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
張磊,男,天津市人,天津師范大學,博士,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中西政治文化。
[ 摘要 ]
“天下治權始乎州縣”是清人對州縣地方政權在國家治理中重要性的高度概括。教化職能是州縣官的重要職能之一,在地方治理中,州縣官通過祭祀完成教化子民的目的。清代官箴書對研究州縣政府運行具有重要價值,本文通過對清代官箴書的研究,探析清代州縣祭祀制度和行為。
[ 關鍵詞 ]
清代;州縣;祭祀;官箴書
以農耕為主的中國傳統社會對“天”具有本能的崇敬之情,由此而來的祭祀自然引起統治者的重視,“當然,皇帝也必須通過軍事上的勝利(至少得避免慘敗),更重要的是必須確保收成的好天候與國內秩序的穩定來證明自己神秘的神性。”上述現象,也許是對《左傳》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一名句最好的詮釋。祭祀除了其早期具有保持神秘的功效以外,還可以達到思想控制的目的。“所有專制政權都十分注重通過對政治權力的神化來增強其權威性。”隨著專制統治的加強,作為中國傳統社會末世的明清兩代,這種“政治權力的神話”也就愈演愈烈。因此,“清朝統治者在思想控制方面所采取的最微妙的嘗試,是廣泛采用古代的法則‘神道設教’。不管清朝皇帝自己對宗教的態度如何,他們充分相信,可以利用祭祀來加強控制其他臣民的思想。”
實踐中,州縣官們也是將祭祀作為治理民眾的方式之一的。烏爾通阿提出:“明有禮樂,幽有鬼神,古圣人二者并言。原以治人心之敬畏也,夫民有敬畏之心,則做事循謹,而風俗可端;民無敬畏之心,則肆無忌憚,雖日以國法繩之,而風俗之放蕩,其隱然者不可問矣。地方官朔望拈香,歲時祭祀,正百姓觀瞻所系。于此而不敬,民見之,必以為無鬼神矣。使其民但知畏法,不知畏神,茍法所不及之地,凡傷天害理,何事不可為哉。故事神之道,即治民之道也。”由于統治者采取“神道設教”的方式,需要祭祀的神靈自然就多種多樣,從天、地到歷代圣賢帝王、名宦鄉賢,再到社稷神、風神、云神、雷神、雨神、山神、河神、城隍神等等。對于州縣官而言,祭祀的內容也就紛繁復雜。
1 春秋祭祀
每年在祭祀的時節——經常是在春季或秋季——祭祀官方認可的神明,這是地方官行政職能的一部分。州縣官們對自己的這項職責,也是非常認可的。黃六鴻強調:“其次,受天子明命,司牧此土,其境內山川社稷、文廟祠堂歲有常祀。”州縣官們將春秋祭祀看作為民祈福的重要儀式。“春秋大祀,國之巨典。為牧宰者,本為民祈禱。地方靜,黎庶安,風雨調,百谷登。春祈而秋報,特薦以犧牲,饗以鼓樂,原所以竭盡其誠也。誠則有感,故神歆于祀,而降之福也。”
州縣官們重視祭祀過程的“儀式感”,強調應有敬畏之心:“朱子云:‘祭祀之報,本于人心。圣人制禮以成其德耳,故豺獺能祭,其性然也。’觀此則必誠必敬,乃可以盡己之本性也。”烏爾通阿要求:“故宜于祀前,謹遵祭典,致齋三日,敬備祝帛祭品。祭之日,冠必朝冠,服必朝服,粢盛必豐潔,牲牷必肥腯,醴酒必馨香。執事有序,對越以禮,起跪以度,拜必俯首至地,不舒不迫,以誠以敬,禮畢告成。”張運青提出:“按例載祭祀齋戒之期,務須澄滌志慮,整肅威儀,必誠必敬。祭祀之日,務須敬謹躬親,五鼓趨赴將事,不得托故轉委。”州縣官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神人胥悅,于是時和年豐,而庶民臻慶”的效果。
