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就是玩兒

伊維薩·西米奇

你們好！我是伊維薩·西米奇。實際上我不喜歡線上演講，因此我總是盡量避免使用這種方式面對大家。這是因為沒有什么可以取代人與人之間的真實交流，沒有什么能取代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溝通。我承認，線上演講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是有幫助的。然而對于戲劇和戲劇教育來說，這只能算是最后一種選擇了。期待未來有一天可以在線下見到你們，和你們一起體驗戲劇的趣味并分享我對戲劇的想法。

為什么說戲劇就是玩兒

在我還是青年演員時，我得知世界上有一位著名的導演叫作彼得·布魯克，并有幸在英國欣賞了他導演的威廉·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的首場演出。在此之后，我又讀了他的著作《空的空間》，這本書對我啟發很深。彼得·布魯克在書中對劇場和戲劇進行了深入討論，其中他說戲劇和演戲聽起來是一項很艱苦的工作，但如果我們把它看作是游戲，用游戲的心態去體驗這項工作時，那它也就不再是工作了——戲劇就是玩兒。彼得·布魯克的這句話對我影響至深。他的心態一直都很年輕，游戲伴隨了他的一生，直到現在也是。這個理念不僅體現在他導演的戲劇中，也貫穿著他的生活，同時也使我成為一個有創造力、會玩兒且富有個性的人，這也是我將此次分享的題目定為“戲劇就是玩兒”的原因，而這句話也成了我的人生格言。對我來說，無論是作為演員進行戲劇表演，還是與教師或兒童開展戲劇教育活動，我認為游戲始終都應占據著中心地位。這些年，我從不同角度去探索游戲的意味，從而明白了游戲對人發展的決定作用。

游戲在孩子生活中的作用

玩耍是孩子最自然的學習方式，孩子是通過玩耍來學習的。盡管他們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但他們需要玩兒，因為玩兒是人的一種本能活動。我們不得不玩耍，這是來自我們內心潛意識的指令。在玩耍中，孩子們不僅可以洞察生活，也在了解自己。正如在孩子很小的時候，他們便需要學習如何走路以及與他人互動交往。游戲正是最適合他們的一種學習方式，幫助他們學會說話、跑步以及發展身體的其他技能。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是多么喜歡角色扮演，扮演爸爸媽媽、醫生、售貨員、客人等。隨著年齡逐漸長大，我們在社會生活中也會獲得不同的角色。童年時期扮演的這些角色正是在為我們未來的成年生活做準備。這些游戲和玩耍的經驗對一個孩子的發展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們能夠通過這些戲劇性的游戲了解生活、認識自己，這便是戲劇教育的基礎。

在戲劇教育中，我們正是運用了孩子的這種“扮演”本能開展游戲活動，并且把這種天生就有的能力轉換成戲劇的形式呈現出來。我們提供故事或劇本讓他們表演，但并不是要教他們表演的相關技能。現如今，很多人對戲劇教育仍存在很大的誤解，認為我們在教給孩子一些表演技能從而讓他們知道該如何做戲劇或表演。然而，戲劇教育的真正目的是提供開放、自由的空間讓孩子們去玩兒，在玩耍的過程中發展他們的創造力和想象力。

對我人生起重要影響的另一位老師是榮格，他是瑞士著名的心理學家，提出了集體無意識和原型理論。他認為，創造新事物的能力不可能僅靠我們的理性思維來完成，很多時候產生于本能的玩耍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與喜歡的人游戲可以發展創造性思維，這意味著我們能夠在生活中創造新事物。甚至我們烹飪或創新一種新菜式也是源于游戲本能。所以任何新事物的創造都是在游戲的基礎上產生的，游戲不僅是學習的基礎，也是創造新事物的基礎。

無論是在科學還是藝術領域，我們也需要有這種游戲精神，尤其在中國更應如此。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孩子很少有機會游戲，至少玩得不夠。我有時會在社區中觀察孩子們的游戲狀態，發現他們不知道該怎么玩兒，這對孩子的未來發展來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游戲性的缺失是我們必須認真對待的問題，因為這對孩子的社會性和心理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毋庸置疑，玩耍不僅有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還能讓他們勇于承擔風險并培養解決問題的能力，促進想象力、獨立性和創造力的發展。有一個觀點已經被廣泛認可，那就是當孩子們游戲時，處于學習的最佳狀態。只有被置于有意義的環境中，孩子才能學會真正解決問題，這樣的學習效果才是最理想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刻，他們才能獲得對自我的掌控感和自主意識。

