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喆,石浩悅
(華南理工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0640)
“十三五”期間,“綠色發展”首次被寫入國家的五年規劃,“十四五”規劃再次強調要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建設美麗中國、發展綠色經濟需要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實施綠色技術創新攻關行動。綠色創新正成為推動經濟可持續發展、打造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從而改善人民福祉、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途徑之一。然而,當前我國綠色創新的開展仍未突破瓶頸。據統計,我國上市公司綠色專利平均申請量約5 件,不足所有專利申請量的1/10。作為創新的主體和推動創新創造的主力軍,企業應該在綠色創新的發展中發揮其主體作用。另一方面,作為污染的源頭之一,企業更應積極推進綠色創新以響應國家號召。然而,由于缺乏綠色技術創新意識與能力,企業并沒有充分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綠色技術創新是企業通過技術和產品創新,以減少環境污染來創造新的市場機會的企業活動[1]。現有關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前因研究,可以分為外部壓力和內部激勵兩方面:就外部壓力而言,來自政府、同行競爭者、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的外部制度合法性壓力,迫使管理者衡量其污染環境的后果,促使其在相關利益方的訴求下選擇綠色創新戰略[2]。就內部激勵而言,經濟利益是影響企業綠色創新最為直接的因素[3],同時企業資源與能力稟賦等因素也是企業實施綠色創新的重要誘因[4]。針對中國企業的實證研究認為外部利益相關者的制度合法性壓力以及組織內部資源與能力是影響企業進行綠色創新的重要因素[5]。國外有少量研究涉及到管理者認知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如體現在企業形象的聲譽認知與環境倫理能夠有效提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6],而管理者的風險厭惡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有著負面影響[7]。綜合而言,以上文獻為企業綠色創新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視角和研究成果,但國內外仍缺少以管理者特質作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前因的研究[8],特別是缺少管理者過往經歷的關注。
綠色技術創新活動是企業重要的決策部署,與高層管理者有著密切的關系[9]。根據高層梯隊理論(Upper Echelons Theory),企業的經營管理行為深受企業高層管理者的影響。近年來,越來越多學術型人才進入企業擔任CEO、董事等重要職位[10],勢必會對企業綠色創新決策有著重要的影響。作為企業重要的戰略決策部署,針對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究不應忽略管理層特質的影響。當學術個體“下海”成為企業CEO,其行為決策風格也會受到過往經歷的影響,從而進一步對研發決策、資源配置等企業活動產生重要影響。例如,學者型CEO 在企業社會責任、企業創新、信息披露、盈余管理等方面都有更加積極的表現[11]。
本文試圖從管理層特質出發,研究首席執行官(CEO)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高層梯隊理論認為,高層管理者的人口統計學特征和個人經歷會影響管理者的認知模式、價值觀等,從而促使他們做出個性化的決策[9]。作為一個特殊的職業經歷,學術研究工作的道德性、長期性、自主性和創造性十分突出[12],對個體的價值觀、認知理念及行為模式影響巨大[13]。首先,創新是一項依賴知識與資源的企業行為,管理者對創新的認知與能力對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實施有重要影響。學術經歷塑造了個體的創新精神[18],提升了個體的專業水平,同時也豐富了個體的學術網絡資源[14],有助于提升企業綠色創新意愿、提高企業綠色創新能力。其次,學術經歷培養了學者律己的道德觀念和更強的社會責任感,有助于推動企業實施更多的利他性活動[15],克服因外部性問題對綠色技術創新造成的阻礙。因此,本研究認為具有學術經歷CEO所在的企業可能會實施更具有環保意義的綠色技術創新活動。
進一步地,作為風險性的投資活動,資金對綠色創新活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企業的資金情況以及研發投入水平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推進具有重要作用。由于企業與投資者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與其他創新一樣存在融資成本高、融資難的問題[16],不利于企業綠色創新活動的實施[17]。研發資金在產品生產、技術開發等環節發揮重要作用,是決定綠色技術創新的物質基礎,深刻影響企業自主創新能力[18]。以往學者發現CEO 學術經歷能夠有效緩解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顯著提升企業研發投入水平[19]。基于此,本文將進一步驗證研發投入強度、緩解融資約束在CEO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中介作用。另外,鑒于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在資源稟賦、經營目標等方面有所不同,本文進一步探究了企業產權性質對CEO 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