州縣官們強調要對祭祀儀式給予物質保障,并且做好經費管理工作。黃六鴻要求:“于祭前十日,給支款,備祭物,謹依祀典,罔敢增減。”褚英提醒州縣官們:“春秋各廟祭祀,或交學官辦理,或是禮房承辦,應發銀兩及各項人役工食,亦必問明前任如何支發,方可支給,不可受其朦混。”潘月山要求:“文廟丁祭以及山、川、社、稷、忠、孝、節、義、神賢。例有及時之祭,須盡誠敬,先祭十日前,該房稟請祭祀銀兩,豫備祭禮,須查全書經費照例給發,令鋪戶親領備辦,取領狀粘卷,其牲帛等物有用印封者,檢點明白,然后印發,焚化時,必查數印封,一并焚燒。恐有揭封藏匿,另用他處之弊。”
2 敬禮城隍
“清代民間信仰的諸神中,影響深、有特點的要數城隍、土地與關公了。”城隍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夫牧宰職明,城隍職幽。為民興利除害,牧宰之職也。為民降福消災,城隍之職也。”通過清代州縣官對自身和城隍職責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們與城隍之間密切的關系。正如楊慶堃先生所言:“官員死后掌城隍之職,故城隍廟成了官廟的形態,城隍的官階也由皇帝選派,再一次向老百姓顯示了,普天之下不可能逃脫政治倫理秩序,因為在世管轄他們的官員仍然是身后世界中統治他們的城隍。”
州縣官們在到達本任管轄之際,就要到城隍廟進行“宿三”。潘月山認為:“已入境,且離城擇公廨寺宇,居停家屬。或于上任前一日或前三日,至城隍廟,齋戒安歇,謂之‘宿三’。”關于“宿三”的地點,“齋宿例于城隍廟。如不便,就宿公館,于行香時詣城隍廟亦可。”州縣官們要求自己齋宿期間,“務竭誠敬,不會客、不飲酒”。齋宿之后就可以“次早行祭”了,州縣官們要于“先一日,預擬誓文,端楷書就”。黃六鴻在《福惠全書》中,將“到任祭城隍文”附上。
“惟神正直,造福蒸黎。于昭在上,善惡是司。某來宰邑,黽勉厥心。克殫厥職,無愧鑒臨。爰采溪澗,肅將藻蘋。神其聽之,來格來歆。”
劉衡在《州縣須知》中有“到任謁城隍神誓文”,記述如下:
“維神聰明,維神正直,以知我民,以福我國。惟小子衡,自慚涼德,今來作宰,行不敢墨。除沿用舊章之不病民者,未便遽革。此外一切詞訟案件,倘敢受百姓一文,維神其殛。吃百姓一飯,維神其殛。故縱書差索櫌,維神其殛。或遇事不肯盡心,任其延宕,以致拖累,維神其殛。敬陳誓文,用表我心,用盡我職,神鑒昭昭,尚其來格。敢告。”
州縣官們對祭文的內容也做了要求:“其祭文不可抄寫寬泛、舊套,必出自己,天地間莫謂無神靈,氣機感召神靈至焉,一言一動皆有鑒察真心,實實以不敢枉法、不敢貪財,對神矢誓,自此以后,倘有欲茍且處,即想起對城隍發誓時,私心便止。”同時,州縣官們認為對城隍發誓,可以起到自警的作用。黃六鴻認為:“誓文所以明吾志。且借之自警,不敢有所違背,以干神譴也。若以誓為故套,欺人瀆神,不如弗用之為愈耳。”
