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航空經濟之都

戴聞名

川航為成都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量身打造的首架A350“大運號”主題涂裝飛機（四川航空供圖）

2022年新年伊始，空中客車公司（以下簡稱“空客”）在歐洲之外直接投資建設的首個飛機全生命周期項目正式落戶成都市雙流區。項目將圍繞“退役飛機”，打造一整套世界領先、環保高效的飛機儲存、客改貨、維修、拆解和二手航材交易結算體系。

空客中國服務戰略、業務發展及運營副總裁胡永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這是空客在歐洲之外第一個，也是亞洲第一個飛機循環利用項目，希望可以將之打造成“標桿性項目”。

“飛機全生命周期的概念和綠色循環經濟模式，填補了中國市場上的一項空白，也與‘十四五規劃中強調的節能減排、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國家發展戰略高度契合。”胡永東說。

雙流區委常委、航空經濟區黨工委書記張瑞琴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這一全球最先進的飛機回收服務機構落戶成都雙流，最終還要歸功于國家戰略布局，“沒有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沒有成都雙機場，這個項目就不會有”。

將接管中國甚至全球“退役飛機”的成都，2021年成為中國大陸第三座擁有雙國際樞紐機場的城市，航空航天產業總規模已突破800億元，一個雄踞西部、放眼全球的“航空經濟之都”呼之欲出。

“這一全球最先進的飛機回收服務機構落戶成都雙流，最終還要歸功于國家戰略布局。”

“填補了中國市場上的一項空白”

飛機“老了”怎么辦？這對中國來說是個全新課題。

據悉，未來20年，中國將進入飛機退役高峰期——每年有超過100架飛機進入“中老齡”（即機齡在12年及以上），且年復合增長率超過15%。

中國目前約有4000架在役飛機，平均機齡約為7-9歲，國際通行的飛機退役年齡一般在使用12年之后。這意味著，未來兩三年中國將會有一個老舊飛機退役的小高峰;未來20年，中國將有超過3000架在役飛機面臨退役，平均每年超過100架。

飛機循環利用項目，也稱“飛機全生命周期服務”，簡單來說，就是為退役的老舊飛機提供一站式、全方位的服務，比如短期到中長期停放、例行檢修檢查、客艙升級改造加裝等。

其服務中更高附加值的部分，還在于飛機拆解——把老舊飛機拆開，將其中仍然可用的部件，特別是發動機、CPU、起落架等高價部件拆下，進行“殘值管理”。據介紹，有些功能尚好的發動機經過整修，市場價值甚至超過整架老舊飛機。

還有一部分老舊飛機可以進行“客改貨”，改裝成貨機后繼續使用。拆解下的二手航材，經過維修保養和適航檢查后，可流通到市場上再循環。

歐洲的“綠色航空”標準制定較早，空客早在2005年就與歐盟聯合開展了“帕梅拉”（Pamela）計劃，共同研究退役飛機的循環利用問題。2007年，空客開始在法國開展退役飛機處置工作，目前已拆解300余架飛機，回收利用率達到90%以上，遠高于拆解行業平均水平（50%），處于世界領先水平。目前，空客在法國和西班牙擁有一家提供此項服務的企業，但中國市場上目前還沒有這樣的一站式服務提供商。

據介紹，成都空客飛機全生命周期項目將利用空客綠色環保回收理念開展業務，實現填埋處理的廢棄物小于5%。以空客A320為例，飛機空重約40噸，最終填埋物僅約2噸。

“這一項目作為全球最先進的飛機回收服務機構，將對解決中國日益增長的退役飛機處置需求，開展航空工業領域循環型產業試點示范，推動資源節約集約利用，助力實現碳達峰、碳中和，促進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重大意義。”張瑞琴說。

“鳳凰”為何筑巢成都

胡永東向本刊記者透露，中國首個飛機循環利用項目在空客內部被寄予厚望，代號為“鳳凰”（Phoenix），即借“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比喻飛機全生命周期管理的意義。

