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翔
(南京審計大學,江蘇 南京 211815)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從現在起,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就是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對外開放是中國的基本國策,是實現國家繁榮富強的根本之路,也是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必然選擇。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40多年間,中國之所以能夠屢屢創造出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跡,實現經濟的高速增長進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對外開放戰略居功至偉。需要指出的是,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中國加入WTO以來,中國主要依托人口紅利等低成本優勢,通過大量利用外資和大力發展加工貿易等“借船出海”的方式,“低端嵌入”全球價值鏈,并依賴強勁的國際需求市場支撐,從而形成了“大進大出、兩頭在外”的國際循環模式(不妨將之稱為“傳統開放發展格局”)。與此不同,進入新發展階段后,引領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需要的是“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那么,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邏輯究竟是什么?以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為目標導向,推動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實施路徑有哪些?本文力圖對上述基本問題做一粗淺探討。
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新時期黨和國家從更好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現實需求出發,對開放發展提出的新要求和新調整,既是對40多年來形成的“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在中國經濟發展中的卓越表現和不凡成就的肯定,更是彰顯了邁入新發展階段后“中國開放的大門只會越開越大”的決心。通過分析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新要求下“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局限,明確新階段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在歷史演進層面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進而闡述優化調整后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所展現出的更適應于新時代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內涵和基本特征,以此明晰其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邏輯。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抓住全球要素分工深度演進帶來的戰略機遇,通過發揮自身勞動力稟賦優勢等,與發達國家的優勢要素(諸如資本和技術等)相結合,以開放的姿態積極承接產業和產品生產環節的國際梯度轉移,逐步奠定了“世界工廠”的地位,推動了出口貿易的高速發展、產業(尤其是制造業)規模的快速擴張。客觀而言,“傳統開放發展格局”顯著地促進了國民經濟和產業發展。中國積極主動地擴大對外開放,在統一的國際經濟規則下參與國際市場競爭,與世界各國和地區開展商品和服務的進出口貿易,利用國際國內“兩種資源”“兩個市場”推動開放型經濟快速發展。參與全球要素分工帶來的產業國際梯度轉移以及國外先進技術、管理和營銷等,進一步推動了國內產業的發展與升級。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實踐拓寬了開放型經濟發展的創新路徑,通過逐步降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消除非必要的市場保護,不斷擴大對外開放,依托區域非均衡式開放的示范先行,逐漸探索出具有中國特色的開放發展模式。這一開放倒逼改革的過程,其實就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逐步建立和不斷完善的過程。張二震等(2018)指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形成的重要的經驗就兩個詞:“改革”和“開放”。二者在相互促進的過程中產生了顯著的發展效應。為適應經濟全球化發展演變新形勢,解決開放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化解外部環境變化帶來的新挑戰,改革和開放始終相并而行。
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取得的令世人矚目的經濟發展成就,充分證明了“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成功。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外部環境發生深刻變化以及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的背景下,中國的開放發展依然取得了驕人成績。從開放型經濟統計指標看,多年來中國不但外匯儲備穩居世界第一,而且還是最大的貨物出口國。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統計數據庫的統計數據顯示(1)UNCTAD 統計數據庫,https://unctad.org/statistics。,2021年,中國貨物和服務貿易總額達到6.9萬億美元,連續兩年位居世界第一;同時,中國雙向投資也穩居世界前列,尤其是2021年利用外商直接投資比2012年增長了62.9%。