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
張敏,女,江蘇鹽城人,揚州大學,碩士,研究方向:經濟法。
[ 摘要 ]
懲罰性賠償制度從2014年5月1日起正式施行,但直至今日該制度也極少被法院具體適用。法定賠償在商標侵權案件中占比極高、賠償基數難以認定、法院認定的賠償金額普遍低于權利人的訴請等,是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急需應對的問題。本文從立法現狀、懲罰性賠償金的認定、權利人舉證、懲罰性賠償與法定賠償的關系展開論述,并基于上述問題提出相應的完善建議。
[ 關鍵詞 ]
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法定賠償
懲罰性賠償制度在2013年就被納入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中,但從頒布并推行至今,在大量的商標侵權案件中,卻罕有作出懲罰性賠償的判決。
商標具有非物質性,其被侵權極其簡單且成本低廉。近年來,惡意注冊、高仿等現象屢禁不止,可商標侵權訴訟賠償額度低、維權成本高卻已成為商標權人維權路上的絆腳石,造成此現象的原因在于《商標法》僅僅對懲罰性賠償制度作了原則性的規定,無法準確地具體適用,且除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知識產權民事案件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解釋》外,目前為止尚未有其他相關司法解釋對這一制度作具體釋明,而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商標侵權典型案例和指導案例中也都沒有依據懲罰性賠償制度作出具體判決的案例。
因此,務必要通過合理的制度設計對商標侵權加以遏制,深入加強商標管理,保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本文嘗試對該問題的成因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完善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議,推動立法優化,更好地保護商標權人的利益。
1 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概述
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是指商標侵權人主觀上構成“惡意”,客觀上侵害商標權人的商標專用權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原告提起出懲罰性賠償的請求時,法院為懲罰、遏制被告的違法目的及行為,判決被告賠償原告超過其實際損失的金額,以實現懲罰性功能,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體現在《商標法》第六十三條。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實質上是一種通過訴訟賦予商標權人獲得原本屬于國家公共權力的“制裁權”的制度,對商標侵權人進行處罰,迫使商標侵權人付出更高的代價。
懲罰性賠償打破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的“補償性賠償”規則,不再是填補被侵權人因侵權而遭受的損失,而是對被侵權人的實際損失進行更多的賠償,從而達到抑制和震懾違法行為、庇護商標權的效果。懲罰性賠償具有懲罰、預防、激勵這三大功能,它對惡意侵犯商標并給他人造成損害的行為予以嚴懲,使對侵權人的懲罰與其主觀惡意相適應,并且通過增加賠償數額來補償公共利益的損失。通過懲罰性賠償使侵權人在違害就利的主觀作用下,權衡違法成本與所得利益,從而不在做出侵權行為,以達到“殺一儆百”的威懾作用;更讓被侵權人受到鼓勵,不再因“訴訟賠償額度低,維權成本高”退縮,從而積極主動地以采取訴訟的方式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更好地保護商標權及其相關權益。
2 我國有關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的立法現狀
2014年正式施行的《商標法》,首次納入了懲罰性賠償,它規定對惡意侵犯商標所有人的商標專用權,達到情節嚴重的,可以在權利人的實際損失、侵權人的違法所得、商標許可費合理倍數的一倍到三倍之間確定賠償數額。
到2019年修改時,賠償倍數的限制范圍被調整為一倍至五倍之間。
