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龍治療癲癇經驗

陳風華,胡 勇,董少龍

(廣西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廣西 南寧 530023)

癲癇是由多種原因引起的一種慢性腦功能障礙性疾病,以反復發生的大腦神經元過度放電所致的暫時性中樞神經系統功能失常為特點[1]。我國流行病學調查顯示,癲癇的患病率為0.7%,目前我國大約有超過900萬癲癇患者[2]。由于癲癇發病機制復雜,癥狀多樣,至今尚無理想的根治方法,抗癲癇藥物雖可控制病情,但不良反應較大[3]。因此,如何安全高效地控制、治療癲癇是臨床探討的熱點問題。中醫藥歷史悠久,應用廣泛,在癲癇的防治中具有一定優勢,具有不良應用少、費用低、療效穩定、不易復發等優勢。

董少龍教授是第4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首批桂派中醫大師,從事教學、科研、臨床工作40余年,治學嚴謹,經驗豐富,對中醫傳統理論有深刻領會,遣方用藥,擷古采今,辨證施治,獨具匠心,治療中醫內科疾病積累了豐富經驗,尤其擅長診治腦病,主張“腦主神明”學說[4]。董師特別認同陳士奎老先生的看法,即需變革“心主神明”說,建構“腦主神明”[5],認為腦為精明之府,人的意識、精神、思維活動均屬于大腦對于外界事物不同反應的外在表現。正如《醫林改錯·腦髓說》所載:“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素問·脈要精微論》亦載:“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惫P者有幸侍診于側,發現董師應用經驗方磁神丸治療癲癇效果頗佳,受益匪淺,故將董師加減磁神丸治療癇病經驗分享如下,以供參考。

1 董少龍教授治療癲癇經驗

董師認為,癲癇的發生和腦主神明功能失常有關,是一種慢性腦系疾病,病位在腦,涉及心、肝、脾、腎,病性為本虛標實、上盛下虛。王越等[6]分析癲癇的中醫證型和證候要素,發現癲癇發病排在前5位的病理因素是痰、風、血瘀、氣虛、火熱,風、火、痰、瘀、氣虛等因素導致腦竅閉阻,氣機逆亂,風陽妄動,神機失用,清竅失養,因而發病。本病病因主要是先天稟賦不足,后天情志失調,起居不慎、顱腦外傷等?！度驑O一病證方論·癲癇敘論》載:“夫癲癇病,皆由驚動,使臟氣不平,郁而生涎,閉塞諸經,厥而乃成。或在母胎中受驚,或少小感風寒暑濕,或飲食不節,逆于臟氣?！?/p>

隨著病程的延長,本病病理機制愈加復雜,臨床表現亦逐漸增多,各種證類相互交錯、虛實并存。董師以虛實論治癲癇,發作期以標實為主、痰邪夾風多見,急則治其標,以潛陽安神、平肝息風、豁痰開竅為法;緩解期以臟腑虛損為主、肝脾腎氣血虧虛多見,緩則治其本,以健脾養血、補腎養心、調暢氣機等為法。董師參考葉天士治癇之法,并結合前人治療癲癇的用藥經驗[7-8],自擬經驗方磁神丸治療本病,療效頗佳。磁神丸由磁石、神曲、赭石、蟬蛻、地龍、姜半夏、生姜、膽南星、鉤藤、夏枯草等組成。該方以名方磁朱丸化裁而成,磁朱丸又名神曲丸,出自《備急千金要方》,功效為重鎮安神、潛陽明目,主治心腎不交、神志不安證。臨床上取其重鎮安神兼以平肝潛陽息風之功,亦用于治療癲癇,柯琴稱該方為治癲癇圣劑。董師臨證在磁朱丸基礎上,以赭石易有毒之朱砂,以平肝潛陽、安神定志;加半夏、膽南星、生姜祛痰開竅;鉤藤、夏枯草清肝瀉火;蟬蛻、地龍息風通絡止痙。諸藥合用,共奏平肝清肝、潛陽安神、化痰開竅、息風止痙之功,恰對癲癇病機,即風、火、痰、瘀等閉阻腦竅,氣機逆亂,神機失用,正如張錫純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所云:“磁石入腎,鎮養真陰,使腎水不外移;朱砂入心,鎮養心血,使邪火不上侵;佐以神曲,消化滯氣,溫養脾胃生發之氣……至柯韻伯稱此方治癇風如神,而愚試之果驗,然不若加赭石、半夏之尤為效驗也?！?/p>