做好這些之后,州縣官們就可以開始祭祀了。“祭時止用便服或用祭服亦可,獻爵、讀祝皆行跪禮。是日,仍令兵吏戒諭諸人,勿許喧嚷,不必多張彩旗鼓樂。”隨后,到謁神的時候,將提前已交給禮生的祭文,由“禮生展讀焚化”。在完成上述祭祀禮儀之后,州縣官們“穿紅衣進縣祭儀門,更衣,向北關拜,仍穿紅衣,送禮生下站臺之左,即升公座,排衙畢,畫卯,先主簿、后縣丞、后正堂,俱要拱手,舉筆畫卯,六房吏畫卯押完于簿上,大判一‘日’字,然后典史相見,行跪禮,即下公座,答僚相揖”。至此,州縣官們“將所祭牲酒與官屬酬酢,成禮而退”。可以說,州縣官們對城隍的祭祀是其仕途生涯開始的第一步,也是其成為州縣官的必經程序,如果缺少祭城隍的環節,其后的一系列程序也是不能完成的。
3 祈禱晴雨
在以農立國的中國傳統社會,天氣的變化對于人們的生存發展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只有天能夠保證四季有時、風調雨順、百姓生活安寧;也只有通過上天的命令,皇帝才能成為一國之君。”同樣,州縣官們在地方也應承擔著祈禱晴雨的責任,黃六鴻提出:“雨旸弗時,五谷不登,四民興癘。官斯土者,于是有祈禱之事焉。”褚英認為:“州縣與民最為親切,休戚相關,食為民天,遇有雨澤愆期,即邀請紳士、學官、武營會商求雨,水潦亦然,議定后即出示禁屠、設壇、祈禱,固關天時未必便應,既為民牧若虔誠拜禱感召天和亦未可定,否則亦不能不稍盡人事,以安民心。”《牧令須知》中,記錄了身為州縣官的剛毅在祈禱晴雨時的《祈晴文》《祈雨雪文》。
受中國傳統社會“天道”“天命”等思想的影響,如果出現天災異象,州縣官們便要去對自己進行審視,并盡可能地實施澤被生民的行為。周際華提出:“天久不雨,祈禱無靈,惟宰官之故,累及農民,或刑賞不當,或聽斷不明,或貪求不足,或酷烈不仁,皇天亶怒,吝此甘霖,胡不惟宰官是罰,而波及于蒼生,自今省過,徧諭鄉城,如有弊政不公不明,或有暴骨,速使我聞,我即改悔,以順天心,我即收埋,以慰幽冥,以希萬一之幸,或其鑒此愚誠。”出于對天的敬畏,歷代先賢提出恤刑思想。烏爾通阿有“祈禱晴雨期內不可打”之說:“地方旱澇愆期,皆守土者必有慚德,穹蒼降戒,正宜洗心悔過,感格天心,豈可于祈禱期內,妄施刑責。”
更有開明之士將天氣變化,與自己的德行聯系在一起。潘月山提出:“調燮陰陽、以弭災患,乃為政者平時之德化,所感非臨時可得而挽回者也。”壁昌認為:“災賑最關民生,全憑春秋兩季,收成之分數而定。春災不過五月,秋災不過九月。為牧令者,須于平時留心體察雨旸之多寡,田苗之情形。求雨求晴,貴乎及時。”壁昌還對災害之后,如何預防可能發生的群體性事件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于月報雨水糧價之稟,預存地步于倉存谷石,預計盈絀,水災高阜,尚有薄收,旱災則赤地闔邑。勘明早為詳報,以免百姓惶惶上控。此時必有無賴匪徒,聚眾借祈雨為名,詐斂錢文,繼而率領窮民強借糧食,小戶隨聲附和,大戶獨受其殃。亟宜設法安鎮,以抑此風。”
4 打擊異端
“清政府面臨的最大困難,以及宗教控制的企圖受挫,在于帝國許多地方不斷出現的‘邪教’。要在中國人那無數個多神教祭祀中劃分正教和邪教,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如果任何人的宗教活動目的在于威脅清朝的統治,或者被發現有煽動性企圖,就會被定為‘邪教’或‘淫祀’,立刻遭到禁止。”因此,“地方有宜禁絕者,士人包攬訟詞以及邪教惑人、坊間淫詞艷曲”。在地方治理中,州縣官們也就承擔起“禁淫祀”“嚴邪教”等打擊異端思想的責任。