把神話變為現實，是一個艱辛而漫長的過程。空客從2018年起，對全中國200多家城市一一發放問卷，進行“海選”，主要標準有四個：技術要求（氣候和空側空間條件等）、產業生態（上下游產業的技術配套）、人才儲備和營商環境。

在歷經3年多時間和34輪談判、克服了新冠疫情期間交通受限的不利影響后，成都雙流最終從200多個城市中脫穎而出。

讓空客方面印象最深刻的，是雙流空客項目專班的“專業精神”。

“發問卷的時候，我們會問，這些要求你們能不能滿足？成都給我們的回答常常不止是OK，還會進一步說清楚，落地后的方案是什么，路徑是怎樣。而且他們并不是對每個要求都回答OK，有時會告訴我們，這個做法不適合中國國情，變通的做法是什么——可信、務實、接地氣，我覺得這是專業精神的體現。”胡永東說。

“鳳凰”到成都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完善的航空產業生態環境和人才儲備。成都具備數十年扎實的航空業發展基礎，從設計、研發、制造到維修，鏈條完備，人才充沛，“相當于把項目整個的成本降低了”。

成都中電科航空電子有限公司研究員郭文瑾認為，西部物流樞紐節點和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作為中國經濟“第四極”的戰略地位，也是成都的明顯優勢之一。

張瑞琴告訴本刊記者，從省到市兩級黨委政府主要領導的全力支持，是最終成功的“臨門一腳”。

“空客愿意選擇一個中國西部城市布局如此重量級的項目，決定性的原因是這個城市和所在地黨委政府的決心。”張瑞琴說。

胡永東表示， 四川省、成都市、雙流區三級政府對這個項目的高度重視，加之航空產業也是四川省和成都市的支柱和龍頭產業，讓空客感覺與其戰略目標一致，“可以共同為一項使命而奮斗，而不只是一個‘機會和一項業務”。

未來5年，在相關政策允許的情況下，空客希望將成都項目輻射到中國周邊國家，“把東南亞國家客戶的飛機吸引到成都來，這個目標是很清晰的”。

“最早我們在中國是‘全球服務本地模式，產品和服務都是由歐洲來設計制造，提供給中國市場。現在已經實現了‘本地服務本地，未來在成都希望走向‘本地服務全球模式。”胡永東說。

中航成飛民用飛機有限責任公司C919 國產大飛機機頭生產線工人在進行C919 駕駛艙風擋裝配操作（劉坤/ 攝）

建圈強鏈

2022年開年第一天，雙流區委首個專題會的主題，就是“空客項目建圈強鏈工作推進會”。

空客項目計劃于2022年動工，2023年建成投運，時間緊迫。同時項目體量巨大：總投資不低于60億元，用地面積919畝，規劃建設停放125架飛機，到2030年將累計存放飛機685架，拆解飛機98架，客改貨飛機21架，預計實現產業規模超過210億元。

張瑞琴介紹，雙流區目前思考的主要問題是如何在空客項目基礎上建立生態圈、強化產業鏈。

比如，設計上是否可以優化空間結構，讓生態圈里的企業共享平臺辦公;建材上則可以使用雙流本地企業中建材光電材料公司的碲化鎘發電玻璃，白天儲電，低碳創能。航材備件庫也可以提前規劃起來，爭取吸引全雙流、全成都甚至整個西部地區的航空相關企業都來使用。

“預先通盤考慮這些細節，就可以幫助存量企業盤活擴圈，擴圈之后再做大，就會帶來更多的增量企業，把產業鏈做長做粗。”張瑞琴說。

雙流區近年來在航空產業上下的大功夫，成效已逐步顯現。

2022年2月16日，順豐航空中國西部總部項目正式簽約落戶雙流，預計10年內機隊規模達50架，構建起輻射全國、覆蓋亞太歐美、通達全球的國際國內貨運航線網絡。

中國商飛民機示范產業園早在2015年6月就已進駐雙流，其中的國產民機維修基地在2021年11月正式投運。目前，雙流已形成了集整機維修、發動機維修、部附件維修、客改貨為一體的較為完整的航空維修產業鏈，2021年航空維修產值超過60億元，占全國12%。

