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組詩）

離原

知 道

知道紫色裙子搭紫色鞋

知道丁香花甩一甩 會更香

知道一小節一小節啃雞爪

知道烏云裹著雨

知道你高興 會抱起她

知道所答非所問 人們會大笑

知道裝萌 人們會原諒她

這個四歲小姑娘 小精靈

知道未來在等她

知道自己太小 不能將嘴唇涂得鮮紅

媽媽啊 她說 你吻吻我吧

一只鳥在說話

如果清涼的早晨

有一只鳥在隱秘之處 跟你說話

如果那聲音不是尖細的喊叫

不是短促的命令

不是嘰里咕嚕

不在你經驗里 你描繪不出

如果你抬頭尋找

它不在灰白的楊樹上

不在枝繁葉茂的柳樹上

不在香氣熏人的流蘇樹上

它不在 你覷不到它

你因此會不會 對它另眼相看

在低谷

一棵樹用滿身紅布條迎候我

卻不認識它

雨點稀疏至稠密

我們撐開傘 慢慢往里走

無垠的綠遮山

無垠的霧欲將它們覆蓋

一個人靜修著地中之物

一只狗靜趴在新建的廟堂前

什么都別說 多好

雷不朝我們靠近 多好

多少年過去

下面是懸崖峭壁

再下面是激流險灘

她說 你可以信任我 她的敵人

遂將一只手伸向她

多少年過去

只要想起電影里 驚心動魄的一幕

我仍渾身顫抖

她說的可以 是真的可以

羊群來了

羊群來了

那只小黃狗沒在平時地界

流浪的小黃狗

你得另找安身之處了

就在我往坡下走時

一只毛絨絨的小東西從溝里冒出來

銜著半截炮筒

我從衣袋掏出燉肉

催它快點吃

然后躲到遮蔽的路邊——

牧羊人邁開步伐

啪啪兩聲鞭響

一條白色河流開始減速

又一聲響

它們齊刷刷停在他身后

只有羊毛那么溫暖的詞

才對得起這茵茵綠草和陽光明麗的早晨

白 蒿

姐姐彎腰

我也彎腰

一個人走近

請我們不要踩他的苗

真可笑 這荒地

哪有一棵糧食苗

我聞著手里的大葉白蒿

沉浸在陽光和濃香里

聽他說 那就是苗

它們長大 可用來針灸 足療

我望向姐姐 她摘的

竟是窄葉矮白蒿

就像一個被逮住的破壞分子

我無言又羞愧

天已暗黑

花香濃烈

樹上傳出低沉鳥啼

我們在旁邊有黃刺玫的椅子里坐

燈光從對面高樓射過來

一位媽媽領著兩個孩子

在沙坑里面玩

他們不時大笑

看見什么都驚奇

當然春天對所有人都是美好的

而那位媽媽更沒什么可擔心的

一雙兒女會長大

喝酒的男人會回家

她干脆也跳上圍墻

我又一次想到時間

有一刻 我以為

他們是曾經的我們

漢語的秘密

那些年 每臨近年關

快蒸豆包時

我的一位伯伯家

就來借面引子

有時是疾病纏身的大娘

有時是那個傻子

母親總笑盈盈地

將一團發好的面遞過去

不久再唉聲嘆氣：其實他們想借的

是我們家的運氣

所以 我在孩童時

就知道漢語里

藏著秘密

買蜜桔

冷風吹著 新年將至的大街

新冠再次危及的大街

買東西和賣東西的都很少

一個人用喇叭推銷著水果

午后的陽光

在塑料棚上四射

我走進去

讓他稱十塊錢的蜜桔

當我微信付款時

他快速將一些葉子也裝進袋內

我假裝沒看見 心里卻在笑

這么鮮亮的綠葉

如果跟蜜桔一起擺進白瓷盤

我就有一個充滿生機的屋子了

松 樹

那些松果

從顏色深淺就能看出年齡

由一歲到四歲

甚至更大

只要它們不掉

松樹就允許它們

在身上掛著

鳥類做不到這點

即使像鷹那樣的猛禽

為自己活得輕松

當大鳥將小鳥踢出家門

母親假裝扭過頭去

有時她還會親自動手

這就是為什么

松樹冬天也綠著

松樹千年不死

阻 止

烏云繼續下沉

一個人站在橋上唱戲

一邊扭著肢體

這卻是我喜歡的早晨

黃刺玫在盛開 大團香氣在滾動

如果此刻

我高聲朗誦自己的詩呢

如果人們像聽戲一樣

習慣聽詩呢

一陣狂風 大雨如注

我知道 它們是來阻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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