相反,吸引男性、說服他們接納女性成為領導者才是非洲的傳統。我們需要回顧我們的歷史,照非洲的方式去實現平權。”
班達的平權事業和她個人的生活經歷緊密結合在一起。好友因貧困失學的痛苦促使班達成立基金會,為貧困女孩提供免費受教育的機會。十年的受虐婚姻激勵她成立全國女性商業協會,為女性創業提供啟動資金。她說,經濟獨立能為女性提供更多選擇。
2006年,班達擔任馬拉維性別事務部長,主導制定了反家庭暴力法。2013年,馬拉維頒布了《性別平等法》。在班達執政的兩年時間里,孕婦死亡率顯著下降。班達自己在生下第四個孩子時經歷過大出血。此后,她十分關切馬拉維女性的分娩問題。班達尋求男性部落酋長支持,說服他們鼓勵族人前往醫院生產。在班達看來,這是在男性支持下改變社會規范的非洲女權事業典范。
馬拉維農村人口占多數,許多社區都異常保守,男性酋長中大男子主義傾向嚴重。班達說:“85%的人民住在農村,在這些保守男酋長的領導之下。你必須讓他們參與到平權事業中來,讓他們成為支持者,這就是我現在所做的。”
國際組織來到非洲試圖解決女性問題,班達認為這些人“太天真”。國際組織工作人員可以在馬拉維待上20年,但一旦撤離就會發現“收效甚微”,因為他們沒有辦法打破根深蒂固的傳統。班達表示,招攬有影響力的酋長,從內部改變文化傳統會更有效。當女性擔任酋長時,改變則愈發顯著。
克欽達莫托就是一個好例子。她繼承父親的衣缽,管理著551個村莊和110萬人。自2003年以來,她一直致力于改變部落陋習。即便面臨手下和其他酋長的抵制和死亡威脅,她也從不退縮。她說:“在我的地盤,我不希望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無論你認同與否。”
早在2015年馬拉維政府將法定結婚年齡提高到19歲之前,克欽達莫托就已經禁止族內童婚,并安排女孩重新接受教育。最開始,人們不愿意接受她的觀點,于是她組建了巡回演出的樂隊,利用演唱會將人們聚在一起,宣傳反對童婚,反對少女進入傳統組織。隨后,她制定了章程與反對派斗爭,罷免了繼續舉行性啟蒙儀式的男酋長,在族群里樹立權威。與此同時,她打破傳統,任命了約200名女性擔任村長或附屬酋長的職位。
克欽達莫托不是孤掌難鳴。薩利馬地區67歲的姆萬扎酋長掌管著780多個村莊和近90萬切瓦族人。她也將改變馬拉維社會現狀作為自己的使命,維護女性權益,禁止性啟蒙儀式和童婚陋習。在她管轄的區域,擔任領導職位的女性數量高達320人。成為酋長15年來,她經手廢除了2060樁童婚。
必須讓男性參與到平權事業中來,讓他們成為支持者。
突尼斯1956年頒布的《個人身份法》是中東北非地區最進步的法律之一。它禁止一夫多妻制,確保離婚雙方平等,規定了法定結婚年齡,保證戀愛婚姻自由。1973年,突尼斯徹底實現墮胎合法化。在接下來幾十年沒有戰爭、別國制裁和民兵暴力的相對和平環境里,突尼斯婦女們穩扎穩打推進著平權改革的步伐。
“阿拉伯之春”給女性活動家帶來了憂患,她們擔心革命會阻礙女權運動。因此,出于對女性失去權益和社會地位的憂懼,她們加快了改革的節奏。
變化來得迅猛而徹底。2014年,新憲法進一步保障了《個人身份法》涉及的人權,規定男女平等。2017年,突尼斯婦女頂著巨大的壓力,贏得了與非穆斯林通婚的權利,打破了這一地區的宗教禁忌。新的反家庭暴力法也已經出臺,母親可以在沒有父親許可的情況下獨立帶孩子出國。橫向和縱向性別平等相關法律規定,在地方選舉中所有政黨必須擁有同等數量的男女候選人,增加國家統治階層的女性代表。2018年選舉中,女性由此獲得了48%的市議會席位。在突尼斯議會的217個席位中,女性議員占據了79個席位,這一比例為阿拉伯世界最高。
