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兵,宣朝慶
(南開大學 社會學系,天津 300350)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到本世紀中葉要把我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鄉村振興是其中的必然內容。現在到二○三五年還有不到14的時間,到二○五○年還有不到30年的時間,其時間的緊迫性和任務的艱巨性可想而知。因此,二十大報告對繼續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做了全面部署,要扎實推進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和組織振興,要發展鄉村特色產業,拓寬農民增收致富渠道。其中,實現鄉村產業振興是首要任務。雖然鄉村產業振興包括的面向廣闊,不過其重點應該是通過發展農業產業將分散小農戶整合起來,使其參與到鄉村產業發展當中,從中分享產業發展帶來的經濟紅利。構建現代化農業是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通過發展農業產業實施鄉村經濟振興,也是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有效選擇。同時,通過發展農業產業可以提高農民收入,為鄉村振興奠定經濟基礎和人才儲備,吸引部分外出務工人群發展建設鄉村,進而打開鄉村振興的新局面。
如何推動農業產業發展,當前主要有政府干預發展模式以及市場和資本推動發展模式等。持政府干預促進農業產業發展者認為,政府干預農業產業發展能夠較好整合分散的小農戶家庭經營為產業化經營,主要得益于政府的土地流轉和項目制等農業產業發展政策推進了農業產業發展。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各地農業產業結構調整都是在政府的強力干預下進行的[1],這類農業產業發展典型就是地方政府著力推行的“一村一品”項目,然而地方政府強力介入農業產業發展,也導致少數“逼民致富”情況的發生[2]。進入21世紀以來,尤其是取消農業稅之后,基層政府在引導農業產業發展上,更傾向于通過農業發展項目推進農業產業發展[3],以項目資金和完善配套基礎設施促使產業發展。在農業生產領域,地方政府通過推動土地經營權向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流轉,以期通過農業規模化經營實現農業產業發展[4],其結果則是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包括合作社和農業企業等成為地方政府推動下農業產業發展的承擔者[5]。
從市場和資本視角解釋農業產業發展的研究者則認為,市場和資本進入農業推動了我國農業產業的發展,促使我國小規模的家庭農業轉變為各種形式的資本化農業[6]。因此,政府應該通過熟悉市場規則和資本雄厚的龍頭企業來帶動地方農業產業發展;農業產業化實現的組織模式也應該以專業市場帶動模式、合作組織帶動模式和龍頭企業帶動模式為主[7]。然而,現實是政府希望通過扶持資本較充足的企業等組織帶動產業發展,其結果并不理想,多數企業進入農業產業后產出沒有增長,相反獲取政策補貼成為這類企業的目標[8]。也有研究從資本積累的角度,客觀地揭示出我國的農業產業發展動力既有資本下鄉的推力,也不乏自下而上從農民內部分化產生的專業大戶,成為一種推動力量[9]。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資本發展農業產業的路徑。故而,對于資本下鄉經營農業產業對產業發展和農民的影響還需要進一步討論。
