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紅紅 強若琳

【摘要】“全黨辦報、群眾辦報”是中國共產黨新聞實踐與理論的精髓。以往研究多聚焦于理論層面的探討與闡釋,對其具體實踐的發掘不多。通過選取與這一方針正式提出密切相關的延安時期為節點,對《解放日報》相關內容進行統計與分析,發現該報最晚自1942年改版后即已踐行“全黨辦報”和“群眾辦報”路線,即由各級黨委、黨員提供稿件,“幫助與利用”報紙,達到內容呈現的“全黨”化;在“提倡工農同志寫文章”的倡議下,通過組織識字讀報組、開辟群眾專欄、建立激勵機制和培養工農兵通訊員四大途徑,調動群眾的積極性,使群眾真正參與到“辦報”工作中。
【關鍵詞】《解放日報》;全黨辦報;群眾辦報;中國共產黨
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中國化和中國共產黨辦報實踐的重要成果,“全黨辦報”“群眾辦報”八字方針在我國影響極大,學界的相關研究也極豐富,不僅對其歷史淵源、概念內涵、建構動力及指導意義等有深度考察,還在研究方法與視角上不斷出新。
關于八字方針的源起,陳力丹指出,“‘全黨辦報’是中國共產黨黨報理論的一個概念。1944年《解放日報》社論《本報創刊一千期》首次提出”,并認為“群眾辦報”沒有具體出處,是根據黨的相關論述歸納得來,1948年毛澤東《對晉綏日報編輯人員的談話》被視作主要依據。[1]童兵認為,它是“在馬、列依靠群眾辦報的傳統上”提出并實行的,是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與中國共產黨辦報實踐結合的產物,并將“群眾辦報”在國內的實踐源頭追溯至《向導》周報和《紅色中華》報。[2]黃旦認為,“全黨辦報”的口號可能首先出自李立三1930年提出的“黨報是要整個黨的組織來辦的”,但后人引用更多的則是毛澤東在1944年和1948年的兩次講話,同時將全黨辦報活動追溯至1920年代初共產主義小組的自辦刊物。[3]朱清河借助話語分析法,指出“全黨辦報、群眾辦報”話語文本生成的關鍵節點是《解放日報》改版和1948年毛澤東的講話,并挖掘出1946年9月1日博古妻子張越霞在《學習博古同志》一文中首次正式使用了“群眾辦報”四個字。[4]
以上對八字方針源起的認識,一是與黨報的“黨性”“群眾(人民)性”等概念連接,將其視作一種辦報實踐,把源頭追溯至早期無產階級辦報活動,由此馬列等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報刊理念與實踐成了八字方針的“傳統”,黨的早期辦報活動成為“序章”;二是聚焦于概念本身,將界限劃定在“全黨辦報”“群眾辦報”概念被正式提出并廣泛推廣的階段,由此延安時期成為關鍵節點,毛澤東與黨報成為重要的概念生產主體與實踐載體。
對于“全黨辦報”概念的內涵,王敬認為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從中央到各級黨委、機關都高度重視對報紙的領導,利用報紙推動工作;二是動員全體黨員和基層群眾為黨報寫稿。[5]李良榮提出:“‘全黨辦報’應有兩種解釋,一是強調辦報的規模,二是強調辦報的工作路線。”[6]至于“群眾辦報”,陳力丹認為包含四方面內容,即觀念上意識到群眾參與是報紙立足之本、切實動員群眾參與報紙工作、組織工農通訊員、編輯部設立群眾工作部門。鄭保衛認為實現“群眾辦報”需要吸收群眾直接參與報紙工作、為群眾提供講壇、自覺接受群眾監督、改進文風等。[7]其余學者的闡述大多被上述列舉所涵蓋。
上述研究對黨員、群眾參與辦報工作的重要性及必要性具有普遍共識,但在具體“如何辦”的實踐層面留有空間。基于此,本文通過對相關史料的發掘與分析,從“辦”報這一實操層面探究與復現《解放日報》究竟是在何時、何種背景下開展“全黨辦報”和“群眾辦報”,具體路徑如何等問題,希望對當下新聞業提供有益啟示。
二、“層層參與下的幫助與利用”:《解放日報》的“全黨辦報”實踐
1944年2月16日,《解放日報》在頭版刊發社論《本報創刊一千期》稱:“從那時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又十個月了。這一年又十個月中間,我們的重要經驗,一言以蔽之,就是‘全黨辦報’四個字。”[8]這篇社論不僅是“全黨辦報”一詞第一次正式出現,也直接印證了改版后的《解放日報》是踐行“全黨辦報”路線的主要載體。
(一)《解放日報》何時開始自覺踐行“全黨辦報”?