對外投資流量穩居全球前三,尤其是在“一帶一路”建設背景下,對外投資穩步增長,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穩步推進。開放型經濟的快速發展助力國家更快達成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歷史性目標,距離實現共同富裕更進一步。中國的制造業綜合實力持續提升,工業增加值自2010年開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是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發布的增加值貿易統計數據顯示(2)OECD統計數據庫,https://data.oecd.org/。,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占全球比重從2012年的22.5%提高至2021年的近30%,持續保持世界第一制造大國地位。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帶動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不斷上升,與此同時中國也為全球經濟治理作出了越來越多的貢獻,包括積極參與世貿組織改革、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等。
“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取得的卓越成就值得肯定,這一模式在特定發展階段是適用的。然而,近年來貿易保護主義不斷抬頭、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凸顯、單邊主義和霸凌行徑愈演愈烈,逆經濟全球化帶來的挑戰愈發嚴峻。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疊加世紀疫情促使世界經濟格局進一步加速調整,動蕩和變革成為當前世界經濟的重要特征。外部的動蕩變革給國內經濟發展形勢帶來了更多不確定性。從內部環境看,當前國內產業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和預期減弱三重壓力,關鍵核心技術短板、結構性矛盾突出等問題日趨凸顯。顯然,“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已無法適應時代變遷帶來的新發展要求,亟待構建新發展格局。
充分發揮低成本要素優勢,雖有助于中國快速且全面地融入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但“低端嵌入”的方式也決定了在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分工格局中,中國大部分產業處于從屬性和依附性地位(鄭江淮 等,2020),出現產業(尤其是制造業)規模之大與主導力和控制力缺乏并存的發展局面。這顯然與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內生需求不匹配。在國際形勢日趨嚴峻、不確定不穩定因素明顯增多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沖擊長期化的背景下,“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對外部經濟和全球產業鏈的高度依賴,將會嚴重威脅經濟社會發展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這意味著在動蕩變革的世界經濟形勢下,雖然參與經濟全球化實施開放發展仍是正確選擇,但需要打破“低端鎖定”和“受制于人”的發展困境和局面,以更高的開放效益服務于高質量發展。“傳統開放發展格局”下中國產業發展主要表現為低端加工組裝制造行業急劇擴張,技術研發上嚴重依賴短平快的“拿來主義”,進而導致貿易附加值不高、貿易條件持續惡化等一系列問題。“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參與的是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主導的全球價值鏈,由此帶來了貿易和投資的雙重鎖定效應:一是承接的產業多為低附加值和高耗能的初級產業,不利于貿易和產業結構升級;二是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布局生產網絡,基于現行比較優勢的分工定位容易形成固化效應,加劇技術變遷和產業發展的路徑依賴和低端鎖定。
此外,“傳統開放發展格局”下形成的非均衡問題,與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也不相適應。漸進式和非平衡開放策略,加劇了地區發展不平衡,尤其是拉大了東部沿海地區與中西部地區開放發展的差距;制造業“單兵突進”的開放模式加速形成了“世界工廠”,但支撐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服務業尤其是先進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卻仍顯滯后。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公布的2016年外資限制性指數,中國在調查覆蓋的62個國家中,綜合限制性指數值排名第四,服務業限制性指數更是高居第二(趙晉平 等,2018)。在成為世界第一大商品貿易國之后,針對“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引致的上述問題,如何將開放帶來的局部地區發展紅利和部分產業繁榮,轉變為穩定持久的內生動力,成為新時期高質量發展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綜上,在高質量發展成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后,“傳統開放發展格局”顯然已無法完全適應創新、協調、綠色、共享等發展需要,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方面面臨著明顯的局限性。