綜上,無論是對政府干預促使農業產業發展的研究,還是對市場和資本促進發展農業產業的研究,基本上都屬于鄉村外部力量主導下促使農業產業發展,進而帶動了鄉村振興。這些通過政府或者市場等外力推動發展的鄉村產業,其中不少案例并未刻意考慮鄉村社會基礎及需求,造成產業與鄉村的脫嵌[10]。有研究者從可持續性的角度強調,發展鄉村產業應堅持農民主體和鄉村載體的原則,任何排斥農民和鄉村的做法都與產業興旺的政策要求相背離[11]。農村產業的發展若是脫嵌于鄉村社會,則會弱化其鄉村振興的社會功能,需要通過企業或村集體組織農戶實現農業產業回嵌鄉村社會,實現產業融合于鄉村的發展[12]。因此,如何實現農業產業發展與鄉村社會的有效結合,成為鄉村產業發展的關鍵節點。在這方面,隨著近年電商經濟活躍發展,有研究者探討了相關農業電商資本嵌入鄉村社會的過程與機制[13],包括電商產業如何通過整合土地秩序實現從脫嵌到嵌入鄉村社會的發展過程[14]。
整體而言,當前學界就農業產業發展融入鄉村社會方面的研究,多聚焦于鄉村以外的產業如何嵌入鄉村社會,或者政府干預性的產業[15]如何嵌入鄉村社會的分析。這些研究的關注點聚焦于以產業為代表的經濟領域如何與鄉村社會領域的融合問題,二者融合與否的結果就是產業嵌入與脫嵌鄉村的問題。
“嵌入”是解釋經濟社會現象的重要概念。卡爾·波蘭尼首先提出這一概念用以說明經濟社會變遷,他認為:“經濟體系,從原則上說,是嵌入在社會關系之中的。”[16]后經過格蘭諾維特的闡釋,“嵌入”成為新經濟社會學里最常被引用的關鍵性概念。他認為,特別強調經濟活動會被人際網絡、信任和情境所架構,嵌入社會網絡的個體行動不僅能滿足其經濟利益目標,也能夠達成集體合作的社會效果,由此而開啟了新經濟社會學的洞見[17]。目前,嵌入性理論發展出結構嵌入、認知嵌入、文化嵌入等多種解釋模型,擴展了理論闡釋效力,早已超出了經濟社會學的范圍。本文援用嵌入概念,結合已有的相關研究,提出“農業產業嵌入型鄉村振興”概念,是以鄉村為具有文化自生性的社會單元,擁有豐厚的產業底蘊和發達的社會關系網絡,農業產業的發展要融入到鄉村社會的產業底蘊之中,依賴與鄉村中村民的多種社會網絡的互動,整合鄉村社會多種力量,實現農業產業和村莊振興。這當然包括產業與鄉村及其村民之間的雙向嵌入過程,不過本文由于篇幅所限,重點在于探討產業向鄉村嵌入的過程與機制。
本研究以中部地區RS縣鄉村農業產業發展為分析對象,(1)遵照學術規范,本文中出現的人名和地名等已經按要求做了匿名化處理。分析其在鄉村振興背景下,當地鴨蛋產業如何從個體小農戶為代表的萌芽起始階段,逐步轉變為“企業+合作社+農戶+市場”較成熟產業鏈的產業發展模式,探究該產業發展過程中農業企業將小農戶整合為產業上游主體參與者,以及產業與村莊互動實現嵌入鄉村社會的實踐機制及反哺鄉村發展和振興。根據2021年鴨蛋市場和產業分析報告,鴨的飼養量占到我國水禽飼養量的70%以上,蛋鴨生產集中在鄂、湘、閩、粵、贛、魯、豫、遼、浙、川、皖、蘇等12個省市,鴨蛋消費沿襲傳統的消費習慣,需求總體穩定[18]。本研究的鴨蛋產業既非政府干預產業發展所推動,也非鄉村外部的資本下鄉所成立,而是農戶立足于當地固有鴨蛋產業基礎,整合原有分散的潛在產業主體,逐步成長為較為完整的鄉村產業。該鄉村產業發展整合了企業、合作社、農戶、村莊、政府和市場等多元參與主體間互動,將產業上游農戶作為產業重要參與者,實現產業嵌入當地鄉村社會,以農業產業化實現農業現代化,并且通過產業發展帶動農民和鄉村互動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進而對促進實現鄉村振興亦有重要意義。
1.農業產業化發展過程呈現
本研究的鄉村產業發展案例是RS縣鴨蛋產業發展經歷,它是從小農戶涉足鴨蛋產業到逐步成長為融于當地社會且具備較完整產業鏈的農業產業發展經驗。RS縣因境內有較多河流和水庫水域面積,自古有養鴨傳統,一般是部分農戶自發散養,向市場零散提供新鮮鴨蛋,近代以來曾經向天津收購商供貨,遠銷海內外。不過,長期以來,由于缺乏組織和規模,并且新鮮鴨蛋屬于運輸成本較高的農產品,所以在小農戶分散養殖階段該產業始終處于產業潛伏狀態。2016年6月,隨著退役軍人李藝加入該產業,當地的鴨蛋產業發展迎來新轉機。