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對價原理的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權分析

楊 煉

(北京市農林科學院，北京 100000)

0 引言

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權，即受財政資助的單位(科研項目的承擔單位)和科研人員對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共同擁有所有權，是對當前法律規定的承擔單位獨占所有權的一種突破。混合所有權的理論探索和實踐，源自兩個方面的認識：一是能夠對科研人員有效激勵；二是能夠提高成果轉化效率。然而在基礎權屬上的混合所有是否會形成有效激勵？法律制度是權利和義務的平衡，賦予所有權的同時必定承擔更多法律義務，而多個權屬方會帶來法律義務風險[1]，這些都對有效激勵打上了問號。科技成果轉化的影響因素眾多，其中最核心的是科技成果本身的市場價值，有學者分析研究了成果轉化率低的原因，指出混合所有并不一定直接帶來轉化效率的提高[2]。因此本文從對價原理角度，探討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的權屬確立問題。

1 對價原理

對價原理源自于社會的交換，得到別人物品的對價即付出自己的物品。在市場經濟中，對價體現在市場中各平等主體的交易之中，即市場的等價交換。在法律領域，對價體現了合同主體平等、公平的原則，是合同正義的一部分[3]。尤其是英美合同法，對價原理是構建合同法律體系的基本規則，合同成為法律關系得有對價，對價應當是充分的、對等的，對價在價值上不一定相稱等。在我國法律中，對價原理通常包含在公平原則中，包括了形式公平和實質公平，強調了一方給付與另一方給付之間的等值性、合同上的負擔和風險的合理分配[4]。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的權屬產生于政府、單位、個人之間的委托合同、勞動(雇傭)合同，合同方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首先要基于市場平等主體間的合同基礎法律關系來分析，再從政府公共利益和保護個人權利方面進行調整[5]。

2 政府和單位之間權屬關系

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2021修訂)》(以下簡稱《科技進步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2015修訂)》(以下簡稱《種子法》)都有規范表述，如《科技進步法》第三十二條：利用財政性資金設立的科學技術計劃項目所形成的科技成果。《種子法》第十三條：由財政資金支持形成的育種發明專利權和植物新品種權。上述法條描述主要從資金來源、科研活動形式兩方面界定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為更清晰地從對價原理角度進行權屬分析，本文根據科研單位(大學)實際科研活動進行分類分析。科研單位(大學)的科研活動可以分成3類：一是通過參與各級政府的科技計劃項目，簽訂科技計劃項目任務書(合同)而進行的研究活動；二是參與單位設立的各項科研計劃項目、工作任務而進行的研究活動；三是通過技術研究開發市場簽訂的技術合同進行的研究活動。

2.1 各級政府的科技計劃項目

各級政府的科技計劃項目由政府授權的專業機構(或者政府部門)負責具體管理，最終由專業機構和項目承擔方簽訂計劃任務書(合同)。專業機構因為政府授權，取得行政主體資格[6]，科研單位(大學)作為政府設立的，為提供公益服務不以營利為目的獨立法人，其本身并非是行政主體，因此作為行政合同的相對方。科技計劃任務書(合同)屬于行政委托合同。行政合同在權利義務對等的基礎上，行政主體享有適度的主導型權利。

在科技計劃任務書(合同)中，政府提供科研資金，科研單位(大學)按照任務書要求進行科研活動。按照對價原理，當事人取得財產權及其履行的財產義務之間的價值大致相當。科研單位(大學)受委托開展研究，付出包括購買材料、設備，科研人員勞動，設備資產損耗等。政府通過財政撥款作為支付對價。兩者是否對等？從市場角度分析，等價的交換應該包括了成本的彌補和適當的利潤。從形式上，財政撥款的直接費和間接費中的管理費彌補科研單位(大學)的成本，而間接費里的績效以及項目資金結余可理解為合理利潤，合同產生的科研成果以及購買的資產歸屬，應當取決于利潤以及成本補償是否合理。這種合理應是市場條件下雙方合意的(主觀上的)結果，但是由于科技計劃項目(合同)市場的不充分性和復雜性，要衡量委托方和受托方是否價格對等比較困難。對價原理除包含利益上的分配外，還包含非利益的分配[7]，因此還可以從雙方風險承擔角度來衡量對等性。從合同約定看，承擔單位在沒有過錯情況下如果不能完成科研項目，主要風險包括剩余經費的資金交回、科研信譽影響。而專業機構則承擔全部資金損失的風險以及科研項目失敗的風險。可見作為風險主要承擔方的專業機構，科研成果的理應歸提供資金、承擔風險方所有。