綠色技術創新活動兼具環保和創新的雙重特征。一方面,企業綠色創新活動的環保屬性決定其存在環境保護與技術溢出的正外部性[20],這對于所有利益相關方的影響都是積極的,但綠色創新活動的成本由企業獨自承擔[21]。另一方面,企業的綠色創新活動的創新屬性決定其在研發、實用化和商業化各個階段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綠色創新活動可能還會導致企業競爭力的喪失[22]。環保的外部性與創新的風險性使得管理者對綠色創新活動缺乏激勵,如何克服綠色技術自身的外部性與風險性,對企業解決綠色創新水平不足問題十分重要。高階理論認為由于受到個人視野和選擇性認知的限制,管理者會依據自身的認知模式和價值觀念進行決策,公司的戰略決策實質上是環境因素被高管的有限認知和價值判斷過濾后的結果[9]。而過往經歷是影響高管認知能力與價值觀等心理結構的重要條件。作為一個重要的職業經歷,學術經歷在個體的認知能力與價值觀形成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30]。在考察公司綠色技術創新行為時,不應該忽視高管價值觀與認知結構對其行為動機的導向作用。本文認為,具有學術經歷的CEO更具利他性的價值觀念以及更高水平的創新能力,從而通過削弱外部性與風險性對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阻礙,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首先,CEO 學術經歷能夠削弱外部性對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阻礙,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從學術研究工作的特質來看,學術研究不僅是一項創造性和探索性的心智活動,而且是蘊含著倫理的道德活動[23]。學術職業工作與環境的特殊性塑造了學者型CEO 高尚的道德觀念和更強的社會責任感[12],使個體更加注重聲譽在自我感知價值中的地位[24]。因此在學者型高管的價值觀體系內,與環保緊密相關的綠色技術創新會被認為是承擔社會責任、獲取社會聲譽的有效途徑,而不僅僅只是一項高成本的風險活動。
第一,長期以來,社會各階層對學者的道德角色寄予了很高的期待[25],學術經歷留下的認知烙印使學者的道德水平更高[26],學術經歷的特殊性以及師德傳承的傳統塑造了學者更強的道德觀念和社會責任感[27]。例如,Cho 等[28]研究表明具有學術型高管的公司表現出更高的社會責任績效評級。文雯等[29]從納稅角度指出學者的職業特征塑造了他們的企業社會責任和社會道德擔當意識,這種道德責任感有效抑制了企業稅收規避行為。因此,擁有學術經歷的學者型CEO 可能更愿意承擔環保的社會責任,推動企業綠色創新。
第二,學術經歷會提高聲譽在學者自我價值感知中的地位,這種“價值認知烙印”促使學者型高管重視企業社會責任表現以規避個人聲譽風險[29]。環境污染的高聲譽成本和稽查風險可能形成推動履行綠色技術活動的外在壓力,激勵學者CEO 進行更多綠色努力。學術機構具有非營利性,更強調聲譽在個人價值評判中的地位。在學術環境的熏陶下,學者的個人價值取向會逐漸與組織價值觀契合,從而更加珍惜聲譽。企業的社會口碑與高管的個人聲譽緊密相連,積極實施綠色技術創新、保護生態環境將有助于提升企業形象[30]。因此,對聲譽敏感的學者型CEO 會更重視履行社會責任,敦促企業積極開展綠色創新活動。
第三,學者型CEO 的利他主義觀念有助于緩解委托代理問題。綠色技術創新是符合綠色經濟發展、構建企業長期競爭優勢的重要手段[31],有利于企業創造長期價值。但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短時間內會增加企業成本,且具有較長的投資回報期。對于追求短期績效、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的管理者缺乏激勵[32],他們更加關注如何在短時間內通過提升企業績效以獲取公司內部的財務激勵和外部經理人市場的認可。而學術經歷有助于協調委托人與代理人決策目標的一致性[12],使學者型CEO 偏向投資于長期導向型、更符合企業長期發展的早期項目[33],抑制學者型CEO 的自利動機,進而增強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的意愿[34]。
其次,CEO 學術經歷能夠削弱風險性對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阻礙,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綠色技術創新本質上依舊是收益不確定性的風險性活動,同樣擁有前期資金投入大、獲利周期長、風險難以預估等方面的特征。具有學術經歷的CEO 可以利用其積累的創新能力以及對創新風險的認識,降低綠色技術創新的風險,提高綠色技術創新能力。
