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俊宇(海南)
弦上的河流,蕩動草浪的遼闊,蕩動內心深處的疼痛。
靈魂的指尖,穿過歲月的塵煙,觸動人生多少情思,觸動多少離愁或別緒。
一串斷鴻隱入暮色。酒杯晃動夕照,斟滿的
可是套馬桿攪動的英雄氣?
這一拉,將無邊的草色,拉向了悠遠與蒼茫。
弓毛抖動。躍過三尺劍氣的鐵馬,躍過歲月的冰河。悲壯的旋律,卷動突破奧琴峽谷的馬鬃,拭亮濺血的刀光。
長弓來回之間,是上萬里風雪與苦難的煎熬,是土爾扈特人對故土的殷切呼喚。
看到東歸的蹄塵,頂著時光的逆風,飄成蒙古包上裊裊的炊煙。
琴手面對朝日,歡快的音符,顫動伊犁河畔格桑花瓣上的露珠……
風聲,叩響落日的雄渾與蒼涼。
遠古的狼煙,燃燒在聽琴人心里。抑揚頓挫間,回蕩著刀劍鏗鏘的辯論。
江格爾勇士們的豪放,馬奶酒的吼嘯,從史詩長卷中昂揚走出,拉響高音長韻。
那些震撼過往時光的家國情懷、英雄壯志,在江格爾齊的銀須與馬頭琴的旋律里,躍動。那是草原上的河流啊,不息地閃泛著多彩的情韻。
長調里的鷹翅,振動憂傷的顫音,飛向遠方。
嘎達梅林的馬隊,馳過科爾沁草原,踏響輕輕重重的琴音。
誰在劍刃上,尋找回家鄉的綠草、鮮花與奶茶香?
折斷在烏力吉木仁河邊的劍鋒,凝著熱血,豎成一座豐碑……
此刻,我聽到,嘎達梅林對土地的呼喊,喚醒了草原上一季又一季花開的聲音。
敖包山的星光,長短調的繾綣,仍在藍鈴花或青草尖上,搖曳。
遠去的勒勒車轍,在弦上滑行,牽長了額吉綿綿的掛念。
你看,那頻頻回首的圖雅,她飲過馬的額爾古納河,在用弓弦潺潺唱出遠嫁女兒眷戀的憂思。
露珠里的夜色,收藏了馬嘶與羊咩。草浪奔涌。在弦上,拍打出夢幻的浪花。
琴音,鋪展草原的廣闊遼遠。指尖,觸醒滄桑的歲月。
情絲與弦交纏,是人世間漫長的矚望。低徊如訴,是唇間蘊熱的薩日朗?是敖包彎月的幽幽私語?
誰,走出遠處靜聽默想的氈房,夜風拂動發辮的花香。水勺,驚醒了一河星光。
左邊一條南渡江,
右邊一條萬泉河。
一生沉浮,在生長椰林的熱土上,韻腳平平仄仄,跋涉出酸甜苦辣。
有詩韻染紅秋葉,弦聲拉長情愫。
高腔的正氣回蕩書院,隨椰風遠走市井阡陌……
瓊劇一朵一朵,在弦聲中,開滿村頭的老榕,或深巷的三角梅,像一只只鳥兒,在方言的上空飛旋。
馬尾扎成的弓,牽出奔馬的嘶鳴;疾抖的是臨風的七尺劍氣。
孤帆舊纜,繃斷于一弓長音的回響里,幽幽弦上,蹣跚著天涯謫客的背影。
南島的月夜,遂遍灑了中原雨雪。
滄桑的指尖,在弦上摸索人心和世道的冷暖。誰把濁淚,灑在最抒情的那個高音上?
秋日的私語,爬上歲月的唇。琴弦扎下的情結,指間能否解開?
弦與情絲糾纏出顫響,是比人生還漫長的時光。
綿長的蹄印,被折疊的風雪擰成纖繩。總要穿過沉夜的冷寂,系住黎明的曦光。
駝峰上,綻開沙濤與夕光的嘶鳴。
崚嶒的骨架,支撐起茫茫瀚海的黃昏一角天。
跋涉的腳步,沉重地融進一聲聲鷹嘯里。
是哪一陣漠風牽動駝鈴,去追尋那絲綢古道?
一爿古寺。雕廊前,變換錦衣裘帽、彩飾腰刀。一群石窟。佛像旁、靚麗妖嬈壁畫、飛天霓裳。
許多故事在朔風沙塵中飄落,許多故事又在闌珊燈火中誕生。
走不完的烽燧臺,過不盡的古關口。
這鈴聲,是照亮歡幸,也照亮愁苦的漂泊燈盞。
望斷長空雁唳。聽,有漢風唐韻,自琵琶弦上蕩起,飄灑出一路柳風花語……
蒼茫以西。尋不到聳峙在線裝歷史里的關隘。
歲月揉碎雉堞。
哪一堆黃沙,埋藏著摩詰先生的酒杯?
楊柳枝折斷了那曾傳唱久遠的“三迭”。
唯聽到,一聲聲從戍卒胸腔深處涌出的鄉謠。
此刻,夕照將烽燧臺,拉成蹲在田埂邊老父親的背影。
鄉謠鳴咽,擦亮天邊二三點黃昏星。
那是誰在朔風中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