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蟠桃叔
1
我原來在某報社混飯吃,做了十幾年的記者,先后共事的報社同事不下百位,其中和我關系最好的還要數柳大丸。
2008年,報社來了一群實習生,柳大丸是其中之一,我被分派成了他的實習老師。但是還沒來得及看清柳大丸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我就被派去陜南參加一個采訪,一去就是20多天。單位只好將柳大丸分給同事何夢苓帶。何夢苓那陣子裝修房子,忙著與裝修隊斗智斗勇,頭大又上火,哪里還有時間帶柳大丸。
柳大丸坐了兩天冷板凳,耐不住寂寞,于是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開始“蹭”師父。他一大早就在辦公室蹲守,只要看哪個記者要出去采訪了,他就趕緊跑過去幫忙拎包,央求帶帶他。
柳大丸生得大頭、牛眼,面相上有一種天然的質樸,沒人拒絕他。于是,他成了整個新聞部的公共實習生。實習結束,一考核,柳大丸掛名的稿件最多,順理成章地留下轉正了,和我成了同事。轉正后,柳大丸見了我還是尊稱“老師”。我糾正了他,他才改口叫楊哥,后來等到混熟了,他又叫我的外號“楊大俠”。
一次,柳大丸從老家探親回來,給辦公室的同事送禮物。他送我的是件玉器,研究了半天,我認定那是個琴撥。我趕緊道謝:“大丸呀,你太有心了,送我這么雅致的東西,可惜我一個大老粗,沒琴彈,以后有機會了一定買個琴,附庸一把風雅”。
柳大丸淡淡地說:“哦,你想多了,那是個刮痧板。你上年紀了,用得著這個。”
我當年才33歲,一朵花,只不過大他6歲。
有一次,一群人在辦公室閑聊,我感慨:“最近發現‘過眼即是擁有’這句話真好,時不時打開淘寶,看看砸鍋賣鐵也都買不起的相機、紫砂壺,看看,光是看看,就很滿足了?!?/p>
柳大丸趕緊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上街看妹子,看一眼就很幸福,仿佛已經擁有。”
辦公室里笑倒一片,他倒是臉上淡淡的。我這才發現,這家伙就是陜西人常說的“蔫蔫怪”。
還有一次,有大學同學請柳大丸吃自助餐,72元一位,帶海鮮火鍋,在當時算是不錯的了。
就這事,居然令柳大丸很是苦惱,蔫勁兒又上來了,跟我喃喃道:“想想還是覺得不劃算,為了吃這一頓飯,要花時間收拾自己,要擠地鐵,要破壞減肥計劃,還要欠人情,要尋思著什么時候回請……唉,不去了,不去了,我哪里缺這一頓飯啊,自助餐又不是沒吃過?!?/p>
我說:“去吧,又不是為了吃,年輕人要有社交生活?!?/p>
柳大丸說:“我有社交活動啊,相親,一周好幾次呢?!?/p>
我說:“好的,祝君相親愉快?!?/p>
其實我清楚得很,柳大丸不去吃自助餐那是他不愛吃,要是你請他吃羊肉泡饃,就算天上下刀子,他頂個搪瓷臉盆都得去。
2
柳大丸有三大愛好,一是買彩票,二是相親,三是吃羊肉泡饃。絕的是他能把三個愛好結合在一起。具體操作方式是:相親前必買兩注彩票,一注留給自己,一注送女娃,美其名曰送對方一個500萬的希望;然后請女娃吃飯,先問吃啥,如果女孩說隨便,那他就一定會帶女孩去吃羊肉泡饃,邊掰饃邊聊。哎呀,聽上去一點兒都不浪漫,一股羊膻味兒。
羊肉泡饃的饃是“九死一生”,硬如鐵,掰大了煮不透,須掰成黃豆粒大小,掰滿滿一碗出來,要有鋼鐵的指頭繡花的心?,F在的女娃一個個嬌滴滴的,哪兒能掰得了這個,基本上一頓泡饃就嚇跑了。柳大丸不管,彩票繼續買,女娃繼續相,泡饃繼續吃,自得其樂。
即使不相親,柳大丸也愛吃泡饃。早上他來單位開完早會,然后雷打不動地下樓去泡饃館子結結實實吃一頓泡饃,囑咐灶上師傅湯放寬,重油濃湯地端上來,急急地吃,出一頭的汗,然后跑出去采訪。有一碗泡饃打底,有時候忙一天不吃飯也能挨住。
因為工作關系,我和相親網站的人熟,給柳大丸免費開通了高級會員。柳大丸感激不盡,此后一下班,他不是在相親,就是在相親的路上。