因為專業機構是政府授權部門，作為行政主體，目的并不是擁有科技成果，而是促進科技創新，促進成果應用，因此出于公益考慮，依法將科技成果權屬授予承擔單位。《科學技術進步法》第三十二條：利用財政性資金設立的科學技術計劃項目所形成的科技成果，在不損害國家安全、國家利益和重大社會公共利益的前提下，授權項目承擔者依法取得相關知識產權；《種子法》第十三條：由財政資金支持形成的育種發明專利權和植物新品種權，除涉及國家安全、國家利益和重大社會公共利益的外，授權項目承擔者依法取得。

在第一類科研活動中，科研活動產生到成果授予實際包含了兩個行政法律關系，一個是合同法律關系，依據行政委托合同，專業機構作為行政主體委托科研單位(大學)從事科學研究活動，并提供科研資金，科研單位(大學)作為受托方完成科學研究，并得到科研資金，依據對價原理，政府應當擁有科技成果的權屬；一個是政府依據法律無償授予承擔單位科技成果權屬的行政法律關系，依據《科技進步法》《種子法》規定，將科技成果無償授予承擔單位。同時，作為無償授予的對價，政府增設了權屬受益方的轉化、利用、報告、公開等方面的義務，保留了“實施權利”。

受委托進行的科研活動，有人認為不屬于合同行為，而是研究人員的自發活動，是公民的權利。這樣解釋存在明顯兩個缺陷：①任何活動的法律屬性都需要從行為的目的來衡量，而非單純從行為的實際內容。比如環衛工人掃大街，純粹從掃大街這個行為看，可以是勞動行為，屬于公民的勞動自由，但是環衛工人是受雇與環衛公司，完成工作任務掃大街，必然是屬于職務行為，其掃大街勞動必然受到雇傭法律關系確定的工作任務、標準等限制，同時其掃大街的對價是依據合同得到勞動報酬。②忽視了合同的法律基礎，即科研人員進行的研究活動，是在簽訂合同(科技計劃項目)后，其行為就由自發的權利轉變成合同所規范的合同履約義務。

2.2 單位設立的科研項目、工作任務

科研單位(大學)自己設立的各項科技計劃項目、工作任務進行的科研活動。科研單位(大學)作為政府設立、財政撥款穩定支持的獨立法人，其設立人、資金、投入方都是政府，作為財政資金付出的對價，即對事業單位的控制權，使其活動體現公共利益。這種控制從經濟角度，即對事業單位資產凈值的所有權和對全部資產的控制權。這種控制權類似而不同于公司股權，從事業單位治理角度看，政府對事業單位的控制強于股東大會、董事會對公司的控制。

科研單位也有非政府部門的收入，但是其產生收入所利用的資金、資源大多來自于政府投入。科研單位(大學)設立時的場地、設備、固定資產由政府投入，科研單位(大學)日常活動人員費用、管理費用、科研活動支出由財政撥款支持，其日常運行的收入大部分來源于政府。而其利用現有資產、資源，取得的市場交易收入，都是由財政撥入的資金、資產付出了部分或全部對價。因此作為科研單位(大學)自己設立的科研項目、工作任務形成的科技成果，作為政府控制的資產，理應承擔政府的利益訴求，即承擔公共利益訴求。這些科技成果雖然在權屬上不直接屬于政府，但是其轉化、實施、使用等必須納入公法的規制之下。

2.3 市場獲得的技術合同

通過市場技術合同形成科技成果。按照合同約定優先的原則，可能屬于委托方，也可能屬于科研單位(大學)。如果合同約定歸屬委托方，則委托方按照市場價支付了科技成果充分的對價。如果屬于科研單位(大學)，從上面分析看，因為政府對科研單位(大學)資產的控制權，此類科技成果的使用、轉化、實施等勢必要納入政府管理之下，體現科研單位(大學)承擔的公共利益職能。

綜上所述，作為國家設立的科研單位(大學)，與政府機構簽訂行政委托合同，完成委托的研發計劃，取得的研究成果理應歸國家所有。而科研單位(大學)自設的研發活動或通過市場行為形成科技成果，因為政府的控制權，理應納入政府管轄之中，依法承擔一定的公共利益訴求。因為政府所有，存在主體虛位，不利于實現科技的利用和轉化，不符合國家科研投入的目的實現；同時因為科研成果的信息不對稱性，只有了解的人才能更好地進行轉化利用，轉變成生產力。因此世界上普遍做法就是，將科研成果授予單位。但是這種授予是有條件的，即要符合公共利益，包括了承擔成果轉化的義務，向社會公開的義務、使用轉化活動向政府報告的義務等。同時政府作為權屬方之一，理應享有一定的收益權，這種收益權可以根據公共利益的需要是否行使。