立足新發展新階段,在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下,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理論應運而生。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概念的提出,引發理論界和實踐部門的密切關注和廣泛探討,其中不乏真知灼見,但也出現了一些“理論雜音”和“誤讀”。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發表的重要講話《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必然要求構建新發展格局》,對中國未來開放發展持懷疑態度的疑問給予斬釘截鐵的回答:“構建新發展格局是開放的國內國際雙循環,不是封閉的國內單循環。……我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要科學認識國內大循環和國內國際雙循環的關系,主動作為、善于作為,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實施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3)習近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必然要求構建新發展格局”,《求是》,2022年17期。這一重要論述是理解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理論內涵和基本特征的邏輯起點。
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本質上是一種新的開放發展觀,是基于當今國際國內形勢特征和演變趨勢而作出的重大科學判斷,是重塑中國參與國際合作與競爭新優勢的戰略抉擇,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邏輯。這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基本理論內涵。
從具體特征看,更高水平和更高層次的開放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特征之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作為新時代納入國家發展綱要的重要論斷,是開放水平發展到當前階段,對開放格局調整轉型提出的新要求。應當注意的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承上啟下的政策價值,需要突出“新”字轉接性和漸進性的作用。建立在開放發展取得的既有成就基礎之上,一方面,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切實以規模優勢和區域協同擴大開放發展成果的覆蓋面;另一方面,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通過對影響開放水平的要素進行科學配置,推動開放型經濟邁向更高層次和水平。
外部市場更加多元化的開放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特征之二。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意味著合作的“朋友圈”將不斷擴大。特別地,在現行國際經濟秩序弊端凸顯、全球經濟治理能力不足的背景下,中國需要及時順應世界經濟格局“東升西降、南升北降”的調整和變化,以更加開放合作的姿態推進南南合作,順應產業生產向新興經濟體轉移的趨勢,積極主動地參與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完善和國際經貿規則的調整,改變以往由發達國家主導的且日益不適應新發展需求的全球治理體系和國際經貿規則體系。不斷擴大開放范圍,不僅有助于提升中國在新一輪經貿規則制定和完善中的制度性話語權,進而為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完善貢獻更多的中國智慧和方案,而且也能夠幫助中國更好地整合與利用外部市場資源。
立足超大本土市場規模優勢的開放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特征之三。雖然中國擁有完備的制造業體系,且制造業開放也已達到較高水準,但制造業發展仍深陷關鍵技術領域“卡脖子”問題的困擾。這是因為,高精尖制造業的開放和投資往往受到知識產權和國家政策的保護,難以通過“要來、討來、買來”對產業轉型升級產生根本性作用。當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且擁有龐大的中等收入群體,無論是從產業層面還是潛在的消費需求層面看,中國都已具備形成超大本土市場規模的條件。基于國內需求和市場規模優勢,加快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有助于培育參與全球競爭與合作的新優勢,打造全球價值鏈的“鏈主”。特別地,中國具有超大市場和多元內需,在“引進來”方面具有天然的內生優勢,利用這一優勢,可以改變長期以來“低端利用外資”的發展困境,虹吸和集聚全球高端和先進生產要素,更好地支持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
特定的發展戰略總是需要與特定的發展階段相適應,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進入新階段后,作為具有引領作用的開放發展,從“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向“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戰略轉型的歷史邏輯。那么,“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何以能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或者說其中的理論邏輯是什么?實際上,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就是體現五大發展理念的發展。因此,對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理論邏輯的闡釋,需要從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五個維度展開。