第一,管理者出于對職業規劃、財產風險和聲譽擔憂等的考慮,往往更傾向于風險規避的短視行為,缺乏開展創新的意愿。而學術研究本身就是一個“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循環往復的過程,這種不斷試錯、不斷前進的精神與企業創新的過程不謀而合。個體在學術經歷中培養了攻堅克難的科研習慣,塑造了勇于開拓的創新精神[35],有助于克服綠色創新激勵不足的問題。第二,企業高層管理者的專業知識與學術水平深刻影響著創新的發展方向與應用前景。學者在科研活動中接受了大量的學術訓練,形成了在知識、技術方面的比較優勢[36],從而能夠幫助企業解決創新過程中的技術難題,識別創新過程中的關鍵風險,降低綠色創新失敗的概率。第三,創新也是依賴資源的企業行為,學者在學術經歷中積累的學術資本保障了企業創新所需的持續的、專業需要,能夠為創新提供后續的資源渠道和保障[37],從而彌補企業技術、知識的不足,提高企業創新能力。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CEO 學術經歷能夠提升企業綠色創新水平。
資源基礎理論認為差異化的資源配置是企業競爭優勢的來源,研發資源配置數量與結構是影響企業創新的關鍵要素之一[18]。創新資源優勢可以轉變為創新能力優勢[38],因此增加研發投入能夠促進創新績效的提升[39]。綠色技術開發的周期長、費用高、風險大,企業需要持續、穩定地投入資金到研發活動中,才能保證綠色技術創新的持續產出[18]。
學術經歷形成學者的創新精神,提升了個體的創新意愿,是推動企業創新的原動力[35]。而研發投入水平是代表企業創新意愿最直接的指標。基于以往學者的觀點,學者型CEO 更有可能進行有利于企業長遠利益的創新活動,增強企業對創新活動的重視程度,進而將更多的資金投入到研發活動當中[40],從而提高企業創新水平。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CEO 學術經歷能夠通過提高企業研發強度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熊彼特的創新理論認為,資金的可獲得性在技術創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41]。創新活動因收益的不確定性、創新過程的信息不對稱性和較高的監管成本,容易面臨嚴重的外部融資約束,從而抑制企業的創新活動[17]。相較傳統的技術創新,綠色技術創新具有前期資金投入大、獲利周期長、風險難以預估的特征,面臨的融資約束問題可能更為嚴重。
根據信號理論,學者型CEO 本身就向社會傳遞著更為正向的信號。他們有更高的社會聲望、更專業的行業知識、更準確的行業發展眼光[19]。這可能向市場上的投資者傳遞著該企業將要進行的研發項目是可信賴的,道德風險發生的概率更低[19]。因此在進行外部融資時,CEO 學術經歷能夠通過降低企業的信息風險和債務代理風險顯著降低公司的債務融資成本,從而有效緩解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面臨的融資約束,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CEO 學術經歷可以通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來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效應也可能受到企業所有制屬性的影響。一方面,相對于私有企業而言,國有企業能夠享受更多包括政府財政補貼、稅收減免、融資便利在內的各方面的政策支持[42],更易獲得土地、人才和知識等各方面創新資源。因此,國有企業能夠為企業綠色創新提供較為穩定、持續的資源支持,這為其開展創新活動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另一方面,除了盈利之外,國有企業還具有履行社會責任的社會性。由于綠色技術創新具有外部性,企業通常缺乏綠色創新的激勵。而國有企業多為像石油、化工、冶金等大型支柱、污染型企業,在保護生態環境、發展綠色經濟的時代背景下,國有企業應肩負起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的首要責任,在綠色經濟發展中發揮帶動和表率作用。此外,除了主動帶頭發展綠色經濟之外,相比私有企業,國有企業可能會面臨更大的節能減排壓力,這也會進一步促使國有企業積極推進綠色創新。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相比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中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更強。
CEO 學術經歷:與周楷唐等[19]一致,如果CEO 滿足高校任教、科研機構任職或協會從事研究以上三個條件中的一個,就認為其具有學術經歷。
綠色技術創新:本文采用更能直觀反映綠色創新產出、更具時效性的綠色專利申請量衡量企業綠色創新水平。參考王班班等[43]和齊紹洲等[44]的研究,本文的綠色創新指標體系在綠色專利總體申請量的基礎上,包含了綠色實用型專利、綠色發明型專利,進一步體現綠色專利的不同類型及價值。
融資約束:本文延續鞠曉生等[45]的做法,采用SA 指數衡量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具體計算方式為:其中,Size 為企業總資產的對數值,Age 為企業年齡。SA 指數優點在于更具有外生性,且在中國情景的研究中得到了廣泛運用。
根據徐佳等[46]與何瑛等[47]學者的研究,本文控制了以下影響企業綠色創新的變量:(1)企業特征:企業規模、企業年齡、企業價值、企業資產負債率、資產收益率、股權性質;(2)企業治理結構:董事會規模、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是否兩職兼任;(3)CEO 特征:年齡、性別;另外,本文還控制了年度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變量定義及計算方式如表1 所示。