有學者提出,“樹立全黨辦報觀念”發生在《解放日報》改版的第三階段,依據是1943年3月中共中央西北局發布“關于《解放日報》幾個問題的通知”,明確要求各級黨委、黨員積極向報紙投稿,在黨內引起高度重視。[9]也有觀點認為:“全黨辦報的興起,是在《解放日報》改版的第二階段,收效甚好。”[10]結合上下文,其說的第二階段具體是從1942年9月中共中央西北局發布“關于《解放日報》工作問題的決定”開始。
上述研究將《解放日報》踐行“全黨辦報”的時間節點對標相關的黨中央文件發布時間。黨中央的指示無疑具有極強的指導意義,但中央指令與實際踐行往往難以達到完全同步,延安艱苦的新聞出版環境以及水平較低的邊區文化環境等因素,無疑都將對指令的實踐產生影響。
通過對《解放日報》的具體內容進行統計分析,考證“全黨辦報”方針的落實究竟始于何時,無疑是更為接近歷史本相的一條路徑。
閱讀《解放日報》可以發現,本報社論、本報通訊消息、本報撰寫文章、中央領導人代論及發言稿、各地黨組織或黨員署名作品、群眾署名作品、外報文章等,是《解放日報》的常規內容。本報編輯部、黨組織/黨員、群眾及外稿是該報的供稿方。而上述西北局文件則對全黨如何參與“辦”報有詳細指示,即:一是各級黨委、機關、學校、組織的負責人要向報紙投稿。二是各地開展通訊員網絡建設與培養工作。
本文采用定量分析的方法,選取1941年5月17日到1944年2月29日間34個月共1008期報紙進行考察。①分別統計:A.每期報紙刊登的黨員&黨組織署名總文章數。B.每期報紙總文章數,以“月”為單位進行匯總,計算單月A/單月B的數值比制作了圖1,比值越高說明當月黨員&黨組織參與辦報的力度越大。
從圖1可以發現:1941年8月后,第一個顯著的上升拐點出現,兩個月后數值基本維持在10%左右。首個拐點出現在此,與報紙在1941年9月16日由2版升級為4版有關,版面的擴大自然帶來內容體量的增加。其余明顯上升拐點的出現時間較為分散,雖與黨中央的號召有一定相關性(如1942年3月中旬發布《通知》、1943年3月西北局文件下發后數值皆有所提高),但這顯然不是唯一的影響因素,數值在其他節點也出現過轉折提高,整體呈現無規律的波動。原因或許是邊區現實環境與政治、經濟、人員等外力因素同樣在影響全黨參與辦報的實際程度。可以確定的是,1942年4月報紙正式改版開始后,約三分之二的月份比重數值在12%~15%,維持在一個較穩定的水平。
進一步分析該報黨員&黨組織署名文章還可以發現,中央領導人文章多被安排在頭版或四版,自報紙改版后不定時刊登;各級黨員的文章多被安排在二版或四版,每期數量在3~8篇不等。1943年3月《通知》下發后,“全黨辦報”呈現出新的面貌,參與辦報的黨員層次更加多元。報紙接連多月不定期刊載署名為地方縣委書記、宣傳部長、機關組織代表的文章,這些黨員和干部從各自屬地出發,利用報紙報告實際情況。
據此,本文認為,“全黨辦報”作為一種辦報思路在中共早期辦報活動中就有體現,但作為一種被中央認定并正式推行、實踐的方針路線,是在延安《解放日報》的辦報過程中——1942年4月報紙改版后,吸納黨員參與“辦”報成為一種常態化操作;而1943年中共中央西北局發布指令后,各級黨組織及黨員干部成為這一理念指導下的“辦”報參與者。
(二)《解放日報》是如何貫徹并實現“全黨辦報”的?