2021年9月29日,突尼斯女權組織政治分析師薩拉·梅迪尼上班時無意間看到了手機上的一條新聞提醒,她一開始很吃驚,但很快興奮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我看錯了。”她說,“我告訴同事們:‘他任命了一位女性!他任命了一位女性!’我們歡呼雀躍,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這天,突尼斯總統凱斯·賽義德任命高等教育與科學技術部的高級公務員兼地質工程講師娜杰拉·布登·魯姆贊為新總理。她不僅是突尼斯的首位女總理,也是阿拉伯世界的首位女總理。消息一出,全球婦女為之振奮。賽義德說,這一任命“是突尼斯的榮譽,是對突尼斯婦女的禮贊”。
突尼斯的平權事業取得了顯著成果,但哈米達與其他平權人士仍在為繼承問題抗爭。突尼斯繼承法規定女性只能繼承男性親屬一半的財產,這是阿拉伯世界普遍遵守的習俗。挑戰它意味著與伊斯蘭教法為敵。一些女性活動家支持大部分的改革,但一旦涉及繼承權這個與文化傳統緊密相關的問題,她們的態度也是保守的。
女權活動家梅赫齊亞·拉比迪為突尼斯人在女性權益方面取得的進步和勇于討論繼承權這類核心問題而感到自豪。拉比迪視自己為后女權主義者,認為突尼斯女性甚至是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女性必須互相傾聽,她說:“我們要扭轉超級世俗主義和極端宗教這兩種傾向,恢復我們的聲音。”
對拉比迪來說,女權主義的“普世遺產”是一座可以將不同傾向的女性團結起來的橋梁,西方女性沒必要為她們代言。“她們說我們應該被給予自由,但又不允許我們發聲。這是自由嗎?是說女權主義嗎?”拉比迪質問道。她明確告知西方女權主義者:“我求求你們,不要以我們的名義替我們說話。因為當你們替我們說話時,就扼殺了我們的聲音。”
獲奧斯卡提名的導演拉巴基也堅信女性敘事有其力量和必要性。在第一部電影《焦糖》中,她以黎巴嫩貝魯特五位女性的生活為切入點,探討了父權制和社會痼疾。拉巴基說,《焦糖》的創作靈感源于她對黎巴嫩女性刻板印象的審視。大眾眼里“順從、無法表達自我、擔憂自己軀體、畏懼男人、受男人支配、活在恐懼中的女人”和她現實中遇到的女強人形成了強烈反差。“某種程度上我是在嘗試尋找自我。”拉巴基說,“在所有這些刻板印象里,我究竟是誰?”
在拉巴基2018年獲奧斯卡提名的電影《何以為家》里,她將目光投向了街頭流浪兒童。“我們把孩子拖入戰爭和沖突中,給他們制造了這樣的混亂、這樣的‘家’。”2013年當她開始構思這部作品時,敘利亞受難兒童艾倫·庫爾迪慘死在海灘上的照片帶給她極大的觸動。“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這孩子會說話,他會說什么?在經歷過我們讓他經歷的這一切后,他會有多憤怒?”觀眾告訴拉巴基,在看完她的電影后,他們感覺到鏡頭后有一位女性。拉巴基覺得這是一種恭維。“這并不意味著女性視角比男性視角更好。”她說,“但這是一種不同的視角,一種不同的體驗。”
我們怎樣才能開始真正改變?拉巴基說:“有時候,我的聲音比任何政治家都大,所產生的共鳴也比任何政治性演講更為響亮。我需要更進一步,在我的領域以我的方式用我的聲音實現目標。”
[編譯自美國《國家地理》]
編輯:要媛