表1 回歸中關鍵變量代碼及定義
為了驗證上述假設,本文構建以下研究模型:

模型(1)用來檢驗CEO 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創新的關系。其中被解釋變量為企業綠色創新,二元解釋變量Academic 代表CEO 是否具有學術經歷,Controls 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為誤差項。

在模型(1)的基礎上,本文借鑒溫忠麟等[48]的中介效應模型,利用模型(2)與模型(3)進一步驗證研發投入的中介作用。檢驗步驟如下:首先,模型(1)中學術經歷(Academic)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第二,模型(2)中學術經歷(Academic)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第三,模型(3)中研發投入強度(R&D)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上述三個條件滿足的前提下,如果模型(3)中學術經歷(Academic)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證明研發投入在CEO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具有部分中介作用;如果學術經歷(Academic)的回歸系數不為正或不顯著,則證明研發投入具有完全中介作用。

模型(1)、模型(4)與模型(5)用來驗證緩解融資約束在CEO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中介作用。同研發投入的驗證步驟一致,在此不做贅述。

為驗證企業性質的調節作用,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企業性質(SOE)以及企業性質與CEO學術經歷的交互項(Aca_SOE),SOE為二元變量,值為1時代表上市公司屬于國有性質企業,如果交互項的估計系數為正,則證明國有性質企業正向調節了CEO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關系,假設4 得到支持;如果交互項的系數為負,則反之。
本文利用2008—2019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與企業綠色創新專利數據進行研究。本文采取的綠色創新數據來自國家專利統計局,公司財務與治理結構數據、CEO 特征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參考以往學者研究,本文對獲得樣本數據做了如下處理:(1)剔除了金融業、保險服務業等樣本;(2)剔除了ST、*ST 等樣本;(3)剔除變量有缺失、不符合要求的樣本;(4)考慮極端值對結果的影響,對所有的連續型變量做1%的縮尾處理。經過上述處理,共獲得2008—2019年間3076家上市企業共18465個樣本。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的樣本均值為2.88,略高于綠色實用型專利2.24,上市公司綠色專利申請量不足全部專利申請總量的1/10。可見,我國綠色技術創新仍舊處于較低水平,與國外的綠色創新水平仍具有一定的差距。樣本區間內具有學術經歷的CEO占比為21%,說明學者進入企業擔任CEO已經成為較為普遍的現象,研究CEO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創新行為是可行且有意義的。