所有著名的心理學家都強調玩耍在兒童發展中的作用，皮亞杰是其中之一。他說，游戲是孩子們的工作，孩子們必須游戲。教育的目標不是累加知識，而是為孩子提供更多發現、發明和創造的機會，培養能夠創造新事物的人。那么，如何讓孩子富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我認為只有通過玩耍和游戲。游戲是如何產生新事物的答案。正如我所說，玩耍是孩子的本能需求，孩子必須玩耍。因為玩耍就像其他任何本能一樣來自我們的深層潛意識，并且無法被壓制。可是現如今它卻被家長和老師壓制了，這種后果是可怕的。如果孩子被禁止玩耍，那么游戲經驗的匱乏會對孩子的心智發展產生消極影響。

我們對游戲的態度

現在的孩子很少真正地“游戲”，哪怕是在幼兒園。不管在家庭還是幼兒園，大家關注的重點也是對孩子如何教育。甚至當我們談論戲劇的時候，我們也在談如何用戲劇來教育孩子，孩子們沒有自由玩耍的空間和機會。游戲是無目的的，玩游戲不應該抱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但在當前的教育中，我們卻在用游戲教給孩子一些東西。可對于孩子們來說，我們應該讓他們自由地玩耍，不需要有任何目的。

孩子錯過了游戲的機會，沒有體驗到游戲對自己產生的積極作用，會導致他們的心理健康出現問題。不僅僅是孩子，人們在做決定、承擔風險和解決問題方面都存在一些問題，同時也缺乏想象力、獨立性和創造力。現在的孩子并不快樂。不管我們多么關心他們，為他們提供多么優質的教育、營造多么良好的物質環境，他們都不快樂。看起來他們似乎擁有了一切，可是他們卻并不開心。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他們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

現如今，藝術教育特別是戲劇教育越來越多地進入學校和幼兒園，這是孩子們重獲自由玩耍的好機會。為了讓孩子們獲得更好的發展，中國戲劇教育的方向應該是鼓勵孩子們更多地玩。孩子們不需要教育，至少不需要如今這樣的教育。因此，這些艱巨的工作應該由家長、老師和眾多教育研究工作者來共同完成，尤其要從初等教育開始。我們的教育工作者需要尋求改變，從而提高人們對游戲在兒童發展中重要性的認識。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為孩子打造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盡管就目前的現實情況來說比較艱難。

沒有足夠的游戲經驗就意味著想象力的匱乏，也意味著缺乏創造力。在未來，一個有成就的人必須是有創造力的人，他需要有足夠的想象力去創造新事物。我們無須刻意模仿現有的成功典范，中國的未來需要掌握在富有創造力和想象力的孩子們手中。怎么才能放開手讓孩子們盡情去玩兒？戲劇就是最好的方式。但我必須提醒大家的是：不要把戲劇當作學習的工具，因為這對孩子們來說是在浪費時間。教育中的戲劇就應該是玩兒，讓孩子們通過戲劇游戲發展想象力、創造力和語言技能，發展自信心和自我表達能力等。

Q：游戲式的學習無疑是最理想的，可是要做到這一點，最關鍵的成人得要會玩兒。遺憾的是我們大多數成人也不會。請問伊維薩先生，您覺得如何提升一個成人的游戲能力呢？

A：對于這個問題，我的觀點可能有一些極端，大家不一定會同意。我認為孩子應該跟孩子一起玩兒，而不是跟成人。父母不能作為孩子的玩伴，要知道，孩子不是從父母和老師這里學到東西的，孩子唯一的學習對象是他們的玩伴，這些玩伴既可以是同齡人，也可以是比他們年長一些的孩子。那他們是怎樣學習的呢？這就回到今天要講的主題——就是玩兒，這是促進他們個性成長的唯一途徑。我認為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幫助孩子學習。但非常不幸的是，現在我們的孩子時時刻刻都在遭受家長的監督與監管，孩子們不能自由地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他們沒有真正自由的、不受控制的空間。因此，我要不斷強調的一點就是：孩子只有在沒有家長監管、無拘無束的情況下，才能產生真正的游戲。

Q：在幼兒園，孩子們經常進行角色扮演類游戲。為了發展他們的想象力，我們是不是該給孩子們提供更多的材料？

A：我認為這取決于你和孩子的相處方式，可以定期為他們提供一些點子并鼓勵他們盡情去玩兒。網絡交流的方式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你應該來參加一次我的工作坊，那么，你將會明白我所說的“玩兒”在戲劇中意味著什么。