因為這層關系,他的相親故事會事無巨細地講給我聽。我那時候也閑,聽得津津有味,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在影樓上班的女娃。
影樓女娃楊柳細腰迎風擺,柳大丸一見就心旌搖蕩,照例帶她吃了泡饃,然后在夜色里送她回家。路過超市,影樓女娃說家里沒有牙膏了,要去買,楚楚地問柳大丸有沒有時間陪她去。柳大丸當然陪呀。到了超市,拿了牙膏,又拿牙刷、漱口水、洗發水、潔廁劑,還買了小零食……最后滿滿當當載了一車。自然是柳大丸搶著付賬,300塊錢吧。
柳大丸回到家,心情激蕩,不能眠,遂給影樓女娃發短信,聊著聊著,就問她對自己印象如何。
影樓女娃很耿直,說:“咱們不合適,沒眼緣。”
柳大丸氣得牙疼,也心疼那300元:哼,沒眼緣你跟我逛超市,沒眼緣我搶單你也不攔著。
柳大丸自然和影樓女娃不聯系了。沒想到,這事兒沒完。都過了一年多了吧,柳大丸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問柳大丸結婚了沒有。
柳大丸心如死灰又復燃,忙說自己還沒有結婚呢。
影樓女娃說:“哦,那你以后要是準備結婚,拍婚紗照一定記得找我,我給你打折。”
柳大丸的心又死了一回。
我打趣柳大丸,問他啥時候去拍婚紗照。柳大丸用一句“做人要厚道”回應我。我只好厚道起來,安慰柳大丸,姻緣天注定,沒人剩下。
柳大丸還遇到過一個女娃,開干洗店的,約好了去吃泡饃,見面的時候卻來了3個女娃,也不吃泡饃了,嚷嚷著去吃塘壩魚。席間3個女娃風卷殘云,談笑風生,柳大丸插不上話。吃完飯,柳大丸去買單,一回頭,3個女娃統統不見了。柳大丸又氣得牙疼:有那冤枉錢不知道買多少張彩票哩。
我不明白為什么“妖魔鬼怪”都讓柳大丸給遇上了。其實又如何不明白呢?我又何嘗不是在相親路上一直摸爬滾打。我們這些新聞記者一個個心比天高,但除了臭脾氣,要啥沒啥,哪個女娃愿意跟我們?
3
柳大丸精力旺盛,寫完稿子也不回家,在辦公室電腦上敲字,把這些愛恨情仇都記錄下來發在網絡論壇上。帖子發上去,很多人追著看。柳大丸上癮了,越發賣力,相親,發帖;相親,發帖……粗略一算,那幾年,柳大丸耗費的精力不說,花的錢反正夠買房交首付了。
后來,論壇沒落了,柳大丸的相親帖子沒人看,荒了。心灰意冷之下,柳大丸將相親大業疏懶了,彩票也不買了,唯有泡饃依舊吃,吃得清朗少年的肚腩微微起來了,出去采訪時一挺一挺的,顯露出大齡未婚青年的瀟灑不羈。
說了半天“柳大丸”了,其實這不是真名,人家正兒八經叫柳國權。每次出去吃飯,不管是糊辣湯,還是羊肉泡、牛肉面,必要大碗,于是我們都叫他“柳大碗”。也有人說是“溜達玩”的諧音,我還是取吃大碗飯的說法。
柳大碗成了柳大丸,是有故事的。
柳大丸媳婦熬成婆,也帶實習生了。有一次,給他分了一個實習生,是個湖南小姑娘,叫林江雪,小模樣不錯。
剛把實習生分了,新聞部的主任馬自強就嚷嚷著要開會。馬自強話多、業務差,壓不住人。柳大丸和幾個老油條記者躲到攝影部的小辦公室打撲克,沒去,讓各自帶的實習生替他們開會、簽到。
那個林江雪也是個憨憨,隱約記得帶她的老師姓柳,柳樹的柳,叫做什么大腕還是大彎,具體咋寫不知道。剛出校門,孩子靦腆,也不好意思問人,只是猜必定不是完蛋的完,也不會是玩耍的玩,尋思了半天,壓根兒就沒有想到“碗”上,更沒有想到這是外號。后來,靈光一閃,她覺得定是丸子的丸了,就鄭重其事地在簽到本上寫下了三個字:柳大丸。
從此,柳大丸這名字就傳開了。我們起哄,叫他柳大丸,還說什么“肉丸子,素丸子,吃了丸子脹肚子”之類的怪話。
經這么一鬧,柳大丸再看這個林江雪,眼是眼,鼻是鼻,無一不好。蔫蔫怪也活泛起來,深情款款,溫情脈脈,看個電影、送個玫瑰、逛個公園,泡饃也常吃,一掰就是一年,話也稠,笑也多。兩人吃得和諧歡暢,吃出了感情,吃成了夫妻。如今,女兒都5歲了,名叫柳如林。
柳是柳大丸的柳,林是林江雪的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