表2 回歸中關鍵變量描述性統計分析
此外,本文還對變量進行了Pearson 相關性分析。在單變量分析時,表示CEO學術經歷的指標和表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指標在10%水平上顯著正相關,這說明具有學術經歷的CEO所在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更高,假設得到初步驗證,其余控制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也在合理范圍之內。經測算,變量間的方差膨脹因子(VIF)值為1.29遠小于10,因此可以排除多重共線性的問題。
根據上述構建的模型,本部分考察CEO學術經歷對上市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量化影響,估計結果如表3 所示。表3 的列(1)~列(3)為基準回歸結果,分別代表CEO學術經歷對綠色專利申請總量、綠色發明型專利申請量以及綠色實用新型發明專利的影響。基于列(1)的回歸結果,列(4)、列(5)與列(6)分別為研發投入、緩解融資約束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而列(7)為企業性質調節作用的估計結果。
表3中列(1)~列(3)的估計結果表明,CEO學術經歷與上市公司綠色技術創新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假設1成立。列(4)與列(1)的估計結果表明:CEO學術經歷(Academic)能夠顯著提升企業的研發投入,研發投入強度(R&D)顯著促進了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同時列(1)中學術經歷(Academic)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證明研發投入強度(R&D)在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創新的正向影響中起到了中介作用,假設2 成立。同時,列(5)與列(6)的回歸結果表明:CEO 學術經歷(Academic)能夠有效緩解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SA),融資約束的緩解能夠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同時列(6)中學術經歷(Academic)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證明緩解融資約束(SA)在CEO 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關系中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假設3 成立。列(7)為企業性質調節作用的回歸結果,企業性質與自變量的交互項(Aca_SOE)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國有企業中,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更強,假設4 得證。

表3 基準回歸、中介效應與調節效應回歸結果
由于創新水平高的公司可能更偏向于聘請具有較強專業能力、社會聲望的學者型人才,因此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PSM)解決可能存在的自選擇問題。選取學者型CEO 所在的上市公司作為處理組,而控制組為非學者型CEO 所在的公司。其中,協變量的選取與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一致。具體地,本文采用最近鄰匹配(1 ∶3)的方法,在控制組匹配出與處理組特征類似的企業。本文利用匹配后的樣本再次對模型(1)進行了估計,回歸結果如表4 的列(1)~列(3)所示,CEO 學術經歷(Academic)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在控制了自選擇問題后,結論仍舊是穩健的。

表4 匹配后樣本回歸
考慮樣本期間內有近10%的企業綠色專利申請總量為0,近25%的企業綠色發明專利和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為0,本文采用適用于截尾變量的截尾回歸(Tobit)模型,檢驗結果是否因為受限因變量而產生偏誤。結果顯示在表4 的列(4)、列(5)和列(6),CEO 學術經歷(Academic)的估計系數仍舊為正,說明結論是穩健的。
另外,本文更換了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衡量方式,進一步采用上市公司每年度綠色專利授權數EnvrPat、綠色專利申請數占其當年所有專利申請數的占比EnvrPatRatio 來衡量。相比單純的專利申請數量,采用該比值能夠有效剔除CEO 學術經歷之外促進綠色技術創新的其他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49]。由于專利數據存在缺失及匹配的問題,所以該部分樣本數據量與主模型的樣本量不一致。表5 報告了更換因變量后的估計結果,可見CEO 學術經歷(Academic)與企業綠色專利授權量有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與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占比以及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占比也有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因此,在更換被解釋變量的衡量方式后,本文的結論仍舊是穩健的。

表5 首席執行官學術經歷與綠色專利授權量、綠色專利占比回歸
大量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有著十分關鍵的影響。為了排除此方面因素的干擾,本文將有關環境規制的代理變量加入到基準模型當中。近年來,政府頒布了許多有關環境保護的政策文件,其中受到廣泛討論的包括環境目標責任制、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等[46]。本文基于以往研究,將實施環境目標責任制、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納入到模型(1)當中,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
由于環境目標責任制自2006 年實施,本文的樣本起始年份為2008 年,所以全樣本中不包含該制度實施之前的公司樣本,在認為該項制度對上市公司的影響強度相同的前提下,可以認為前文的結果仍舊是穩健的。另外,我國分別在2010 年與2012 年設置了兩批低碳試點城市。首先,本文剔除注冊地位于低碳試點城市內的上市公司樣本,利用剩余子樣本進行回歸。表6 的(1)~(3)的回歸結果表明,位于非低碳城市試點的上市公司,CEO 學術經歷(Academic)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仍顯著為正。其次,考慮到政策的執行力與時效性,本文將2012年作為政策實施時間,利用雙重差分(DID)模型進行估計以排除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干預作用。表6 列(4)~列(6)的DID 估計結果在說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能夠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同時,CEO學術經歷(Academic)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影響仍舊是顯著的。