創新是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第一動力。創新能力不足,正是造成“傳統開放發展格局”面臨關鍵技術領域“卡脖子”,以及全球價值鏈分工低端鎖定問題的根源。更何況,科技自立自強本身就是具有“大國”特征的中國式現代化的內在要求。隨著新一輪產業技術革命發展風口的到來,未來全球價值鏈將更多地向發展中國家和地區轉移。因此,在部分國家鼓吹逆全球化勢頭愈演愈烈的背景下,加快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有助于進一步提高中國在國際競爭與合作中的地位,引領和推動經濟全球化向機會更加均等化的方向發展。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有助于加快推動國內產業鏈、創新鏈、價值鏈與全球價值鏈的融合互促,助力中國攀升全球價值鏈(戴翔 等,2022a)。具體而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開放范圍的不斷擴大,一方面要基于國際視角,與更多的發展中國家開展合作,實現全球價值鏈拓展延伸,提升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程度,切實“固鏈”“強鏈”,從而解決產業中低端領域擁擠、產能過剩等問題,在全球范圍內拓展各產業鏈的核心技術領域和高端生產環節的發展空間,實現創新引領發展;另一方面則要基于國內視角,加快推進全域深度開放,推動中西部地區國際經貿合作,并暢通區域間產業轉移,將東部沿海地區的勞動要素密集型產業逐步轉向中西部資源富集類地區,以實現內陸開放和產業升級。與此同時,發達地區也應集中發展力量,通過試點先行開放政策,匯聚地區資源和人力資本開展關鍵技術攻關及高科技產業技術革新,以便更好地發揮示范引領作用。
協調是發展是否可持續的重要考量標準,也是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內生特點,具體表現在區域協調、產業協調、城鄉及收入協調等各層面。相對于“傳統開放發展格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更加注重打通區域間及各生產部門間的市場體制及制度規則壁壘,合理配置各類資源,通過暢通區域間資源流、產品流、信息流、技術流,進一步縮小地區間發展差距,實現區域間產業結構協同共生,促使產業形態不斷向高級化演進(任保平 等,2021)。從產業層面看,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的更寬領域開放能夠有效解決傳統發展模式遺留的供給側產業單一、產能過剩等問題,通過產業層面的技術升級補短板、強弱項、促提升,推動產業協同演進。針對傳統貿易投資所引致的城鄉發展及要素收入差距問題,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逐步將開放擴大至鄉村振興戰略實施層面,以國際化資源和制度規則為農業現代化賦能,發揮城鎮化與農業現代化互為支撐保障的作用,實現城鄉區域協調發展。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有助于推動要素市場化改革,促進國際生產、技術、人才要素集聚,密切國內國際資源分配交流,提升各行業就業層次和質量,優化要素收入分配結構。
綠色發展是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普遍形態和基本要求。在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目標取向下,通過綠色發展規劃、標準、技術和體制、機制,加快社會經濟活動的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將生態保護理念滲透進高質量發展路徑規劃,有助于實現物質財富與生態財富目標的統一,在達成高質量發展的同時,滿足人民群眾對綠色低碳、環境優美、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生活的需要(戴翔 等,2022b)。更加積極地順應、參與和引領全球可持續發展建設,打破綠色貿易壁壘,擴大綠色生態產品和服務的進出口貿易,強化綠色經貿合作交流,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高水平開放的題中應有之義。綠色產業要素資源的雙向開放,有助于推廣普及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型的生產措施和技術手段,促進節能減排和產業結構升級,進而構建起清潔綠色產業鏈。轉向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開放,有助于統籌國家總體生態資源分布,重點監管企業建廠標準,以更加統一可行的排污凈化標準,規范監管薄弱地區的企業排污行為。尤其是部分生態較為脆弱、環境承載能力較低的欠發達地區,可以借助開放帶來的先進理念和外部資源,引進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相統一的生態環保技術項目,通過技術賦能精準管控外向型開放和社會化生產帶來的環境問題。
開放發展是推進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和必然選擇,也是中國實現自身發展的內在要求和融入世界發展大勢的迫切需要。開放發展注重解決的是國內國外市場資源聯動的問題,即利用國內資源、市場、制度優勢,釋放內需潛力,形成內外聯動、開放發展的新格局。相對于“傳統開放發展格局”,新時期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中的開放發展,更加注重提升開放質量,強調以更加全面廣泛的開放范圍、更加深入的開放程度、更加穩定安全的開放標準,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從而以更高水平的開放規劃高質量發展的實現路徑。針對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理論內涵及其主要特征,包括與“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關鍵差異,前文已有分析,此處不再贅述。需要強調的是,基于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新內涵和新特征可知,無論是從暢通國際大循環角度看,還是從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看,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都是更高水平和更高層次的開放。比如,就暢通國內大循環而言,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有助于深化東部沿海地區以外區域的開放層次,促進更高質量的普遍性區域交往和世界性國際交流,暢通國內產業鏈范圍內的要素流動和技術交流,提升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內外聯動機能,從而推動開放型經濟邁向更高層次和更高水平,提高開放發展效益,夯實中國式現代化的物質基礎。
