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昱潔
我的歌單中,有一首歌一年播放了726次,最多的一天播放了33次,直到那天晚上11:36,我仍在聆聽它。
因為它給人心靈的寧靜感。
是在海邊輕輕撥弄吉他弦。
我喜歡聽潮水涌上又退去。
一
我聽力出奇好,像是豎起耳朵捕捉風吹草動的貓。
荷包蛋下鍋時的滋滋油聲,窗邊知了唱了一夏的歌,風撫過草葉時舒適的沙沙聲……世間一切輕細又美妙的聲音都被我收入耳中。
但更多的時候,我聽見的是樓下住戶的爭吵聲,樓上孩子的哭鬧聲,路邊電動車被觸發時響個不停的警報聲,隔了四棟樓的阿姨們跳舞的音樂聲,汽車疾馳而過的呼嘯聲,舍友在床上輕微的翻動聲……夜晚我常常因此失眠。
那些本應被忽略的聲響,都在我的耳蝸中筑了家。在學業壓力大的那一陣,我的耳邊永遠是丁零零的上課鈴聲。半睡半醒間,聽到鈴聲我就爬起準備上課,結果環顧四周,夜星高懸,我就知道,我開始幻聽了。
幻聽的日子很痛苦。夏日里我永遠聽得見蚊子的嗡嗡聲,但實際上,我的蚊帳內沒有一只蚊子,只有我一人困頓至天明;秋日臨近考試時,考試的鈴聲又環繞著我,怎樣都甩不掉;冬日春節,闔家歡慶的好日子里,我常常因鞭炮聲驚醒,前兩天是真的,后幾周都是我的耳朵杜撰出來的。
真真假假的聲音在我耳邊交織,夜以繼日。
直到我在網上聽到了海水漲潮落潮的聲音。那席卷一切的海浪聲,或輕或重地撞擊在礁石上,又慢慢消去,難以找到合適的擬聲詞來描述潮水的清透聲。
那些困擾我的幻聽被海潮卷走了,那些無用的雜念也被蕩滌干凈了,只留下耳邊和心靈的寧靜。
二
我常常坐船,常常去碼頭。
我現在居住的地方與生我養我的家鄉一水之隔,雖有隧道與大橋,但坐船無疑更快更好玩。
我最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下看,船行駛時破開的浪花一朵朵開在船兩側,有時直打到窗戶上。窗戶是不能開的,但隔著窗戶聽浪花的聲音,是我乘船時必做之事。敲打在船身上,一頭扎進海里面,海浪做的事不同,聲音也不同。重些的估計是使壞撞船的,輕些的是悄悄淹沒在浩瀚無垠的海洋中的。
船時常因風浪顛簸,每次往來都能奏出不同的樂章。
除了乘船,我也愛在碼頭游蕩。
我沿階梯下行,離海越來越近時,水汽便直撲臉頰。那片礁石也是我熟悉的朋友,大人會在退潮后帶我來這里玩。礁石縫中不僅有泥沙和些許垃圾,還會有隨潮水而來卻回不去家的小螃蟹,八只腳在礁石上走出踢踏的聲音,威武極了。我一把就能抓住。
岸上是游人說笑的聲音,礁石下是海浪輕輕的拍打聲,船只出發時還會有特殊的嗚嗚聲,除此之外別無雜音。
大些了不喜歡人陪,一個人聽著MP3在碼頭散步,歌沒聽進去多少,只記得海浪涌來又退回,像是張弛有度的紳士。
聽海總有一種奇妙的魔力,讓你把一切煩惱與雜念拋在腦后,眼里只裝得下這片海,耳邊只聽得見海風與海浪。
我太喜歡聽海了。
三
我一直覺得對著山谷大喊發泄情緒很傻。
為什么不對大海說呢?
我聆聽海洋,海洋何嘗不是在傾聽我呢?
大海是寬容而仁愛的,它不會如山谷般將你的話語反彈回來讓你感到羞怯,不會像一些朋友聽了你的煩惱又轉身告訴他人。大海只會卷起一片海浪,翻來又退去,默默卷走一切來者的痕跡。
我仍記得那個把對朋友的抱怨刻在沙灘上等浪潮卷走,把朋友對他的幫助刻在石碑上永遠銘記的故事。你看,大海是最好的傾聽者,它靜靜地聽你講完所有故事,再把痕跡泯滅。
我跟大海傾訴我在新學校的苦惱,說我學不進東西也交不到朋友,曾經的那些好友都各奔東西;我跟大海講我對未來的迷茫,面對中考的焦慮,我不知道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大海還是那樣蔚藍而一望無垠,通向沒有邊界的遠方。
海洋傾聽我的心聲,我細細聆聽它的回復,在浪里,在礁石里,在海風里,總之只要聽海,就能聽到些什么。
聽到什么呢?
聽到我內心的聲音。
四
我現在上學的地方沒有海,周邊只有一個湖和一條河。
湖是安靜的,河也不吭聲,我聽不見它們的聲音,我想念大海。
后來我就日常聽著有海聲的純音樂,它們陪伴著我度過在陌生的地方求學的日子。
在克制不住情緒時,在低落思鄉時,在心念嘈雜時,在耳邊幻聽時……在任何需要的時候,我都聽海。日子匆匆穿我而過,奔向海洋。
我是在聽什么呢?
是在聽生命的海浪,一次次撞擊在礁石上。
是在聽時光的海潮,一點點退隱回海平面。
是在聽成長的聲音,夢一個個匯成了海。
我聽海,海也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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