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贊
像諸如我等“六零后”,年少時大多是吃不飽飯的。食品的短缺、餓肚子的滋味還歷歷在目。但另一種滋味:閱讀書籍的稀缺、特別是對書籍的向往和渴求同樣刻骨銘心。這種饑餓感至今都難以釋懷。
那時,傳統的經典已被打成“四舊”,新中國成立17年來的小說、散文、詩歌大多被批成了“毒草”。我接觸的第一本課外讀物,是當時流行的革命現代京劇《紅燈記》劇本,那是高年級學生在排練節目時遺忘的。書被我撿到了,如獲至寶。那時,我雖能認不少的字,但還是只能用手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讀,基本是囫圇吞棗。至于讀懂里面多少“革命”道理,還很渾然,但能認定李玉和是好人,王連舉是叛徒,鳩山是壞蛋。因為先前已經看了好多次《紅燈記》的演出,對劇中的有些場面和臺詞也不陌生,《紅燈記》劇本算得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閱讀。迄今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我站在凳子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一個字一個字地宣講《紅燈記》的“劇情”,博得了一陣朗朗的掌聲。
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閱讀。于是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書讀。由于多次搬家和“文化大革命”掃“四舊”,家里能留下來的書是少之又少。偶然,我從一只舊箱子里翻出了一本毛主席詩詞,32開的版本,封皮是紅色的,扉頁和前幾頁是毛主席各個時期的照片,還有毛主席手書的詩詞影跡。那時的課程少,既沒有課外作業,也沒有現如今多如牛毛的各種補習,于是我就朗讀毛主席詩詞。開始盡揀短的詩篇讀,漸漸的就能背下一些詩詞,如《西江月·井岡山》《十六字令三首》等。隨著認得的字越來越多,我的閱讀興趣和欲求也越來越濃,凡是墻上貼的通告、標語、墻報等,我都扭頭看看;只要散落在地上的紙片、舊報紙等,哪怕是臟兮兮的,我都習慣地用腳或小棍去攤平瞅瞅。如果“有幸”能遇上報紙的副刊,那我更是不得放過,必定是仔細看完才離開。逐漸地,應用文、詩歌、散文、小說等文學形式及概念開始植入大腦。

在那個崇尚英雄主義的年代,接觸到的書籍多為英雄的主題。記得上初中時從同學手里借來《桐柏英雄》一書,真是愛不釋手,除了上課不能看以外,課間看,放學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看,晚上接著看,看得天昏地暗,煤油燈熏得鼻孔流的都是黑鼻涕。看完來不及回味,書就被其他同學搶去了。看完了一本就想著尋覓下一本,尤其是對戰爭題材的讀物更為青睞,如《霞島》《黎明的河邊》《閃閃的紅星》《西沙之戰》等小說,簡直是我們那一代青少年的最愛。而像《春潮急》《沸騰的群山》《艷陽天》《金光大道》等讀物,因為寫的是農村和工業方面的人和事,又缺少愛情方面的情節敘事,就覺得讀起來不帶勁,有時一目十行,有時連翻接著翻,那不叫讀書,說翻書還差不多。但說歸說,做讀書筆記的習慣,還是從那時養成的,不論讀什么題材的書,只要看到描寫景物的句子,我都會抄在一個專門的小本子上,算得上是“集錦薈萃”吧。有一本體育題材的小說《新來的小石柱》,因為寫的是少年,又是體育類型,我就特別喜歡,而且看得也認真。小說里有一段寫景的句子“嬉鬧的小青河,唱著,笑著,向東邊流去”,我就記下來。后來寫作文我就直接“抄襲”到作文里,老師在批閱時,還在這個句子下劃了幾道紅色的波浪,應該是嘉許吧。我當時有點得意,開始嘗到了閱讀后“活學活用”的小小快樂,也領悟到了“天下文章一大抄”的趣味。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書的渴望就越大。記得有一次,縣里的新華書店開著車,拖著許多書籍到我們學校展銷。看見鋪滿半個操場的書籍,琳瑯滿目,歡喜得不得了。我這里看看,那里瞅瞅。拿起一本書,迅速從頭翻到尾,又放下,再拿另一本。手心里攢著從母親那里討要來的幾毛錢,久久難以出手:眼睛都看花了,這也想買,那也想要,可這幾個子兒能買啥呢!眼睜睜地瞅著新華書店的車走了,心中的那股惆悵和失落啊……甚至當時還突發奇想,要是長大以后能到新華書店當個售貨員該多好啊!
那時候,我還有另一種閱讀,那便是給母親讀外公和父親從外地寫來的家信。每每外公和父親來的信,我都搶著央求母親由我來代讀。外公是讀老書的,文言文功底甚好,寫的信雖是家事和日常生活,字里行間雖是文縐縐的,但遣詞造句很是講究,字詞句工整嚴謹,讀起來瑯瑯上口,聽著特別舒坦,讓人如沐春風。而父親的信則是大白話,主要寫他在外地勞作的情形、對家人的關心和問候,尤其談得多的是傾訴人生的不公和不平,但哀而不傷,正直和善良躍然紙上。
現在回想起來,少年時代閱讀的饑餓感使我覺得又苦又甜。這些閱讀感染了我的稚嫩心靈,使我漸漸萌生出:長大后應該如何做人、笑對生活、善待人生、回報社會的人生目標。
責編:王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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