2002年10月16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對于侵權人的非法獲益、商標權人的實際損失有具體規定: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一款規定的因被侵權所受到的損失,可以根據權利人因侵權所造成商品銷售減少量或者侵權商品銷售量與該注冊商標商品的單位利潤乘積計算。
2021年3月3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知識產權民事案件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解釋》,其中對“惡意”與“故意”的含義進行了明確,認為二者一致,并確定了“惡意”和“情節嚴重”的認定標準,同時為避免懲罰性賠償在實踐中被濫用,對懲罰性賠償的請求內容和時間也作了明確的規定,但對關鍵的賠償基數計算方法卻并未進一步優化。
3 我國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存在的問題
3.1 懲罰性賠償的基數難以計算
《商標法》第六十三條規定懲罰性賠償額,是以權利人的實際損失、侵權人的非法獲利或商標許可費為基數,并在此基礎上的合理倍數確定的數額。但大部分法院都不能明確認定出上述三種基數的具體數額。而法定賠償卻又不屬于賠償基數之列,故懲罰性賠償缺乏適用基礎。因此,大部分商標侵權案件都以“法定賠償”結案。
司法解釋只提供了一種計算商標所有人的實際損失和侵權人的非法利潤的方法,即以侵權人銷售的假冒商標產品數量乘以侵權產品或注冊商標商品的利潤計算;以商標權人受侵權行為的影響而減少的商品銷售額與該注冊商標商品的單位利潤乘積計算,這兩種計算方法均以商品銷售額和單位利潤的乘積計算,計算方法單一。但在現實中,假冒商品的銷售量、商標權人因侵權行為所導致的商品銷售減少量和商品的單位利潤都不易確定,特別是商品的單位利潤,其需要當事人提供具體且真實的賬簿資料才能夠得以確認。但因為行業發展不均衡,各商家的生產力水平參差不齊,導致行業平均利潤也并不能直接作為該商品的單位利潤。
3.2 懲罰性賠償權利人舉證困難
商標權人通常無法準確地證明自己因侵權行為所減少的銷售量,因為商標權人的銷售量并非一成不變。商標侵權人從商標侵權中獲得的利益也很難確定。由于商標侵權人對與侵權行為密切相關的賬簿和其他證據的控制,權利人很難獲得具體數據,因此不可能準確地證明侵權人所導致的具體損失結果,況且侵權人通常拒絕向法院提交真實、完整的會計賬簿等證據,這也就造成法院不能直接查清侵權人的違法獲利情況。即便商標侵權行為人將賬簿等證據提供給了法院,但基于這些證據是商標侵權行為人單方面提供的,在沒有其他證據印證的情況下,法院也不會輕易采信這些證據。
雖然《商標法》中有證據妨礙規則,但法院也會因為證據為原告單方面提交,以“存在問題”“無其他證據支持”“不足以證明”從而拒絕采用。至于商標權人最常援引的與商標許可使用費有關的證據,許多法院也拒絕承認,理由如下:只有一份許可合同,沒有實際付款的證據;商標許可合同的方式、標的、地域、商標數量、產品種類等方面不同于侵權商標,具有不可比擬性。
因為商標侵權行為的隱蔽性和商標本身財產價值的不確定性,使得商標權人往往難以收集到充分、確鑿的證據,去準確地證明因侵權而遭受的損失。
3.3 法定賠償與懲罰性賠償相混淆
《商標法》第六十三條對懲罰性賠償與法定賠償的規定,在構成要件上存在交叉部分。懲罰性賠償要求侵權人主觀上構成“惡意”,且侵權行為達到“情節嚴重”;而法定賠償則只需要法官依據“侵權情節”來確定賠償金額。有部分司法人員在侵權人主觀構成“惡意”,但侵權行為又不構成“情節嚴重”時,就會用“惡意”作為法定賠償的“侵權情節”,從而對侵權人處以相對較高的賠償金來懲治侵權人。其依據侵權情節從高認定法定賠償額,使得法定賠償制度的功能不再僅限于對權利人遭受的損失進行補償,而是具有了一定的懲罰性功能。
但實際上法定賠償是在三種懲罰性賠償基數都無法認定時,由法官依據在案證據,通過行使自由裁量權在五百萬元以內確定賠償金額,考量侵權情節也是為了盡可能地更接近于實際損失,而非懲罰侵權人。
4 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完善建議
4.1 適當降低權利人的證明標準
對認定商標權人因商標侵權而遭受的實際損失和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利益的證明標準可以進行適當的降低。但對被告是否構成“惡意”,并達到“情節嚴重”的待證事實,仍應當符合“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以保護侵權人的合法權益,防止其被濫用。通過對證明標準的嚴格區分并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整,考慮到每一個待證事實的證明難度及特點,區別認定標準,從而降低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證明難度。對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證明標準進行適當的區分和降低,既符合民事訴訟制度關于證明標準的要求,又能靈活適應現實需求?!案叨壬w然性”證明標準所統一要求的“令人信服且明確”雖然符合邏輯,但并不符合客觀情況。因為過高的證明標準只會給權利人設定一個更為嚴苛的門檻,堵死確定權利人損失或侵權人獲利的判定途徑,卻對解決商標侵權懲罰性賠償適用的尬尷現狀沒有幫助,只會矯枉過正。