實現共享發展是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根本目的,即在提升收入水平和縮小收入分配差距中實現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早日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相對于“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非均衡”特征開放模式,雙循環力圖建立更加合理、完善且均衡的開放發展格局,切實縮小地區發展差距,促進區域間協調均衡發展。比如,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不斷擴大產業領域開放,有助于加速農業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通過產業賦能推動鄉村振興,縮小城鄉發展差距,以農業現代化推進“四化”同步發展,實現城鄉融合。針對共享發展過程中面臨的要素收入差距問題,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有關擴大內需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政策舉措,從以促進商品要素流動為主的邊境開放,向注重完善制度性開放的境內開放轉變,通過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經濟體系,吸引高端創新要素集聚,激發要素資源活力,創新升級發展模式,實現共享發展。進一步地,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發揮超大本土市場規模優勢,依托國內市場構建完善的本土價值鏈,有助于提升和改善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創造更多財富,夯實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促進價值鏈的雙重嵌入和良性互動,推動區域均衡協調發展,實現以開放帶動共享發展。
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本質上是國內大循環與國際大循環相互促進的新開放發展。前者主要表現為消費層面的內需擴大和供給層面的結構性改革,后者則主要表現為高水平開放,即擴大開放范圍、拓展開放領域以及深化開放層次(張二震 等,2021)。因此,理解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邏輯,重點在于明晰上述五個方面的實踐變化對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首要任務的高質量發展的作用。
從實踐層面看,“傳統開放發展格局”對國際市場需求的依賴度較高;而轉向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后,國內本土市場需求因素則成為參與國際合作與競爭的重要依托。雖然以“本土市場效應假說”為代表的共識已經充分肯定了需求側的積極作用,但需要指出的是,傳統國際經濟理論所闡釋的需求作用,其核心著力點仍然在于引發供給側變動。為抓住有效需求,爭奪市場份額,企業不得不順應日漸提升的需求,從而在知識、技術和品牌等方面求取進步,在產業微觀層面上即表現為產業結構演進和發展乃至國際競爭力提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傳統的理論和實證研究主要關注的是消費需求的“藥引子”作用,認為技術創新是促進產業發展的核心動力。這與澤威姆勒等所提出的“需求引致創新”理論本質上具有高度一致性,還沒有真正深入到“需求”本身可能蘊含的內在動力機制層面。實際上,除傳統作用機制外,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條件下,尤其是依托超大本土市場規模優勢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背景下,需求對高質量發展有了新的引領作用。這是因為,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條件下,跨國公司布局全球生產網絡時不僅會考慮成本因素,還會關注市場需求因素。需求規模越大的市場,對跨國公司越有吸引力,跨國公司越傾向于將價值鏈高端環節配置到該國或地區,以盡可能縮短生產地和消費市場的距離,節約成本。由此,需求因素成為提升價值鏈分工地位,進而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量。可見,以擴大內需為戰略基點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邏輯之一。
早在2015年11月10日召開的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就強調,要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著力提高供給體系質量和效率,增強經濟持續增長動力,推動社會生產力水平實現整體躍升。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強調,“把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起來,增強國內大循環內生動力和可靠性。”長期以來,尤其是中國加入WTO后創造的開放型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實質就是通過融入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實現的產業尤其是制造業長足發展。然而,金融危機后隨著全球經濟進入深度調整期,以及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特別是當前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疊加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中國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形成的“傳統開放發展格局”所依托的兩個重要條件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是全球價值鏈分工深化的速度趨緩,甚至是停滯、倒退;二是中國自身的要素稟賦優勢正在改變,即傳統比較優勢逐漸喪失,與此同時新型比較優勢包括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正在逐步形成。加快形成這一競爭新優勢,不僅要擴大內需,還需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實現創新驅動和高質量供給,這正是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重要內容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邏輯之二。
