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丹崖
入秋以后,露就重了。露水,有時候也可以是汪洋恣肆的。舊時,穿長褲在紅薯秧中蹚過去,褲管濕到滴水。露珠,像極了修辭中的“夸張”手法,唯恐天下人不知,語不驚人死不休。自然界中,若說哪一種現象是擬人修飾,我覺得應該是霜。霜是沉穩而內斂的,像極了處世練達的人。
提及“霜”,似乎任何人也回避不了那句“人跡板橋霜”。那一年祖父去世,我還在上高中,傍晚時分,我只身一人從縣城走到晨光熹微才到家,那是初冬時節,不知道什么時候,路邊已經有腳印,是鞋底經過霜的印記,路邊的草尖尖上凝的全是霜,那霜跡,像極了祖父花白的發。
霜是介于露和雪之間的一種事物,它似乎長于過渡地帶。
清晨,我在送女兒上學的時候遇見霜,它就伏在我的車窗上,雪白一片,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或者稱之為匍匐。霜是有動感的,它在玻璃上凝結成的霜花真是好看,尤其是它的邊緣鋪展開的花紋,是無論多么手巧的匠人也難以繡出來的江南絲綢花樣。
我開動空調,把霜吹化,女兒就盯著玻璃窗看著,看著霜的邊緣一點點融化,最后化成一汪水,順著玻璃流下來;我開動雨刮器,三兩下,霜與水都不見了。女兒說:“你真殘忍!”
是的,霜是冬日里最美的事物之一,我們隨意地“毀壞”它,在幼小的女兒看來,是暴殄天物。我小的時候,喜歡拿出水筆,在凝結著霜花的玻璃上畫畫。霜在玻璃外凝結,我就在窗內描它的樣子,那感覺,像是在描紅本上寫字。描得快了,太陽出來了,化霜了,玻璃內仍然有著一幅霜花圖,很是好看。
霜是冬日里草木的睫毛。冬日清晨,到戶外去,看那一叢叢的衰草上凝結著霜,透過陽光看,晶瑩剔透,像睫毛一樣結在葉片邊緣,很是好看,像童話般的夢境。灌木叢上也有,在綠葉的邊緣,也有白白的霜的蹤跡,似施粉黛。
提及“粉黛”,我想起小時候抹過的一種護膚霜。它被裝在貝殼似的盒子中,用的時候揭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抹在臉蛋上,可以防止皴臉,還終日縈繞著一種獨特的香味。這種香,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是除花香以外最獨特的氣息。
對了,那種護膚霜名為“雪花膏”。我至今不明白,那么誘人溫暖的香氣,為啥非要用冷冰冰的“雪花”來命名。
氣溫逐漸降下來的時候,我家的麻油瓶里也會“掛霜”。掛霜,即麻油遇冷以后,在瓶中凝結出的絮狀物,仔細看起來,像是一團云在油脂中做一個小型的集會。母親在做油炸花生米的時候,用熱油把花生米炸好,清一下鍋,在鍋內熬一些冰糖,冰糖熬化以后,再把花生米拌進去。放涼以后,花生米外面也會凝結一層白色的霜,這是糖霜。如此甜美的事物,也會冠以“霜”字。
在我少年時,聽到我的語文老師形容英語老師,也用了個“霜”字。他說,你們英語老師長得可漂亮了,只是終日不茍言笑,冷若冰霜,是名副其實的“冷美人”。后來,語文老師娶了英語老師,我想,他應該是融化了她。
霜跡,有時候也是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