統治者以有利于自己政權統治的標準,對淫祀加以判斷。“為司牧者,宜曉諭其民,除祖先以及先農、八蠟、五祀之神,有關于衣食居處者,一概不得濫祀。”在明確被祭祀對象之后,毀淫祠也就成為州縣官們的任務之一。黃六鴻提出:“民所不當祀者,正其宜毀者也。毀合其禮,毀之實所以敬之也。敬而有禮,又何禍乎?”周際華認為:“為毀淫祠,以正人心事。禮曰: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是正所以破人心之狂惑,挽祈福之邪思也。”[18]他要求:“凡有所謂急報祠者,立即毀去,毋許聚眾燒香致滋斂惑之咎,儻敢竟有不遵仰,鄉約、保正立刻稟明,從重治罪,決不姑寬。”
田文鏡認為對“禁淫祀”進行要求,可以達到“嚴邪教”的目的。“然聚眾必有其由,而入教必有其漸,揆厥根源皆自迎神賽會而起。蓋小民每于秋收無事之時,以及春二、三月共為神會,挨戶斂錢,或扎搭高臺演唱啰戲,或裝扮故事鼓樂迎神,引誘附近男女,招集遠方匪類,初則假托三皇、釋門、清茶等名,色以鼓惑愚民,經旬浹月,聚而不散,遂成黨羽,因而焚香設誓,布散謠言,此即邪教之所由起也。”
與“禁淫祀”不同的是,由于“邪教”對政權具有危害性,統治者從法律角度對邪教予以打擊,清代法律有“禁止師巫邪術”的條款規定。統治集團表現出“異端邪教亂俗惑民,我為驅之”的堅定決心。陳宏謀在《咨詢民情土俗三十條諭》中,要求州縣官掌握管轄范圍的邪教情況:“境內有無崇尚天主教、大乘教、白蓮教、老觀齋等教之人,從前犯案余黨至今曾否改業,或尚有藉名游方潛蹤往來,私相傳習引誘煽惑之事。”田文鏡認為,異端邪教“最易煽惑人心,鄉愚男婦聚處混雜,不但敗壞風俗,抑且陰作匪為”。并說:“若不嚴加禁戢,日久釀成禍患,誠非細故。”
除了以“禁淫祀”“嚴邪教”等對可能危害政權的行為進行打擊,州縣官們還將一些正常的戲曲演出冠以“淫戲”之名,加以禁止。褚英提出:“粵俗各廟最尚演戲酬神相沿成風,遽難禁革,但多以淫奔脂粉之劇為快,不惟褻瀆 神明,而婦女聚觀于世道人心大有關系,凡遇各廟演戲,宜先期出示禁演淫戲,以維風化。”戴肇辰的《從公三錄》中有“嚴禁演唱土戲示”:“查土戲務造新奇,以貞廉節義不足,動人觀聽;以狎褻淫穢為足,悅入耳目;自夜達旦,男女雜處,往往喪廉失恥,甚至請班取箱,爭先恐后各持棍以相斗致傷人命。”州縣官們禁止“淫戲”的演出,對民眾進行思想控制是顯而易見的,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起到防止群體性暴亂事件發生的目的。
在打擊異端的同時,統治者們也照顧到對民間習俗的保護。“至若因祭祀而有賽會之俗例,茍非淫祠邪教,姑從民便。然必禁其華侈,以省誨盜;禁其連日,以妨正務;其有于祠廟處所,搭抬演戲、聚眾講經、婦女入廟、燒香念佛諸惡習,皆系風俗之最衰,奸盜事端多由此起,宜嚴行禁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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