最初,他和其他養殖戶一樣,在河邊散養數千只鴨子自產自銷新鮮鴨蛋,在學習了解政府對農業產業發展政策后,當年就注冊了養殖類家庭農場。然而,本地鴨蛋市場容量有限,年底他自學了腌咸鴨蛋和烤鴨蛋技術,拓展鴨蛋產品銷售種類及渠道。同年,他爭取到扶貧產業專項資金建設標準化養殖大棚,并且注冊了產品商標。次年初,隨著兩座標準化養殖大棚建成,又注冊成立了專業養殖合作社,進而通過省電視臺產業扶貧直播打開了市場銷路。為此,于2018年3月再次擴大養殖規模,并于2019年3月成立企業,主營烤鴨蛋品加工與銷售,并于2020年再次擴建廠房整合養殖戶擴充產業規模。在其帶動下,RS縣鴨蛋產業實現了從小農戶分散養殖出售新鮮鴨蛋,發展到整合組織起來的規模化標準化養殖階段,并成為集生產加工銷售有較完整鄉村特色的產業。
該產業通過整合實現發展后,先后帶動當地100余養殖戶加入發展,同時在產業發展的過程中通過與農民和村莊的頻繁互動,借助鄉村社會關系整合原有養殖產業基礎和養殖戶,使之成為與村莊融為一體,農民廣泛參與的特色鄉村產業。
2.鄉村產業主體的分工與合作
RS縣鄉村產業整合了企業、農戶(養殖戶)、合作社、村莊、市場和政府等多個產業發展主體,每個參與主體都承擔了不同的分工任務,貫穿整個產業生產、加工和銷售過程。在產業發展的分工與合作過程中,農戶成為產業上游的新鮮鴨蛋生產主體,鴨蛋企業負責產業下游的生產加工和市場銷售,合作社則在兩者中間提供產業發展的組織聯絡和服務協調工作,而政府及村莊則提供產業發展所需的政策和土地等基礎保障。
鴨蛋產業企業處于該產業下游的位置。該企業目前是整合當地鴨蛋產業參與主體的關鍵組織力量,也是產業嵌入當地發展的重要組織制度供給者。在該產業發展中,企業行為主要有以下定位:一是動員養殖戶加入合作社,通過合作社統一收購養殖戶的鴨蛋產品;二是組織生產加工為成品及銷售,包括運輸、開拓銷售市場等相關環節;三是負責與政府溝通聯絡,如政府產業發展政策、土地使用及產品質量監管等事項;四是積極建立現代企業管理制度,向管理科學和權責明確的新型企業轉型,以此推動整個產業向正規化發展。該產業作為從鄉村社會內部發展起來的農業產業,產業上游為當地的養殖戶,從事初級農產品生產,產業下游為企業,從事再加工和銷售,并積極聯絡整個產業發展主體整合產業發展。
養殖戶目前是鴨蛋產業上游的新鮮鴨蛋最主要生產主體。養殖戶根據家庭勞動力及經濟能力狀況建有不同數量的標準化養殖大棚,每個標準化養殖大棚承載3000只蛋鴨,夫妻兩個勞動力的養殖戶可管理1~2個標準化養殖大棚的喂養、防疫、收蛋、打掃等日常事宜。一方面,家庭養殖與合作社(企業)從事養殖相比,以家庭為單位的養殖戶投入的勞動既可以相對節省人工成本,而合作社(企業)雇傭勞動力養殖則需要計算人工成本;另一方面農業生產特殊性決定應回避雇工以化解勞動監督難題,需要充分尊重小農生產的主體地位[19],這使得有成本優勢的家庭養殖成為該產業上游的重要參與主體。根據近幾年當地家庭養殖平均收支狀況,一個標準化養殖大棚的年純收益為6~8萬元左右,這個收益水平保證了養殖戶的從業積極性,確保了農戶作為該產業上游主體的積極性和穩定性。
合作社由公司和養殖戶共同參與組成,在產業中定位于做好服務溝通工作,向下服務眾多養殖戶,將諸多分散養殖戶統一組織起來生產,向上溝通企業,負責產業上下游之間的聯絡溝通。合作社與產業上游養殖戶之間的對接服務事項包括:為養殖戶統一購進青年蛋鴨,向養殖戶供給飼料、飼養技術和防疫措施,并為養殖戶銷售淘汰的蛋鴨。合作社將分散養殖戶組織起來,具有整合后的規模效益,既可以改觀養殖戶以分散的小農戶作為市場主體的不利地位,又能夠保障產業上游產品質量,對養殖戶和企業二者都是有利的。合作社發揮企業與養殖戶之間的橋梁作用,既代表諸多養殖戶與企業溝通,為養殖戶提供產品最低收購價,也代表企業督促監管養殖戶生產高質量產品。因為養殖成本差異,合作社(企業)逐步退出養殖生產領域,專注做好相關服務領域工作。這種農戶和合作社從事生產與服務的分工模式,恰恰說明了以合作社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致力農業服務領域比從事生產領域更符合現階段中國的國情[6],更契合農業產業的發展實踐,且有助于實現農業現代化。