在確定適用的證明標準時,必須綜合考慮待證事實的特殊性、案件事實的性質、證明的難度等相關因素。一般來說,收集事實證據的難度不會直接導致證明標準的變化,否則不利于證明標準的統一。然而,在某些情況下存在明顯的不平衡,即證據幾乎由侵權行為人控制。此時固然任何標準都必須有一定的確定性,否則很難成為可靠、公平的評價尺度。但是,堅持標準的確定性并不意味著應當完全放棄標準的靈活性。商標權人很難在商標侵權行為發生的第一時間內固定、收集證據,因為商標權具有非物質性,商標所有人不能及時察覺,以至于難以形成完備的證據鏈條,無法達到證明標準,而法院認定的案件事實也并不完全是原始的事實,而是以訴訟當事人的陳述以及提供的相關證據進行推定、重構的認識判斷。如果對商標權人提供證據的認定要求過高,將無法保護其合法權益。
4.2 落實證據妨礙規則
當前適用《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二款證據妨礙規則的效果并不理想,故將此種舉證責任倒置轉換為固定的舉證責任倒置,在一定程度上將會改變法院對該條款的保守態度,減少法定賠償的適用。
《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二款僅對舉證妨礙規則進行了原則性規定,卻未具體釋明。所以還需要明晰以下幾點:
第一,權利人有義務提供索賠金額的初步證據,如從公共渠道購買侵權商品的發票、侵權人的商業經營規模等。并且,商標權人可以證明侵權人持有的有關賬簿和資料是侵權商品銷售量和利潤的證據。這類證據的證明力可能達不到相應的證明標準,但可以作為初步證據向法院證明,侵權人具有本案所涉及的侵權商品銷售的客觀事實,商標權人已經具備請求賠償的前提。
第二,法院能夠通過在案證據認定侵權人持有能夠證明本案待證事實的重要證據,但權利人無法取得,且這些證據具有不可替代性。例如權利人請求以侵權人所獲利益作為賠償依據時,侵權行為人作為侵權商品的銷售或者制造主體,應當知道侵權商品的銷售或者生產情況,但這些證據又不能從公共渠道取得。
第三,運用證據妨礙規則時需要保護侵權行為人的商業秘密。侵權人的銀行賬戶或商業交易文件很可能涉及商業秘密,所以這些信息不能直接轉交給原告或法院,而需要對這些信息提供充分的法律保護。故如果法院需要被告提供與其商業秘密相關的證據時,應當提供法律保護,做好保密工作,保護其合法權益不受侵犯。
第四,推定商標權人的賠償請求成立,侵權人在持有有關證明材料且被法院責令提交,但仍拒絕提交的,法院可以推定商標權人請求的賠償金額可能小于或等于侵權人應當支付的賠償金額。
第五,為了有效實施證據妨礙規則,可以對違反該規則的被告增加相應的法律制裁規定,如罰金。法院可以對妨礙證據出示的侵權人加以制裁。
4.3 建立賠償數額評估機制
在法院審理案件時,對于高度專業化的訴訟或者需要證明的事實,當事人可以請求有關人員就此事提供專業意見。如果權利人使用專業評估結果作為商標價值減少的證據,則該證據可以作為法院認定權利人的索賠和確定賠償金額的參考依據。
在評估時,需要充分考慮商標的市場性質,認可和采用多元化的市場評估方法,使對商標的“定價”更接近于其真實的市場價值,這樣才能更好地補償商標權人所遭受的損失。
在確定評估機構時需要審慎、中立,審查其是否具備相應資質、與當事人有無利害關系、評估期限等因素。
5 結語
懲罰性賠償制度是商標法中的重要制度之一,其構成要件的爭議雖被相關司法解釋明確,但是具體如何認定懲罰性賠償的基數,以及如何在司法實踐中進行具體應用仍然存在爭議。因此本文通過厘清現狀下懲罰性賠償制度適用的困境所在,進而從商標侵權特殊性的內涵進行解讀。
商標價值是被商標權人通過使用賦予的,其價值是附著于商品之上的,而非其本身就等于商品價值,故應當要考慮商標的貢獻率及其本身價值。在市場經濟下的商品競爭極其激烈,商品銷量也并非一成不變,涉案商標商品與侵權商品的價值、利潤也都不一樣,故不能簡單等同,也不能吹毛求疵地要求精確認定損失。應當充分認識商標侵權的特殊性,借助評估等方法,力求認定法律真實意義上的賠償基數,通過加以懲罰性的倍數,最大限度地維護商標權人的利益,打擊商標侵權行為,促進商品經濟的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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