寶拉·卡洪布是肯尼亞環保組織“野生動物向導”的一員。她正向來到內羅畢國家公園參觀的城市少年解釋物種間的奇妙聯結:螞蟻怎樣幫助金合歡樹抵擋來自長頸鹿或犀牛等食草動物的垂涎。

在家人的支持下,伊麗莎白·潘托倫完成了學業,取得了博士學位,繼而成為了女性保護組織的一員和女性獨立運動的斗士。今天,她向小城女孩們展示一種可重復使用的衛生巾包并告誡她們:任何女孩都不應該因為經期而缺席課程。

喀拉拉邦一名修女多次向教會領袖控訴一位主教曾屢屢強奸她,卻始終得不到回應。因此,她將目光投向了世俗司法。2018年9月,修女們在喀拉拉邦高等法院門外抗議示威兩周。堅持宣稱自己無罪的主教最終被捕。教會不但沒有支持修女們維護自己的權益,反而向她們不斷施壓,要求她們保持緘默,別惹是生非,而且取消了抗議修女們的每月津貼。左起依次是:修女阿爾菲、妮娜羅斯、阿基塔、阿努帕瑪和約瑟芬。

1950年的《印度共和國憲法》是這個英國前殖民地的建國總綱,確保每一位成年印度公民“無論宗教信仰、種族、種姓、性別和出生地如何”,均享有平等的選舉權利。換言之,自共和國成立以來,印度女性便擁有投票權,她們也正行使著投票權。班加羅爾的印度女性驕傲地展示被投票站工作人員涂上墨水的指甲,這是一種避免投票舞弊的國家慣例。眼下,印度議會中女性僅占14%的席位。然而,有報告顯示,隨著女性投票站在各選區的建立,在部分邦中,選舉日參與投票的人數女性多于男性。

約旦無障礙領域的偶像阿雅·阿哈比于2019年8月走完了短暫而精彩的一生。車禍導致的脊髓損傷使阿哈比喪失了站立行走的能力,卻沒有擊垮她的意志。她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完成了研究生的學業。在輪椅難以行動的地帶,例如安曼的赫拉克勒斯神廟,她完全能夠勝任全職出行顧問。阿哈比經營著“無障礙約旦”網站,為約旦殘疾人和外來游客提供出行指南,幫助他們探索該國的大街小巷和珍貴的文化景觀。

2012年,一名激進的穆斯林在家鄉法國圖盧茲展開了瘋狂殺戮。第一位死在他手下的受害者也是穆斯林——法國傘兵伊馬德·伊本·齊亞滕。母親拉蒂法·伊本·齊亞滕將喪子的悲痛化為力量,發動了一場以她兒子為名的青春和平運動。這位來自摩洛哥的穆斯林女性奔走于法國各地校園與監獄,懇求人與人之間多一些寬容和理解。她在臥室為孫子女大聲誦讀繪本:“看著人們的雙眼并微笑,他們會回應你。”

2014年,瑪麗梅·塔瑪塔瓦林參加耶布爾斯市長選舉時,她的兩個孩子遭遇霸凌,她本人則受到種族主義者和反穆斯林者的侮辱。身為毛里塔尼亞移民,她表示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貼上“異類”的標簽。然而她贏了,成為法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穆斯林女性市長。耶布爾斯市政廳矗立著象征法國共和政體的自由女神半身像。從這個莊嚴的地方起步,塔瑪塔瓦林運用自己的才智,為建造新校舍和其他市政設施籌集到了豐厚的資金。

迪奧藝術總監瑪麗亞·嘉西亞·基烏里和時裝工作室負責人在爭論一件披風設計時朗聲大笑。基烏里于2016年出任迪奧藝術總監,這給時尚界發出了信號:此前迪奧從未讓女性擔任過這一關鍵職位。基烏里利用時尚促進平權事業,秀場模特的襯衫上寫著“姐妹情力量大”和“我們都應成為女權主義者”。

普羅旺斯的圣保羅修道院始建于11世紀,還設有同樣歷史悠久的精神病院。文森特·梵高曾在此接受治療并創作。藝術療愈師阿尼克·波蒂奇奧負責該院的藝術工作室,為陷入困境、遭受身心創傷的女性提供幫助——“讓她們認識自己,再讓世界認識她們。”她說。

多米尼克·克雷恩是美國第一位獲得米其林三星的女性廚師。診斷出浸潤性乳腺癌后,她作出了順應本心的決定:公開它。她在社交媒體上對著27萬粉絲寫道:“致同樣經歷抗癌旅程的所有姐妹們,我的心與你們同在。”粉絲們的回應滿滿都是愛與贊美。她回應道:“我很堅強。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我依然很感激。出現在公眾視野從來不是我的主業,我最重要的事業是不停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