總之,RS縣鄉村產業從小農戶養殖為起點,逐步發展為企業帶動小農戶與合作社較完整的產業鏈,除了與該產業的參與主體之間的分工與合作密不可分,也與該產業企業的組織協調緊密相關,還與該產業嵌入鄉村社會的機制密不可分。該產業的發展離不開鄉村社會的支持,如何整合農民作為農業產業主體發展產業并將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社會,離不開該產業發展起來的社會基礎。
除了厘清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發展過程中各參與主體的角色和分工,更需要進一步分析這個過程中鄉村產業是如何推動與農民和村莊互動的過程機制。從RS縣農業產業的發展實踐經驗看,該產業在發展過程中深度結合當地鄉村社會對農業產業發展的現實需求與社會基礎,接著是該農業產業企業通過探索多種與農民和村莊互動的方式,形成了嵌入當地社會的發展模式。
1.農業產業嵌入發展的現實需求與社會基礎
鄉村社會對發展農業產業是有現實需求的。首先,農民有發展產業的內在需求。不論是馬克思還是恰亞諾夫,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都已指出過小農戶在面對市場的無力和弱勢地位[20]。在農業生產領域,農民是家庭本位取向,農業生產的性質決定了其采取避險性行為,要規避風險避免損失。小農戶家庭本位的取向也決定了其承擔不起市場風險,在面對市場時難以及時作出回應,這也導致農民市場滯后性。但是,農民從事的農業生產性質又決定其離不開市場,其家庭本位取向決定小農難以推動產業發展,然而這不能排斥小農有發展產業的內在需求。具體到RS縣鴨蛋產業發展而言,短短數年時間家庭養殖戶成為產業上游的主體參與者,并且成為產業上游最經濟合理的選擇。這說明,農民有參與農業產業發展的內在需求和優勢。其次,村莊對發展農業產業也有現實需求。農業產業與其他產業最大的不同就是其農業屬性,農業產業生產環節需要農民參與,而村莊也需要發展農業產業。從實踐經驗看,傳統的大糧種生產可以保證農民和村莊基本生產生活,卻難以致富,而發展農業產業則是鄉村振興繁榮的一條可行之路。中西部多數鄉村通過發展產業化道路實現了鄉村經濟繁榮,如眉縣獼猴桃產業、大荔縣冬棗產業、白水縣蘋果產業,禹州中藥材產業等,都是通過發展農業產業致富繁榮的典型經驗。鄉村通過發展產業將分散發展的小農戶組織起來,形成發展合力促進產業發展,壯大鄉村集體經濟。反過來,鄉村社會通過農業產業發展實現經濟發展,進而促使基礎設施建設、鄉風文明建設、居住環境等改善,這也是鄉村社會對發展農業產業的需求。
農業產業發展的鄉村社會基礎。首先,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鄉村社會,它必然會為農業產業發展提供產業傳統,這一點不可忽視。即便在政府推動一村一品的過程中,有很多地方也非常重視傳統產業的發展,而在鄉村振興持續推進的今天,重視鄉村固有產業傳統甚或文化傳統,都可能調動當地民眾、企業的積極性,構成產業發展的良好基礎。相較于非農產業,農業產業如果能夠依托于鄉村社會原有產業傳統,將能更加有效利用當地自然、人文資源,有助于發揮地域優勢,將企業、產業做大做強。而本研究的鴨蛋產業同樣利用了當地原有的養殖傳統和資源,助推了產業的形成。其次,鄉村社會可以給農業產業發展提供社會關系網絡支持。農戶加入發展農業產業需要成本,而農業產業持續發展必然離不開農民參與。農戶加入發展農業產業具有收益風險,而農戶能夠成為RS縣鴨蛋產業鏈上游的重要參與者,鄉村社會關系網絡發揮了重要作用。根據RS縣鴨蛋產業上游養殖戶的調研情況,無論是整合原有分散養殖戶加入產業,亦或是吸引后加入的養殖戶,都離不開鄉村熟人社會關系網絡的支持。此時,鄉村社會的地緣關系和血緣關系等熟人關系網絡會成為整合動員養殖戶加入產業發展的重要力量,鄉村社會關系轉變為農業產業發展的有利條件。
2.農業產業嵌入發展的互動機制分析