黨中央的相關指令和文件明確界定了“全黨”一詞的指向,即從黨中央到各級黨委和各機關單位、從各領導干部到各黨員個體,最廣泛意義上的全體“黨員”都是參與辦報的“主體”。至于“辦報”——1942年毛澤東在改版座談會上指出:“利用《解放日報》,應當是各機關經常的業務之一。”[11]西北中央局在提倡全黨參與辦報時則使用了“幫助”與“利用”二詞。[12]這也有助于我們理解全黨“辦”報,即在發行流通和內容編排上對報紙提供支持,用報紙傳遞黨的聲音、推進黨的工作,同時要求黨員干部參與到黨報工作中去,通過實際行動促進黨報的發展。
首先,黨中央領導人直接領導“辦”。《解放日報》創刊后,毛澤東、徐特立、劉少奇等人便時常親自為其撰寫社論,1942年改版后更是徹底置于毛澤東直接領導下。據時任報社總編輯的陸定一回憶:“在這個時期里,關于報社的整風,特別是辦報的問題,我經常要去向毛澤東同志請示匯報,有什么事情,他也直接找我。”[13]毛澤東還親自為報紙“征稿”,以確保黨報內容的豐富性。1942年9月,《解放日報》第四版嚴重缺稿,毛澤東不僅親自擬定征稿辦法,還在棗園宴請吳玉章、陳荒煤等16位專家人士,請其為報紙撰稿。在“征稿辦法”中,毛澤東不僅規定每人每月須征稿6000到12000字,還要求稿件“務使思想上無毛病,文字通順,并力求通俗化”[14]。很顯然,毛澤東作為黨中央最高領導人,對《解放日報》辦報工作的“幫助”與“利用”是極為細致的。
其次,建立各級黨委審核與負責制度。1942年9月,毛澤東對《解放日報》的改版表示肯定的同時又指出:“雖然總的路線是對的,但報紙尚未與中央息息相關。”[15]為使黨報實現與黨共呼吸,《解放日報》編委會建立了稿件審核制度,規定凡是陜甘寧邊區政權方面的稿件,都必須由林伯渠審核;軍隊方面的稿件則交由賀龍負責;與邊區重要問題相關的需要西北局的審核……1943年西北局也發出文件,要求各級地方黨委需加強對通訊員的管理,不僅要指導采訪計劃,還要審查他們向《解放日報》投出的每一封稿件。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審核負責制度的建立,不僅使黨委領導人切實參與到辦報工作中,也從根本上將黨報牢牢置于黨的強力領導與監管之下,確保黨報真正成為“黨的喉舌”。
再次,黨員、干部撰稿,豐富黨報內容,反映邊區實際。全黨“辦”報最為直接的體現即黨員親自為報紙撰稿。《解放日報》自改版后在第二版和第四版刊登了大量黨員干部的通訊、報告、文學作品等稿件。如清澗縣委書記黃靜波、靖邊縣委書記魯直、延安縣委組織部長王國華等縣委負責人積極撰稿反映轄區的生產生活情況。各機關組織、學校的黨員干部也從個人專業出發參與辦報,如陜甘寧邊區婦女聯合會干部趙峰,將工作中婦女生產狀況寫成通訊發表;糧食局副局長常黎夫對邊區征糧工作進行總結形成文章在報紙發表;魯藝文學系主任何其芳、綏德師范學院教師湯般若等人,則從文學藝術方面豐富黨報內容。這些黨員來源廣泛,他們的稿件往往能反映最真實的邊區情況,最有力地鼓舞群眾。有統計稱,1943年4月至12月,延屬分區地委負責同志及10個縣市的負責人,在《解放日報》刊登文章40篇,新聞33則。[16]為更好地推動全黨參與辦報,《解放日報》還設立“黨的生活”“來函照登”等專欄,刊登黨員的自我檢討及批評建議等。
最后,黨、報聯絡常態化。1943年,為了加強黨報與黨組織的聯絡,《解放日報》編委會負責人(博古、陸定一)經常參加中央政治局會議和西北局會議;其他編委成員分別負責聯絡邊區的黨、政、軍領導機關。其中,陸定一負責聯系軍事領導機關、余光生聯絡經濟領導部門、吳敏負責聯絡西北局組織部和黨務室。同時,西北局的宣傳部長卓然也加入了《解放日報》編委會。黨、報聯絡的實現,不僅進一步加強了報紙的戰斗性,也使黨的各項方針得到更好的宣傳。
