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寧
〔摘 要〕從《紅衣少女》到《熱戀》,再到《難以置信》,陸小雅導演串聯(lián)起一篇女性形象的成長影片,也為自己的女性電影構建起完整的價值坐標。承前啟后的《熱戀》則以其濃厚的悲憫情愫,為這部女性影片承接起洋溢人性光輝的主調。其主題曲《我不知道風》可謂極好的詮釋。
〔關鍵詞〕熱戀;我不知道風;陸小雅
陸小雅導演作為中國第四代女導演的代表人物,曾在執(zhí)導的影片中塑造過諸多鮮活感人的女性形象。其執(zhí)導的影片《熱戀》就是1989年上映的一部女性題材佳作,深切關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女性抉擇。
該片主題曲《我不知道風》采用徐志摩的詩歌名作《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作為歌詞,由雷蕾作曲。解曉東和毛阿敏各自演唱了一個版本,分別演繹詩歌的前后兩部分,用于該片的開端和高潮,使全片始終灌注著濃厚的悲憫情愫,很好地凸顯出人性的渴望與無奈。
陸小雅導演在其電影代表作《紅衣少女》(1985年)中,曾成功塑造了一位在世俗環(huán)境中堅守獨立人格的女性形象——校園女生安然。但學校畢竟只是小社會。當“安然”們真正踏入成人世界,面對更多人性誘惑與挑戰(zhàn)時,還能否一如既往呢?
影片《熱戀》(1989年)通過塑造女主人公文潔非(李克純飾)這一典型形象,延續(xù)了導演對女性問題的思考,更有悲天憫人的感染力。該片改編自易介南的小說《城市與女人》,同樣由峨眉電影制片廠攝制出品,奠定了陸小雅在女性電影創(chuàng)作上的整體風格。
縱觀陸小雅導演的女性電影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總是從人生的遷徙開篇,切入時代的演進,演繹命運的流轉。
《熱戀》的開端又是一次人生的遷徙:女主人公文潔非從內地的師范大學畢業(yè)后,乘船駛入一片日新月異的天地——20世紀80年代末,正在飛速建設發(fā)展的海南經濟特區(qū)。
此時,解曉東演唱的主題曲《我不知道風》在隨船逐浪中響起:“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輕波里依洄。”
人生遷徙之路上的命運漂泊之感,隨著歌聲層層遞進,噴薄而出,迅速將觀眾帶入20世紀80年代末的時代大潮之中。
影片《熱戀》中,女主人公文潔非作為一名當時稀缺的師范大學高材生,完全可以選擇一種安定平順的生活:與在中學任教的男朋友張恕(熊大樺飾)成婚,并在同一所中學任教。這是順理成章的人生選擇。
但文潔非卻不甘于這種安定平順,選擇順從本心,夢想著開辟一條通向甜美生活的新路。正如開端歌詞中所唱:“我是在夢中,在夢的輕波里依洄……我是在夢中,甜美是夢里的光輝。”
片名“熱戀”象征著她初到海南時的意氣風發(fā)。她夢想著實現(xiàn)自己作為知識女性的價值。但她的應聘經歷卻是對可悲時勢的無情諷喻:滿街的文化青年多已斯文掃地。“85屆碩士研究生為您提供速算”的廣告映入眼簾;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在街頭賣報;教師擺攤謀生,開著水餃店;國企領導以滿口不屑之詞揶揄著國家培養(yǎng)的大學生……同船而來的女護士更是淪落風塵,而文潔非心底看不起的暴發(fā)戶范繼原(呂曉禾飾)卻可以大手一揮買下一套住房。
商品經濟大潮中知識層次與收入水平的嚴重不對等,帶給文潔非深深的壓抑與苦悶,也迅速冷卻了她擁抱這片新天地的“熱戀”。可是退而從教,物欲橫流的社會環(huán)境已使其無法專心治學。
商品經濟大潮下的這片熱土,并非文潔非、張恕們實現(xiàn)教育理想的凈土。他們的職場糾結,恰如“在夢的輕波里依洄”,不只是個體的憂傷,更是時勢所趨之下群體的悲鳴。
對于走出校園的文潔非而言,就業(yè)與成婚是女性在這個階段繞不開的話題,兩者同樣交互影響。文潔非的男朋友張恕是中學教師,妹妹文潔靈(崔佳飾)則是小學教師。他們都希望文潔非也一起投身教育事業(yè)。但在文潔非看來,任教只是走投無路之時的備選。
由此可窺,男朋友張恕其實也是文潔非在情感上的備選。她在潛意識中希望同時尋覓職業(yè)與情感上的新選擇。于是,她要脫離傳統(tǒng)女性的安全區(qū)域,希望闖出新時代知識女性的新路。正如她在片中所說:“什么是生命?生命就是選擇的歷程。就因為生命是短暫的,我要充分享受選擇的自由。”
于是,腰纏萬貫的農民建筑承包商范繼原成為她情感上的新選項。范繼原尊敬文化人,渴望追求到如文潔非一般清雅脫俗的伴侶。范繼原為她解決了住宿問題,提供了滿意的工作,可謂關懷備至。
文化水平很低的范繼原顯然不是文潔非心目中的如意伴侶。但文潔非的擇偶標準已在時勢所趨之下墮入現(xiàn)實的塵埃。她最終選擇了與自己志趣迥異的范繼原。這段婚戀充滿門不當戶不對的悲嘆,卻又是世俗社會中最合情理的慣常選擇。
毛阿敏演唱的《我不知道風》在影片的高潮段落,也即文潔非的婚禮上響起:“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悲哀里心碎!”