首先,農業產業企業通過與村級組織互動形式將產業嵌入鄉村社會。從產業發展整體層面看,農業產業是通過組織形式與鄉村社會互動實現融入當地社會,這有不同的互動表現形式。從產業發展歷程看,農業產業積極與村級組織互動溝通,并取得積極成效。⑴產業發展初期,該產業在成立家庭農場及合作社時,村級組織聯系工商局予以行政支持;⑵產業發展政策上,村級組織和駐村第一書記協調扶貧產業資金,推動養殖產業建設標準養殖大棚,力促產業規范化發展;⑶產業發展用地上,村級組織協調鄉屬村屬扶貧車間供該產業優先租用,整合村中土地供養殖大棚建設使用;⑷產業發展所需基礎設施上,村級組織將道路水電建設項目優先完善產業基地;⑸產業銷售上,村級組織協調駐村第一書記及相關媒體介紹推行產品。產業與村級組織互動的結果是產業發展起來,農業產業回歸到鄉村社會,完善了鄉村經濟結構,互動實現了雙向成就,產業與鄉村社會深入綁定融合在一起。
其次,該產業通過與農戶頻繁互動,承接當地原有養殖產業基礎,組織原先分散的養殖戶,動員新加入的養殖戶,充分發揮鄉村社會關系網絡,最終將養殖產業落地為養殖戶的生產活動當中,形成較完整的產業鏈。為實現養殖戶成為產業鏈上游的生產主體地位,農戶成為產業完整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將農業產業融入到農民生產生活,產業企業采取了以下互動方式:
其一,企業通過養殖技術與農戶制度化互動。該養殖產業之所以能夠在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一個重要原因是重視產業生產技術更新換代,以此從源頭上保證了產品的質量和安全。然而,小農戶個體養殖很難實現相關養殖技術更新換代,包括引進蛋鴨新品種、科學高效的飼料搭配和防疫等技術措施。這是因為小農戶有家庭成本限制,更重要的是存在技術壁壘,掌握先進養殖技術的主體不會無條件分享自身的先進技術。但是,作為一項農業產業發展,該產業則必須掌握先進的養殖技術才能確保產業優勢。養殖戶無力承擔試驗新養殖技術失敗的風險,產業企業成為技術更新的必然選擇。目前,企業的養殖基地成為該產業養殖生產技術體系的重要試驗載體,新蛋鴨品質實驗、新飼料搭配的產蛋率及品質檢驗、新養殖技術及防疫措施的實施等都要在養殖基地試驗有效后再向養殖戶推廣。養殖基地不僅成為溝通養殖戶學習先進養殖技術傳播的中轉站,也是承接政府農業推廣養殖技術的重要基地,成為帶動和引領養殖戶技術革新的重要載體。該產業企業的養殖基地定期、定點向養殖戶傳播先進養殖技術,以此取得了農戶支持,也保障了農戶作為產業發展的上游主體地位。
其二,產業企業通過溝通市場與農戶不間斷互動。前面分析過小農戶面對市場的弱點,當小農戶單獨面對市場時,他們彼此之間難以形成相互合作關系,家庭本位取向反而會促使他們形成競爭關系,這種情況下不但難以形成產業發展的合力,反而損害彼此利益。當企業將產業上游養殖戶整合進合作社,以組織化的產業主體地位面對市場時,將會克服小農戶依附市場的弊端,改變小農戶銜接市場形態[21]。這種以組織形式銜接市場的方式對養殖戶和整個產業都有利,大幅提高了農民應對市場的能力,其帶來的示范效應也會吸納更多新養殖戶加入該產業,最終將壯大產業本身。同時,企業也會將現代市場理念傳導給農戶,進一步更新農戶的生產觀念;尤其是隨著市場對產品不斷創新的要求,產業下游的企業將會不斷依據市場需求推陳出新,從而促使農戶革新產品。除此之外,企業通過市場與農戶的頻繁互動,也為鄉村和城市的互聯互通多開辟了一條渠道,促進鄉村社會和城市社會資源交換,對鄉村一體化發展起到促進作用。這種市場溝通方式正是產業發展所帶來的促進鄉村發展的表現形式,也是產業企業深入參與鄉村發展,使得該產業與農民和鄉村互動連結起來。