從中國改革開放的具體實踐看,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對國際市場的依賴側重于發達經濟體,也就是說,“向東開放”是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重中之重。這與經濟全球化發展的實踐邏輯是相一致的。以往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經濟體參與經濟全球化,本質上就是融入發達國家主導和推動的經濟全球化,因此開放范圍側重于西方發達國家,市場也高度集中和依賴于發達國家市場。換言之,在全球生產網絡主要由發達國家跨國公司控制,以及在世界財富和利潤主要集中于發達國家從而全球消費也高度集中在發達國家的背景下,中國融入國際分工體系發展開放型經濟,在開放范圍的選擇上主要向發達國家開放,是必然且合理的。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實施更大范圍開放,既需要繼續放大向東開放優勢,還應努力做好向西開放文章,積極推進區域合作,更大范圍參與區域經濟一體化,把開放合作的“朋友圈”越做越大。這不僅有助于在更為廣闊的空間范圍內參與乃至構建生產網絡體系,而且在需求層面也可以逐步挖掘其他市場的潛力,從而在更加完善的外部開放空間格局中,推動開放發展邁向更高層次和更高水平。這是以實施更大范圍開放為重要內容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邏輯之三。
中國“傳統開放發展格局”的另一重要實踐特征就是,前一輪開放發展主要集中在制造業領域,具有“單兵突進”的突出特點,并且即便在制造業領域內部,先進制造業開放也相對不足(金碚,2018)。當然,上述實踐特征的形成既與前一輪全球價值鏈分工演進的階段有關,也與中國自身所處發展階段有關。從具體的產業和產品生產環節梯度轉移角度看,由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主導和推動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首先轉移的必然是已經失去比較優勢的諸如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產業,或是勞動密集型產品生產環節,并按此規律依次推進。而從要素稟賦優勢看,發展中國家在承接產業和產品生產環節國際梯度轉移過程中,具有比較優勢的恰好就在于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或產品生產環節。這種特征模式的形成縱然有其特定發展階段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產業領域開放的失衡顯然不符合現代化建設中高質量發展的要求。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動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當然包括在產業領域從傳統制造業不斷向先進制造業和服務業領域的開放拓展。產業領域開放范圍的擴大,尤其是先進制造業和服務業實現對外開放,可以吸引和集聚更多的全球高端和先進生產要素。這對于提升國內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有著直接推動作用,并且國內產業也會受益于開放領域的進一步放寬,擁有更多的“中間投入”選擇,從而實現產業轉型升級、技術進步和高質量發展。這是以實施更寬領域開放為重要內容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邏輯之四。
中國開放型經濟發展的實踐表明,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加入WTO以來,中國逐步兌現了入世時降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的承諾。這種以“邊境開放”為主要舉措的開放發展與WTO框架下推動的貿易和投資自由化是相一致的,其對于保障產品和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具有重要作用,推動了全球價值鏈的迅速演進。但是,隨著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進一步深度演進,產業和產品生產環節的國際梯度轉移逐步向先進制造業乃至服務業領域拓展,甚至包括當前數字經濟興起背景下,向所謂的全球數字價值鏈領域拓展,傳統的“邊境開放”措施將難以適應國際分工發展的新需要。這是因為,對于更高端的生產環節和階段、更高端和更先進的生產要素而言,“境內壁壘”比“邊境壁壘”對其跨境流動產生的阻力更大。特別是在服務業領域,開放壁壘突出體現在國內規則、管制、規制等“境內措施”方面,而不是關稅和非關稅的“邊境措施”。因此,無論是為了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還是旨在吸引和集聚全球高端和先進生產要素,都需要在開放舉措上做出重大戰略調整,及時實施更深層次的開放。所謂更深層次的開放,本質上看,就是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的“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這也正是以實施更深層次開放為重要內容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邏輯之五。
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是高質量發展。基于前文分析可知,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對于引領高質量發展具有極為關鍵的作用和意義,這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根本邏輯。因此,以助力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為目標導向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需要緊密圍繞“實施更高水平開放”,以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為重點不斷擴大開放范圍、以先進制造業和服務業為抓手不斷拓展開放領域、以制度型開放為主要內容不斷深化開放層次。