影片中理想主義者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無奈妥協(xié),引發(fā)當時觀眾的廣泛共鳴。該片在海南公映后,反響強烈,眾說紛紜。《海南日報》曾于1990年3月4日起,開展關于影片《熱戀》的討論,至1990年4月20日,先后收到200多篇來稿,共編發(fā)14期28篇文章。“熱戀”成為海南1990年的流行語之一。
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三從”是儒家禮教用以約束女性的行為準則,即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于是,迫于現(xiàn)實而締結婚姻,并逐步喪失自己的獨立人格,成為女性故事中頻繁演繹的命運悲劇。
在《熱戀》中,伴隨著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很多人開始對人生價值進行重新認定。但在陸小雅導演的影片中,女性在人生價值觀上的堅守總是令人悲憫的。正如歌詞中所唱:“我是在夢中,黯淡是夢里的光輝。”
文潔非在與范繼原的相處中,就始終進行著心理上的抗爭,希望保持自身作為知識女性的優(yōu)越感。腰纏萬貫的范繼原愛慕文潔非,處處出手相助,自然處于強勢地位。但文潔非在接納其好意的同時,卻不斷聲明:“沒有文化,不懂管理,做什么企業(yè)家?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淘汰。”這種看似偏執(zhí)的言辭,正是其閱盡社會反差后內心糾結的體現(xiàn)。
她要求范繼原在百忙之中抽時間來學習備考,以實現(xiàn)“舉止風度、文化素養(yǎng)、思想觀念方面”的全面提升,“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企業(yè)家”。這更是企圖以一廂情愿的幻想來療補自己內心的失落與傷痛。
她最終委屈自己,嫁給了范繼原。但兩人在文化修養(yǎng)、價值觀念上的差異,還是給文潔非造成了心理上的不平衡。物質生活上的富足難以彌補精神生活的空虛。她并沒有蛻變成一個安于富足的闊太太,仍在向往精神世界上的那方凈土。對文潔非經歷的慨嘆,正是眾多婚后女性對命途的哀惋。
面對這類女性命運的困境,陸小雅導演在新近執(zhí)導的影片《難以置信》(2019年)中做出了一種敢于突圍的抉擇與思考——讓影片中的女性積極擁抱甜美的生活,勇于追求夢里的光輝。
《難以置信》中的母親桂一花(劇雪飾)的形象,不同于之前影片所塑造的安然、文潔非等女性形象,是一位出身農村的平凡女性,但卻昭示著女性獨立人格的回歸。
桂一花擁有一個看似美滿的家庭。兒子品學兼優(yōu)。丈夫何有惠(劉之冰飾)是當?shù)匚鹘?zhèn)的鎮(zhèn)長,是兒子心中的好榜樣。但只有桂一花自己清楚生活的殘酷真相——丈夫其實是一名道貌岸然的貪官。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作為平凡的農村婦女,桂一花應該屈從于這種體面舒適的生活。但她卻毅然與丈夫離婚,并在丈夫因車禍亡故后,拋棄不義之財,勇敢追求真正幸福的婚姻,為兒子們營造健康純凈的成長環(huán)境。至此,陸小雅導演完成了對《熱戀》中所揭示的女性命運的積極詮釋。
從《紅衣少女》到《熱戀》,再到《難以置信》,陸小雅導演串聯(lián)起一篇女性形象的成長史詩,也為自己的女性電影構建起完整的價值坐標。承前啟后的《熱戀》則以其濃厚的悲憫情愫,為這部女性影片承接起洋溢人性光輝的主調,其主題曲《我不知道風》可謂極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