其三,企業通過讓渡利益于農戶形成產業上下游共同體。根據經濟學價值規律的觀點,任何產業的產品受市場供給影響,其價格都會產生高低波動。同樣,該產業產品在市場中的價格也并非一成不變,整個產業的發展也要經受市場考驗。為了產業發展穩定,產業下游的企業對上游的養殖戶制定了產品最低保護價收購制度,只要按照統一規定的飼養標準要求,雙方簽訂協議,在市場波動時企業即按最低收購保護價收購養殖產品,以保障養殖戶基本利益。最低收購保護價收購制度通過讓渡利益的形式保障了農戶的基本收益,無異于將產業上游的養殖戶和下游企業連結形成利益共同體,這雖然會對上游企業帶來一定損失,但對于該產業長遠發展將起到一個良性循環和切實保障的作用。2020年初,受“新冠”疫情影響,當時整個產業銷售市場大幅緊縮,引起產業上游養殖戶的鴨蛋產品價格驟降,企業當即啟動最低收購保護價收購制度,僅2個月時間企業就補貼養殖戶高達90多萬元。從短期來看,產業下游企業的確遭受了損失,但是從長遠來看,這種讓渡利益于農戶保證了產業上游養殖主體的穩定性,建構起企業和農戶的信任關系,鞏固了產業主體間的社會關系,得到了整個鄉村社會的社會關系網絡的認可。此外,在疫情時期,企業和養殖戶積極參與村社會抗疫工作,對穩定鄉村經濟和社會秩序發揮積極作用。該產業企業讓渡利益于養殖戶實現了與農民和鄉村社會的互動,增強了產業發展的韌性,擴展了該產業融入鄉村社會的維度,密切了產業與鄉村的社會關系。
整體而言,農業產業企業推動產業發展通過與村級組織互動融入鄉村社會,以養殖技術與農戶頻繁互動,以市場溝通城鄉社會和讓渡利益于農戶等多種途徑溝通、聯系農戶,確保了產業鏈上下游參與主體的穩定性,融合了產業和鄉村的關系。產業嵌入鄉村發展堅持以農民為產業主體的實踐,不僅滿足了個體養殖戶的利益訴求,而且推動了鄉村集體層面的發展與振興。這種利用既有鄉村產業基礎和整合農戶的產業嵌入鄉村發展模式不僅有助于農業現代化,其與農民和村莊的多重互動也推動鄉村社會持續性發展,并反哺鄉村社會發展、促進鄉村振興。
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發展的實踐實現了農民、合作社、企業、鄉村等主體之間的互動,并通過市場溝通了城市和鄉村社會的融合發展,這種產業發展模式對農民家庭、鄉村振興和鄉村社會治理帶來積極的反哺社會效應,推動了以農民為主體的鄉村社會發展和振興。
首先,鄉村產業嵌入鄉村發展對農民家庭而言,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解決農民就業問題,提高了家庭收入,進而有助于完善家庭功能和家庭關系。RS縣鴨蛋產業發展過程中,先后帶動100余戶上游養殖戶加入該產業,同時該產業下游企業也先后招收近百名工人從事加工、運輸、銷售等工作。換句話說,這就意味著該產業的發展,已經解決了近200個家庭的本地就業問題,將直接提高從業者的家庭收入。與該產業相關的就業實現了本地就業,這對改善“家庭生活的不完整導致小農家庭的生活內容本身的價值和意義被架空”[22]的情況起到推動作用,也有助于保持家庭生活的完整性。進一步講,解決了農民本地就業問題,對改善農民家庭代際關系大有裨益。在城市化和工業化背景推動下,進城務工成為大多數中西部農村年輕人的選擇,年輕人進城務工增加收入的同時也產生了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等問題。而這在地化的鄉村產業將農民作為產業發展主體,其帶來的本地就業機會將會改善從業者的家庭代際關系,而家庭結構的完整和家庭關系的改善,會對子代教育和父輩養老起到積極作用。因此,在地化嵌入型農業產業的發展對農民家庭的影響不限于經濟上收入水平提高,更延伸至農民家庭關系改善以及家庭結構和功能的完善。
其次,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發展能夠直接助推鄉村振興,促進城鄉一體化發展。鄉村產業振興是實現鄉村振興的先導性力量,鄉村產業振興需要選擇契合當地鄉村社會的產業發展模式。政府主導的支持發展“一縣一品”產業模式固然有助于實現鄉村產業振興,但也不乏政府主導農業產業發展失敗的情況,因此不能忽視地方政府過度干預產業發展,既侵害農戶利益[23],又削弱鄉村社會自主選擇發展產業的積極性。這就凸顯出本研究中在地化嵌入型農業產業發展的重要性,它是將農民作為產業發展主體和受益主體的產業發展經驗,也是參與鄉村社會互動、契合鄉村產業發展現實的選擇。這種類型的農業產業發展模式,鄉村社會通過市場等途徑與城市社會借助產品流通的方式,實現城鄉之間人員流通和信息共享,帶動了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實現城市與鄉村之間的互動更加頻繁,最終達到以農業產業發展為契機的城鄉一體化發展目的,并有助于全方位實現鄉村振興。