擴大開放范圍,不僅要繼續向發達經濟體市場開放,更要以“一帶一路”建設為平臺和抓手,加快向其他發展中國家開放。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最新統計數據表明,截至2021年底,中國已經與“一帶一路”沿線的145個國家,以及多個國際組織,共簽署了超200份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合作文件,這為拓寬開放范圍、擴大經貿交流和合作的“朋友圈”奠定了堅實的政策支撐。《中華人民共和國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在全球遭遇世紀疫情肆虐的大環境下,在各種貿易保護主義措施頻出的背景下,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進出口、對外直接投資以及吸引來華投資等方面,均取得了喜人成就。比如,2021年完成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出口總額115979億元,比2020年增長23.6%,其中出口65924億元,增長21.5%,進口50055億元,增長26.4%;在利用外資方面,來自“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外商直接投資新設企業5336家,相比2020年增長24.3%,實際投資額112億美元,相比2020年增長36.0%;在對外直接投資方面,實現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非金融類直接投資203億美元,同比增長14.1%。無論是進出口、利用外資還是開展對外直接投資,上述增長指標均超過了全國平均水平,這一方面說明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確實取得了初步成效,另一方面也顯示出繼續深化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合作的巨大潛力。未來,更好發揮構建新發展格局在推動中國式現代化中的作用,必須堅定按照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的戰略部署,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繼續走好不斷擴大開放范圍的實踐道路。
在第三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下一步,中國將秉持開放、合作、團結、共贏的信念,堅定不移全面擴大開放,將更有效率地實現內外市場聯通、要素資源共享,讓中國市場成為世界的市場、共享的市場、大家的市場。”(4)習近平,“在第三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人民日報》,2020年11月5日,第2版。實際上,“讓中國市場成為世界的市場、共享的市場、大家的市場”背后的重要邏輯蘊含之一就是要擴大產業領域的開放,不僅要繼續深化先進制造業領域開放,更要逐步放開服務業領域,這是拓展開放領域的必然選擇。近年來,依托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和北京、天津、上海、海南、重慶等地進行的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試點建設,中國在地區局部層面上的擴大服務業開放方面已經取得了一些新進展,包括在科技、文化、電信等行業領域以及高新技術產業發展、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等方面采取的一系列開放措施和政策創新。但是,依托自由貿易試驗區和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試點建設進行的擴大服務業開放探索所形成的一些經驗舉措尚未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因此,目前擴大服務業開放的政策舉措仍算不上真正意義的擴大服務業開放,距離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所要求的高水平開放還有較大差距。未來,一方面要盡快將“自由貿易試驗區”和“綜合試點”探索的經驗舉措,包括在產業開放、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體制機制改革等領域取得的經驗,盡快向全國范圍推廣,另一方面還要根據具體發展情況進一步探索擴大開放范圍,包括在數字經濟和數字服務領域的擴大開放。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的“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為深化開放層次指明了方向和道路。實際上,開放型經濟系統是一個雙向循環系統,既有“引進來”又有“走出去”。從這一意義上來說,作為深化開放層次的制度型開放同樣應該是一個雙向循環系統。只不過,其與商品和要素的“流入”“流出”雙向循環在形式上有所不同。制度型開放的雙向循環在流入上主要指對標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即本質上是通行的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的“引進來”;在流出上主要指通過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方面的改革和體制機制的優化,探索出適應自身高質量發展所需的制度設計和安排,同時為完善全球經貿規則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即本質上是高標準規則的“走出去”。基于此,未來應進一步推動制度開放,深化開放層次。一方面,要對標“高標準”,根據國際通行規則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以開放倒逼改革;另一方面,要注重系統集成改革,從國內國際雙循環的角度出發,跳出以往各部門“各自為陣”和“單兵突進”式改革和創新的老路,更加強調協同推進效應,圍繞投資、貿易、服務、商務、知識產權等領域,協同海關、金融、發改等部門共同發力,優化體制機制安排,打造國際化、法治化、市場化一流營商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