2 病案舉隅

2.1 病案1 患者,女,33歲,2021年4月30日初診。主訴:反復意識喪失,四肢抽搐9年?；颊?年前勞累后突發意識喪失,四肢抽搐,在外院診斷為癲癇,出院后一直服用丙戊酸鈉及托吡酯,緩解后目前自行減少用量,近期發作較頻繁,每周3～5次,發作時意識喪失、口角流涎、喉間痰聲漉漉、兩目上視、四肢痙攣,約數分鐘能自行緩解。刻下癥:發作后自覺全身乏力,腰膝酸軟,舌質紅,苔稍膩,脈弦細。輔助檢查:血常規、肝腎功能未見異常,腦電圖結果顯示輕度異常腦電圖。西醫診斷:癲癇。中醫診斷:癇病,肝風夾痰上攻證。方用磁神丸加減。方藥如下:煅磁石20 g(先煎),神曲、赭石(先煎)、姜半夏、鉤藤(后下)、夏枯草各15 g,蟬蛻5 g,地龍、生姜、膽南星各10 g。14劑,每日1劑,水煎服。2021年5月19日二診:患者近兩周未見發作,守上方加牛膝、杜仲、淫羊藿各10 g,14劑,煎服法同前。2021年6月7日三診:患者未見明顯發作,改方為丸堅持服藥,囑患者平素注意飲食,忌食辛辣刺激之物,調攝精神,保持情緒舒暢,注意運動鍛煉。

按語:歷代醫家認為癇病是由多種因素導致的臟腑陰陽失調,病機為痰濁內阻、蒙閉清竅,認為“痰邪作祟”是本病發生發展的關鍵,且有“無痰不作癇”之說。《丹溪心法·癇》指出癇病的發病“非無痰涎壅塞,迷悶孔竅”,強調痰迷心竅引發癇病。故治療應以化痰息風、開竅定癇為治則,遵循“間者并行,甚者獨行”。癲癇發作期的治療以開竅醒神為主,以達化痰息風、開竅定癇之效;恢復后期治療以補虛祛邪為主,并隨證施以健脾、補腎、養心等法。董師認為本案患者辨證屬肝風夾痰上攻,緣于患者情志失調,導致脾失健運,肝失疏泄,腎精暗耗。脾虛則痰濁內生,肝腎虧虛,肝失所養,肝陽化風,肝風夾痰,上蒙清竅,發為此病。急性期以磁神丸健脾化痰、平肝潛陽、息風止痙,病情好轉后加用牛膝、杜仲、淫羊藿補養肝腎以固本培元,引火血下行,標本兼治,臨床效果頗佳。

2.2 病案2 患者,女,46歲,2021年3月1日初診?；颊叽_診癲癇3年,未規律服用西藥,間斷服用中藥治療。近兩個月發作頻繁,發作時則意識短暫性喪失,喉間痰鳴,均于月經周期結束后出現,發作持續數分鐘自行緩解,平素食納差,乏力,夜寐不安。舌質淡,苔白,脈弦細。血常規:血紅蛋白(HGB)95 g/L。腦電圖:輕度異常腦電圖。西醫診斷:癲癇。中醫診斷:癇病,氣血虧虛、痰濕內蘊證。方予磁神丸加減。方藥如下:煅磁石(先煎)、煅赭石(先煎)、鉤藤(后下)、夏枯草、姜半夏、茯苓、白術各15 g,神曲、廣地龍、生姜、膽南星、當歸各10 g,蟬蛻5 g,白芍20 g。14劑,每日1劑,水煎服。兩個月后復診:患者訴服藥后月經發作次數明顯減少,每月兩次,納寐較前改善。舌淡紅,苔薄,脈弦。以原方加黨參片15 g,牛膝10 g,山藥15 g,鞏固療效。

按語:《靈樞·五音五味》載:“婦人之生,有余于氣,不足于血,以其數脫血也。”葉天士亦云肝為血海,女子以肝為先天。脾胃位居五臟之中央,連通上下,灌溉四旁,是人體五臟氣機上下升降、內外出入的重要轉樞。脾運健旺,則水液輸布正常,脾運失健,則聚濕生痰。本案患者為中年女性,診斷癇病明確,平素納差、乏力說明其素體脾胃虧虛,氣血生化不足,正如吳崑所言:“夫面色萎白,則望之而知其氣虛矣。言語輕微,則聞之而知其氣虛矣。四肢無力,則問之而知其氣虛矣。脈來虛弱,則切之而知其氣虛矣?！被颊呙坑谠陆浐笃诎l作,因血?？仗?則神竅失養更甚也,發作時喉間痰鳴,舌苔白,脈弦細,為兼夾痰濕之象,為脾虛不能運化水濕,故擬磁神丸平肝潛陽、息風化痰止痙。加當歸、白芍、白術、茯苓,仿逍遙散之法,健脾養血化痰,且可促進風痰邪氣外出,暢達諸臟腑氣機,使人體氣機歸于平復,從而達到治療癲癇的目的。病證既明,遂無掣肘,以平肝潛陽、息風醒神、益氣養血化痰方取效乃自然之理。