再者,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發展有助于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鄉村治理現代化,離不開人的現代化,現代治理方式和理念的推行最終需要農民的參與。這就需要在村農民群體來發揮作用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需要關注村莊公共品供給和村莊利益的農民,成為參與鄉村當地產業發展的主體。而中堅農民是鄉村社會結構中的重要力量。中堅農民指的是主要收入來源于農村、社會關系在農村、在村可獲得不低于進城務工經商的收入又可以保持家庭生活的完整農民[24]。本研究中在地化的嵌入型農業產業的重要產業上游主體農民,就是這部分中堅農民的重要來源群體。他們不但通過參與在村產業獲得主要收入,而且通過企業帶來與市場和技術等互動習得現代化觀念,習得一套不同于傳統鄉村社會的法律主導的交往規則。而這部分就地從事農業產業的中堅農民,由于其經濟利益和社會交往在鄉村社會,他們不僅成為農業產業發展的積極力量,也是維護村莊秩序可依托的中堅力量,更是治理村莊的重要力量,也是溝通鄉村與市場和外界的重要群體。因此,在地化嵌入型農業產業上游的農民將成為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群體和力量來源。
產業振興是實現鄉村振興的基礎,而鄉村產業振興需要通過契合鄉村社會基礎的農業產業的振興才能實現。注重產業與當地社會的融合才能實現因地制宜,才能符合市場規律、承認農民的主體性,否則往往會干擾市場秩序或者打亂當地的生產生活,得不償失。本研究通過分析RS縣特色產業的發展經驗,發現農業產業發展過程中鄉村、企業、養殖戶、合作社及市場等參與主體的多樣互動關系,鄉村產業發展要重視當地既有的產業基礎和鄉村社會需求,重視產業發展與鄉村社會和農民的互動溝通問題。這種鄉村產業發展模式不同于政府干預或主導產業發展的模式,也不同于外來資本力量整合起來發展產業的模式。此類鄉村振興以農民作為產業發展主體地位,充分利用當地既有的產業發展基礎和傳統,通過鄉村社會關系與村莊和農民的頻繁互動而嵌入到鄉村社會,調動了農民參與的積極性,保障了農業產業發展的穩定性和持續性。這種產業發展模式既解決了農民當地就業問題,能夠助推城鄉一體化發展,也有助于鄉村治理現代化,是實現鄉村振興的有效途徑。
實現鄉村振興戰略下的產業振興和持續發展,除了政府有計劃的干預、資本下鄉之外,應努力發掘鄉村自身的可能性,大力發展具有農民主體性的鄉村產業。政府干預主導扶持發展的農業產業未必是契合農民和村莊所需求,而以資本下鄉發展的農業產業則往往將農民排除在產業之外,這兩種農業產業模式都沒有將農民作為發展產業的主體性依靠力量。因此,將農民作為農業產業鏈上游發展主體地位的嵌入鄉村發展的農業產業模式,積極挖掘當地產業基礎和已有產業傳統,尋求契合當地發展的鄉村產業模式,實現產業與鄉村和農民互動而非懸浮的產業發展模式具備現實意義。在這種情況下,RS縣的特色產業發展經驗中,立足于當地既有產業基礎和傳統,農戶發揮家庭養殖的成本優勢,合作社做好服務工作,企業負責加工和市場,每個產業參與者秉承有機分工與合作,降低了成本,從而實現產業收益最大化。在地化農業產業嵌入鄉村發展模式下,產業發展積極互動溝通鄉村和農民,產業主體之間有機互動協調,產業下游和上游形成利益共同體,形成穩定性和持續性的鄉村產業發展機制。在地化融入當地社會的產業發展模式,在實現產業發展的同時,積極反哺鄉村社會,為鄉村振興積聚了人才力量和經濟發展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