綜上所述,《解放日報》在黨中央、各級黨委、機關組織的“幫助與利用”下,成功動員全黨上下,使盡可能多的黨員“層層”參與到黨報工作中,使報紙從“不完全的黨報”變為“完全的黨報”。
三、“提倡工農寫文章”:《解放日報》的“群眾辦報”實踐
在以往的研究中,一些學者將“群眾辦報”解讀為“為群眾辦報”和“讓群眾辦報”的有機統一,并認為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②這一解讀無疑揭示了無產階級政權國家人民的核心地位、彰顯了輿論工作對群眾路線的貫徹,卻也在無意間削弱了人民群眾在黨報工作實踐層面的“主體性”和“主動性”(在使用“為群眾辦報”一詞時,群眾很明顯是處于客體層面的,其中的主體是黨、黨報及其內部從業人員),其直接結果是很多研究者將黨報改進文風、內容迎合大眾取向、頭版報道群眾模范等行為認定為“群眾辦報”的主要實踐,即將群眾辦報簡單地等同于黨報要加強群眾性、踐行群眾路線,而忽視了“辦”這一主體行為。本文將“群眾辦報”的主體認定為廣大“群眾”,將“辦”視作群眾的主動實踐,而“報”即作為實踐載體的《解放日報》,則是群眾“辦”報的實現途徑。
(一)《解放日報》實踐“群眾辦報”的時間考定
上文提及“群眾辦報”概念的標志性來源是1948年毛澤東《對晉綏日報編輯人員的談話》;第一次以專有名詞出現是1946年張越霞所寫的紀念文章。但實際上作為辦報路線的“群眾辦報”傳統早已有之。1942年,《解放日報》改版社論中業已提出黨報要“密切地與群眾聯系,反映群眾情緒、生活需要和要求”的主張。[17]毛澤東之所以在1948年強調這一方針,與當時土改工作中黨報出現的路線錯誤、亟須了解群眾真實呼聲有關。而1942年的延安整風中,作為黨的機關報的《解放日報》也面臨同樣的現實問題。
創刊初期的《解放日報》每日出版一大張兩個版面,有限的版面加上脫離邊區實際的內容編排,整個報紙幾無群眾參與“辦”報的痕跡可循。9月,報紙擴為四版,但依舊沿用以往的編排模式,群眾參與稀缺,直到改版后群眾“辦”報才有起色。通過對報紙內容的梳理發現,《解放日報》版面上可見的群眾“辦”報方式有兩種:一是直接撰寫稿件,如以通訊、報告、小說、詩歌等內容投稿發表,此類稿件一般篇幅稍大,多刊登在第四版副刊;二是利用報紙的群眾專欄,提出個人在生產、生活上遇到的問題以及對各項工作的建議,這一類內容較為短小,多以互動問答形式出現。
上述兩種“群眾辦報”方式,受限于邊區群眾的整體文化水平狀況,直接撰稿的比重很小;后者更為常見且易于辨析、統計,因此本文以報紙開辟的一系列群眾專欄為線索,梳理發現:1942年改版后,隨著“民眾呼聲”“問答”“信箱”“工農通訊”“大眾習作”等多個專欄的設立,工農群眾逐漸有了親自參與“辦”報的路徑。由此,《解放日報》至少在1942年業已開展群眾“辦”報的實踐。
至于參與“辦”報工作的群眾組成,研究發現,一些知識分子從全國各地奔赴邊區,他們在延安等地工作、學習,在向報紙撰稿時并未加入黨組織,仍屬群眾范疇,如漫畫家張仃,1938年從北平來到延安,執教于魯藝美術系從事創作與教學工作,其間為《解放日報》繪制漫畫,直到離開邊區后才正式成為黨員;而一些居住在各縣區的工、農、兵群眾則通過寫信、口述等多種方式,將自己的“聲音”在報紙上公開傳播,如農民于一、胡高栓寄信至編輯部反映問題,士兵朱占國、王宗堂等人通過口述加編輯代寫的方式參與辦報等。
(二)《解放日報》如何實踐“群眾辦報”?