3 單位和科研成果完成人之間權屬

專利法對職務科技成果的規定為執行本單位任務或主要利用本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所完成的發明創造，申請專利的權利屬于單位，申請批準后，專利權屬于單位。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與專利法保持一致。此立法原則體現了科研人員和科研單位(大學)之間基本法律關系：勞動關系，即職務科技成果權屬，首先基于職務關系。勞動者和單位通過勞動合同締結勞動關系，并通過勞動合同分配勞動過程中主體的權利和義務。在勞動關系中，單位付出的對價是工資，需要勞動者的勞動來得到想要的產品或服務，而勞動者付出的則是勞動，包括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勞動者通過讓渡勞動力而取得報酬。

基于勞動關系的分析，職務勞動行為的產品應屬于雇主。執行本單位設立的科研計劃項目、工作任務的科研活動，屬于職務勞動，由此產生的科技成果權屬應歸單位所有。而對不是執行本單位任務的勞動，尚有約定優先制度，因為雖然使用了本單位物質技術條件，但是因為所從事的科研活動并非是因為勞動合同約定的、單位所期望的職務勞動，所有并非職務行為，那么權屬就需要遵守約定優先的原則，單位提供物質支持的對價是得到補償收益。

4 科研成果屬性及科研人員報酬權

4.1 科技成果的可復制性和價值積累性

科技成果是一種非物質的成果，非實體的成果，屬于精神創造。精神創造的特點可以復制，而且復制不損害原有精神創造，此為科技成果的可復制性。

精神創造還有一種特性是一種傳承的成果，積累著前人的智慧。現在創造的科技成果，都是在前人的思想、成果基礎之上的創造，尤其是科學領域，新的創造發明，都在一次一次的創新迭代之上。因此現有的科技成果積累著以前的科技成果，此為科技成果的積累性。

科技成果的可復制性和積累性，賦予其可以分享的條件和應當分享的理由。科技成果的分享促進人類文明的發展，是社會發展、保障人權的需要[8]。因此科技成果的權利區別于物的權利，合理的分享顯著增加人類社會的整體利益，促進社會進步，所以既要保護科技成果、鼓勵科技創新，又要鼓勵創新成果轉化、促進科技成果社會享用。科技成果的知識產權是基于私法的財產權，又天然的承載著公共利益，而進入公法的領域。

4.2 科研人員報酬權

與一般勞動相比，發明勞動是勞動強度極高的勞動，需要在知識和經驗上經過長時間的積累與沉淀，不斷探索、試錯，消耗腦力和體力形成，這就使得“創造性勞動具有唯一性與不可預測性。創造性勞動之間、創造性勞動與重復性勞動之間難以建立等價關系”。由于創造性勞動的復雜性、艱巨性、不確定性、長期積累性等，雙方對勞動力的價格約定存在明顯不合理的風險，單位所付出的對價存在不充分的風險。因此職務科技成果的發明人，在科技成果取得收益后，理應取得部分收益，以彌補創造性勞動的付出，這種彌補自然和之前已經獲得的收益(薪酬)的多少相關。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財政資助形成的職務科研成果，依據對價原理，合同各方中政府、單位、個人，政府應當擁有所有權或控制權；而從科技成果的屬性分析，即使完全屬于私法主體的科研成果權屬，也涉及到公共利益。因此目前法律制度安排，由承擔單位擁有其權屬，而政府通過對科研單位的控制，擁有適當的直接“實施權”、收益權等，是符合社會基本法律關系，也符合法律正義。而科研人員享有的轉化實施權、轉化收益權，能夠合理彌補其創造性勞動的價值，保障其合法利益。

總之，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的確立，應首先符合私法領域平等的法律原則，即雙方權利對等。同時因知識產權本質的特殊性，應符合公法中保護公共利益的原則，對科技成果所有權的附屬權屬進行分配和限制。即財政資助職務科技成果的權屬確立理應以民事法律關系為基礎，符合民法的立法原則和立法取向，并在此基礎上與公共利益要求相結合，形成自洽完整，行之有效的法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