2.3 病案3 患者,男,32歲,2021年3月22日初診。主訴:反復突發意識喪失、四肢抽搐20余年。20年前于外院明確診斷為癲癇(全面強直陣攣性發作),不規律服用西藥丙戊酸鈉,上癥反復無緩解?，F擬求嗣,又慮西藥不良反應,遂求中醫治療?？滔掳Y:面色萎黃,失眠健忘,納差乏力,夜寐不安,畏寒身涼,舌質淡,苔薄白,脈細。西醫診斷:癲癇。中醫診斷:癇病;證屬氣血虧虛,土虛不榮,肝木內搖,虛風內動。方予磁神丸加減。方藥如下:煅磁石20 g(先煎),六神曲、赭石(先煎)、夏枯草、鉤藤(后下)、熟地黃、淫羊藿各15 g,蟬蛻5 g,地龍、生姜、白芍、當歸、川芎各10 g,姜半夏12 g,膽南星6 g。14劑,每日1劑,水煎服。2021年4月19日二診:患者病情相對穩定,近1個月發作7次。上方加人參片9 g(另煎兌服),14劑。2021年5月17日三診:患者發作次數明顯減少,發作時間較前縮短,予上方30劑續服。

按語:《臨證指南醫案》論述癲癇:“癇之實者,用五癇丸以攻風,控涎丸以劫痰,龍薈丸以瀉火;虛者當補助氣血,調攝陰陽,養營湯、河車丸之類主之?！本貌《嗵?久病及腎,為臨床醫家治病之共識也。清·陳士鐸《石室秘錄》言:“癲癇之癥,多因氣虛有痰,一時如暴風疾雨,猝然而倒,口吐白沫,作牛羊馬聲,種種不同?！倍瓗熣J為,脾虛則不能運化水谷,氣血生化不足,溫養失度,賊風內生;又脾虛不能運化水濕,濕聚生痰,痰濁上擾,迷閉心竅;土虛則木失其榮,而虛風易動。本案患者以脾虛為本,以氣血虧虛、風痰為標。治療應以健脾養血、化痰息風為法。本例癲癇患者為年輕男性,病情遷延不愈,脾胃氣血虧虛,肝木內搖,虛風內動?！峨y經·二十二難》曰“氣主煦之,血主濡之”,陽氣虧虛,溫煦不足,則見納差乏力、畏寒肢冷;陰血不榮,心失所養,則見面色萎黃、失眠健忘。此患者雖正值年輕壯年,但癲癇頻發,虛實夾雜,故董師擬經驗方磁神丸合四物湯,以健脾息風、化痰養血,加淫羊藿溫補肝腎之精以養陰,病情穩定后,加人參培補正氣,防止疾病復發,對久病頻發者尤宜。

3 討論

中醫藥治療癲癇有悠久的歷史,癲癇屬中醫“癇病”“癇風”范疇,癲癇又名羊癇風、羊角風,是一種發作性的神志異常性疾病,以突然意識喪失,甚則仆倒,不省人事,兩目上視,口吐涎沫,強直抽搐,或口中怪叫,移時蘇醒,醒后一如常人為主要臨床表現[9]。董師臨證多年,認為癲癇的發生是由風、火、痰、瘀、氣虛等因素導致腦竅閉阻,氣機逆亂,神機失用所致,因此,治療宜分虛實論治。急性期發作時以邪實為主,以磁神丸加減治療,可控制其發作,緩解癥狀;緩解期當培補正氣,增強患者體質。只要能準確把握本病病機特點,準確辨證論治,中醫藥治療可有效改善癲癇癥狀,縮短發作時間,延長發作間隔,或在一定時間內穩定癲癇病情。中藥在改善癲癇臨床癥狀、延長發作間歇期、恢復腦細胞功能、減少復發等方面具有優勢,并以其獨到的療效及毒副作用小而被廣大患者接受。另外,癲癇病程較長者,常伴有認知功能障礙,包括注意力分散、記憶力減退等,亦常伴發抑郁、焦慮、癲癇人格、精神分裂癥等,除中醫藥辨證論治外,非藥物治療如心理治療、運動鍛煉、生酮飲食、調整生活方式等也對促進癲癇的康復有一定效果,應結合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