“群眾辦報”的實踐與“全黨辦報”有一處明顯不同——“全黨辦報”更多是在黨中央的號召下,各級黨委、黨員積極響應與參與;而邊區群眾文化水平普遍較低,很難實現自主參與辦報,因此黨和黨報為實現真正的群眾參與付出了很多努力。1942年10月,《解放日報》接連刊登柯仲平等人鼓勵工農寫作的倡議文章,對工農群眾的重要性加以肯定,同時號召知識分子做群眾的“理發員”,幫助工農修改文章。號召引起各方響應,編輯部稱自發表倡議文章以來,收到了很多工農群眾寄來的文章。為引導群眾參與“辦報”,提高群眾的寫作能力,黨和黨報還采取了多種促進手段。
一是幫助群眾識字與讀報。
“群眾辦報”的首要前提是群眾有基本的讀寫能力。但在延安時期,邊區文盲率高達90%以上,一些偏僻縣區識字的人僅占0.5%。[18]1940年前后,中央號召各縣區以冬學、夜校、識字班、讀報組為主要形式,陸續開展文教工作。《解放日報》為推動群眾教育施行,多次刊登相關動員文章、工作通訊和文藝作品,如《新英雄的出現》《民辦村學經費問題解決的幾種辦法》《延川縣冬學為什么失敗》《夫妻識字》等,在鼓舞群眾的同時,還為地縣開展文教工作提供經驗。與此同時,《解放日報》的一批基層通訊員也主動加入文教工作,在各自轄區組織工農群眾讀報、識字、辦板報,不僅提高了群眾的文化水平,也將黨的政策方針深入工農。到1944年,邊區已經有一萬多名群眾加入讀報組,讀報過程中,群眾對報紙的建議與反饋也可以直接口頭表達,再經由通訊員反映給編輯部進行改進。
二是開辟專欄,為群眾提供表達平臺。
為傳遞更真實的群眾呼聲、反映更切實的群眾利益,《解放日報》開辟了形式靈活、門檻較低的群眾專欄,賦予群眾自主發聲的媒介接近權。
專欄的形式靈活,也符合邊區實際。如專為不識字群眾設立的“民眾呼聲”,由群眾口頭反映情況,編輯整理代寫,刊登過《我沒有土地種》《不是公家人 禁止穿軍裝》《我要加租》等反映群眾呼聲的短文,有時還會刊登口述群眾姓名。“問答欄”“信箱”也很接地氣,群眾在日常生產、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和困難或積累的經驗,都可以寄信至編輯部,編輯篩選后給予回復發表。直接響應黨提倡工農大眾寫文章號召而創辦的《大眾習作》欄目,還刊登了許多工農親筆寫作的散文、詩歌、故事,并將“原作”“改作”“修改意見”一同發表,目的就是提高群眾的寫作水平。
受限于邊區群眾的文化水平,依靠群眾撰寫文章來實現“辦報”難以長期為繼,而上述專欄大多短小精悍,對群眾文化素質要求較低,能夠保障群眾的主動參與。
三是吸引和鼓勵群眾參與辦報。
邊區群眾多是忙于生產的工農,幾乎無暇學習文化,更遑論參與辦報;另一些群眾若好不容易寫成一篇文章投稿,卻得到簡單的“不予發表回復”,難免挫傷其積極性。為鼓勵更多群眾參與辦報,《解放日報》實施了一系列激勵手段。
報紙多次加大字號刊出“征稿”“歡迎投稿”等字樣、經常提及“(歡迎)工農士兵的寫作”“熱情歡迎群眾寫稿”,同時承諾“來稿一經采用,稿費從優”。除了金錢獎勵,報紙還通過“來稿必復”“評優表彰”等手段,鼓勵群眾堅持參與辦報。“來稿必復”使群眾寄給編輯部的稿件無論是否刊登發表,都會得到編輯部的回信,有的雖不能順利刊登,但群眾得到的回信比去信字數還要多,編輯部的真摯態度令群眾受用;報紙還會對各區縣的工農通訊員進行公開“評優表彰”,如《模范通訊員李善財》《農夫通訊員李錦秀》等文章的刊登,《西北局宣傳部、延安記者協會獎勵本報通訊員,志丹縣榮獲團體榮譽獎》等報道,都極大鼓舞了群眾的寫稿熱情。
四是發展群眾成為黨報通訊員。
群眾參與辦報的另一途徑是成為解放日報社的工農通訊員,持續穩定地為報紙提供消息源、通訊稿。正如社論《展開通訊員工作》指出的那樣:“我們的報紙,如果沒有廣泛的通訊員,如果沒有參加實際工作的、生活在群眾中間的黨與非黨的通訊員,是不可能辦好的。”[19]工農通訊員在群眾參與辦報實踐中的作用和地位是關鍵的,一些知識水平較低的群眾無法用文字表達意見,但可以借助身邊的通訊員來傳遞聲音。延安時期,工農通訊員活躍在各區縣、鄉村,他們的本職工作可能是小學教師、變工隊長、婦女干部,只要稍有文化的群眾幾乎都愿意主動肩負起通訊任務。為提高通訊員水平,《解放日報》不僅多次刊登通訊員業務指導文章,創辦《新聞通訊》副刊,還派出記者駐扎在各區縣,與當地黨委一同培育工農通訊員,不斷提高他們的采寫能力。