Q：那么我們應該為孩子提供哪些材料呢？哪些材料適合孩子？

A：可以為孩子們提供一些故事，講給他們聽，并鼓勵他們表演這個故事，但不能特意教孩子們如何扮演，讓他們發揮天性就可以了。

Q：作為一名幼兒園老師，我常常看到孩子們會自發進行一些角色扮演類游戲。我需要做些什么去支持他們的游戲嗎？

A：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說明孩子們已經進入游戲狀態了。在這個時候，你可以參與他們的游戲，但你需要提前詢問孩子們的意見，比如問“我可以加入進來嗎”等。以這種方式參與他們的游戲是最好的辦法，而不要想著要教他們些什么，要相信孩子們的能力。

可是，我想提醒大家，孩子們玩兒的時候并不喜歡被監視，他們也不喜歡跟成人一塊玩兒。當前中國的教育所面臨的一個較大問題是成人對孩子的管束過多，孩子們便希望得到家長和老師的肯定，甚至會試圖取悅他們。這是因為大多數孩子從小被教導要做一個“好孩子”，被教育得非常聽話。孩子們會做老師們要求的任何事，而這會破壞孩子們自由、舒適的游戲狀態。我認為孩子們玩耍的時候，家長或老師不要試圖參與其中。所以我給各位的意見是，如果你想觀察孩子，那么最好是在孩子看不到或注意不到你的情況下，不要讓他們感受到來自成人的監管壓力。因為只有當你不在那里時，他們才能獲得自由。

英國的戲劇教育理念認為，老師必須和孩子成為平等的伙伴關系，被孩子和他們所屬的圈子所接受。但我并不認同這一觀點，因為有了家長或教師的介入，孩子們便無法自由地進行角色扮演，他們會意識到成人的存在并調整自己的狀態，比如假裝和成人一起互動，假裝很友好、很隨意等，但實際上他們并不會真正展現出自己最自然、最放松的狀態。作為演員，我的一生都在努力做到真實，在舞臺上真實，在戲劇中真實。所以，我認為無論孩子是在玩耍還是在戲劇表演時，讓他們越接近真實和自然越好。因此我用的詞都是“play”，而不是“act”，是希望能讓孩子們以非常真實、自然的狀態去扮演，而不是假裝自己是某個角色。

Q：我們常常見到很多父母因為自己的孩子總是沉迷于游戲而擔憂，而這些游戲看起來也的確非常讓孩子們著迷和投入，甚至無法自拔。這種游戲和您心目中的游戲，它們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嗎？

A：這是一個讓人很心痛的問題。在我看來，手機等一切電子產品都不應該不受限制地讓孩子們使用。孩子們使用電子產品的時間一天不能超過20分鐘，因為這些電子游戲對孩子們的影響是破壞性的。孩子玩電子游戲的時候，大腦得不到任何鍛煉，甚至是在破壞他的思維和創造力。電子游戲的唯一益處是能鍛煉手指的靈活度。

電子游戲和我所說的“玩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我認為真正的游戲是讓孩子們在真實世界中身心參與的活動。玩電子游戲、看卡通動畫都不是真正的玩兒。為什么這么說呢？這里我要提一個核心的詞，叫作“想象力（imagination）”。什么是想象力？這個詞在英文中和“圖像（image）”是關聯的。我認為它與孩子所接受的刺激物、經驗或者感官沒有直接的聯系，而與他的閱讀有關。比如當我們給孩子讀故事的時候，孩子們會將聽到的故事內容轉換成圖像呈現在自己腦海，這就是想象力的發展過程。但是，當孩子看動畫片時，他們直接看到的是圖像，這些圖像不需要經過大腦的運作和思考，那他們的想象力便處于沉睡狀態，因為他收到的圖像來自外部。在這種情況下，孩子們只是在看這些創造卡通和電子游戲的人的作品，是別人給的現成的東西，沒有經過自己動腦的過程。因此，看卡通動畫、玩電子游戲都沒辦法發展孩子的想象力，沒有給予孩子們去探索、開發想象力的空間，對孩子的發展是沒有益處的。這就是兩種“玩兒”的本質區別。因此，我更建議大家給孩子講故事、跟孩子讀繪本，而不是給孩子看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