表6 排他性檢驗
采用基準回歸模型(1)的分析框架,探討不同的學術經歷所帶來的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促進作用的異質性。本文參考曹越等[50]的研究,將學術經歷分為高校任教、研究機構任職以及協會從事研究三類,并對三類樣本分組回歸(見表7)。表7 中列(1)~列(9)的結果顯示,無論是對于綠色發明專利還是實用新型專利,具有研究機構任職經歷的CEO 的促進作用均最強,高校任教經歷次之,協會從事研究經歷的促進作用最弱。由于工作內容和工作環境的不同,學術經歷的異質性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具有差異。原因可能在于,科研機構一般有明確的研究方向和任務,在倡導綠色環保的政策背景下,承擔著綠色技術創新的關鍵責任,因此來自科研機構的學者更加具有綠色創新意識,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更強。

表7 學術經歷異質性檢驗
近年來,我國經濟建設取得顯著成效,但環境污染問題仍舊是發展痛點。企業作為主要的污染物排放單位,不僅僅是污染防治的重點監測對象,也是推進綠色技術創新、推動社會綠色發展方式轉型的中堅力量。在此背景下,本文利用2008—2019 年中國上市企業數據與綠色專利數據,聚焦于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創新戰略的重要影響,剖析兩者之間的作用機制,得出以下研究結論:
第一,CEO 學術經歷能夠提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這源于學術經歷形成了個體的利他主義的價值觀念,提高了聲譽在自我價值感知中的地位。這種道德觀念能夠緩解綠色創新外部性帶來的阻礙,促使企業進行更多的有利于環保的綠色創新活動。同時,學術經歷提高了管理者的創新能力,有利于企業把握綠色技術前進方向、解決技術難題,降低創新失敗的概率。第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明,研發投入強度、緩解融資約束是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的重要中介機制。學者背景能夠提升管理者的企業創新意愿,加大企業研發投入強度,也能夠有效緩解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進而提升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第三,國有性質企業能夠為學者型CEO 營造更加有利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條件,進而能夠正向調節CEO 學術經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正向關系。此外,異質性檢驗結果表明,CEO 學術經歷類型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有顯著差異。上述結論在一系列的檢驗過后是穩健的。
本文首次研究了CEO 特征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對于深入理解企業綠色創新戰略與綠色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的主要理論貢獻在于,學術界對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驅動因素的研究局限在外部環境規制、組織結構等宏觀或組織層面,尚未涉足管理層個體特征的系統研究。本文研究發現CEO 個人特質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同樣具有重要影響,研究結論豐富了企業管理者行為及決策影響領域的文獻。一方面,從高管個人職業經歷的個體層面拓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因素領域的文獻,也豐富了高管學術經歷的經濟后果領域的文獻。另一方面,本文對CEO 學術經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作用機制進行了檢驗,驗證了研發投入強度和緩解融資約束在兩者之間的關系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本文的主要實踐價值在于,學術經歷有助于形成管理者的道德觀念、學術水平,進而提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意愿與能力。學術經歷可以作為一種內部的治理機制,在外部治理不夠完備的情況下,加強高管團隊的建設可以作為促進發展綠色經濟一個可能的思路。
本文初步考察了CEO 學術經歷的綠色技術創新效應,囿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也存在一些局限及不足之處。首先,消費者是綠色產品的購買者,也是創新價值實現的終端,消費者綠色產品的購買意愿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十分重要[51],但由于消費者的綠色消費傾向難以測量,使得本文研究框架內缺少了對消費者綠色消費意愿的考量。另外,綠色技術創新的主要目的在于降污減排、保護環境,僅以綠色專利申請量作為衡量指標,無法驗證綠色創新是否真正發揮了節能減排的作用,或是只是空有其表的“紙老虎”?隨著數據的進一步披露,可以在未來對綠色技術創新是否真正提升了企業的環境績效進行進一步的拓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