作為中國共產黨“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路線在新聞輿論領域的折射,“群眾辦報”的實踐,一定程度上確保了人民意見與呼聲的收集與傳播。
四、總結與啟迪
“全黨辦報”與“群眾辦報”作為黨管新聞事業的基本路線與方針,不僅在革命戰爭時期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媒介格局迭變、黨的新聞事業面臨嚴峻挑戰的當下,仍具有適用性。如何在錯綜復雜的國內外輿論場中傳達黨的聲音,如何在網絡平臺繁雜林立的當下反映群眾的真實呼聲,破除精英與大眾的傳播隔閡,實現高效的黨群聯通,是亟待回應的關鍵問題,也是本研究的現實考量。
作為中國共產黨在戰爭年代領導的大型黨報,《解放日報》通過一系列改革,逐步明確了黨報的性質與任務——不僅成為黨的喉舌,也成為群眾的論壇。其在改版社論中明確表示:“使《解放日報》成為真正戰斗的黨的機關報,同時也就是要使它成為天下人民的報,成為一切愿意消滅民族敵人、建立民族國家的人的共同的喉舌。我們的黨是代表人民的黨,我們除了人民的利益外沒有別的利益。”[20]本文對八字方針的論述雖然是分開的,但實際上“全黨辦報”與“群眾辦報”作為共產黨領導下新聞工作不可分割的共同體,始終如“一駕兩驅”般引領、推動著社會主義新聞事業的發展。
而“人民”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主人,是數量極為龐大的存在,如何確保最廣大人民的呼聲得到傳遞,是社會主義國家及其媒體必須解決的關鍵問題。“群眾辦報”的提出不僅是理論概念,更是黨在新聞工作實踐中的迫切需要和必然選擇。毫不夸張地說,“群眾辦報”的提出與全面實踐,為中國共產黨提供了始終與人民群眾同呼吸、共命運的可能。
當下的媒介技術革新與社交媒體的崛起在緩解“大眾失聲”的同時也造成了新的問題。首先,技術是有“門檻”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自如使用社交媒體進行發聲,偏遠地區的群眾以及老齡群體往往被排斥在外、無法發聲;其次,社交媒體對信息的傳播并非完全公平,普通用戶的聲音往往被意見領袖所遮蔽,最真實的個體呼聲消失于算法謎沼之中。中國共產黨一路走來,最大的經驗之一就是意識到了革命若要成功,必須依靠和動員廣大人民群眾。因此,我們黨有責任始終為廣大人民群眾提供發聲平臺,建設意見論壇,確保人民能夠真正表達自己的思想、利益、愿望、情緒、要求和意見,這是保障群眾參與國家事務、行使國家權力的關鍵途徑。與此同時,黨的新聞工作者也應當堅持“三貼近”、力行“走轉改”,深入基層和群眾,切實將群眾路線踐行到日常工作中。
[本文受“中國傳媒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號:XJ2021000113)]
注 釋:
①之所以截止到1944年2月底,是因為在1944年2月16日《解放日報》公開發表社論稱過去一年多改革的經驗即“全黨辦報”。本文采用此觀點,認為在這一時間節點之前,《解放日報》業已實踐全黨辦報路線。
②張春林.群眾辦報思想的源流及其延伸[J].重慶社會科學,2008(8):78-83;朱清河.“群眾辦報”的邏輯起點與未來歸宿[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1(03):21-27+110等論文中均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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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紅紅為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強若琳為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生)
編校:趙亮
3797501908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