到2023年就將年屆85歲的雙流機場，也計劃進行能級和品質的提升。一方面，提升其航空樞紐能級，布局公務機基地;另一方面，以“平安、綠色、智慧、人文”為設計理念，將航站樓打造成為城市地標和“網紅打卡地”。到“十四五”規劃末，雙流機場的貨運量預計也將突破100萬噸。

一個以航空運營為主、航空物流為支撐、航空維修制造為特色，航空培訓、航空金融、航空文旅等產業協同發展的航空產業鏈，正在雙流快速構建中。

嵌入全球價值鏈高端

再把目光轉到成都的中心城區——被稱為“成都原點”的老城區青羊，同樣也是航空產業核心區，著名的成都飛機工業集團公司（成飛）、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等航空產業龍頭企業均集聚于此。

作為成都市航空產業總體布局中“一核、一極、多點”的“一核”，青羊區不但是成都航空產業的核心區，也是國內重要的航空整機產業基地和國際民機大部件研制生產基地。

航空產業，將成為成都未來提升城市能級的關鍵所在，更將助推這座迅速崛起的西部核心城市深度融入航空強國的建設進程。

2021年10月份，青羊區黨代會首提“人文青羊·航空新城”的發展定位，把“加快航空產業提能”寫進了會議報告，明確提出要推進“航空產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高端”。

青羊區新經濟和科技局副局長李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他們未來數年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支持成飛民機承接C919客機機頭系統集成研制、新研機型機頭研制和CR929分包任務，推動由機頭結構制造商升級為機頭產品提供商，打造國內唯一機頭系統集成供應基地。

為了“提能”，已擁有了成飛創新中心，中國商飛上飛院（成都）機頭設計中心、成都流體動力創新中心、國家工業軟件協同攻關和體驗推廣平臺的青羊區，又在推動國家高端航空裝備技術創新中心和四川傳感器創新中心建設落地。

青羊區工業創新設計功能區管理委員會副主任王海波介紹，青羊區將在航空整機、飛機服務保障、航電系統、工業應急救援和智能傳感器幾大領域集中發力，預計到2025年將航空產業打造成千億產業集群。

為了“航空新城”的長遠發展，青羊區委區政府著眼城市空間和產業結構的調整，調規增加800余畝產業用地，建設高品質科創空間。

“青羊區把航空產業作為第一主導產業，為未來的產業轉型升級、動能轉換提供強大支撐。如今，航空產業，特別是高端航空裝備研發制造產業將迎來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長期。”王海波說。

“一核、一極、多點”

目前，成都市航空航天制造產業總規模已突破800億元，同比增長超10%。一個門戶功能突出、產業特色鮮明、區域帶動明顯的“航空經濟之都”呼之欲出。

除青羊區和雙流區之外，新都區、簡陽市也在瞄準細分市場，錯位發展航空產業。

位于新都區的四川成都航空產業園，已吸引泛華航空、成飛民機等40多家航空大部件核心配套企業落戶。不久前，成都智能制造裝備產業園在新都動工，一期將建設全自主可控國產化航空蒙皮及大型鈦合金結構件智能化加工示范工廠，二期將重點研制航空航天高端機床總裝、高檔數控系統等。新都的目標，是打造國際水平的國產化裝備核心關鍵部件配套產業集群。

位于簡陽的成都空天產業功能區則是成都市唯一一個發展航天裝備的產業功能區，目前已聚集長征裝備、星河動力、星空年代、華奧天星等眾多航天科研院所和頭部企業，正加速成為商業航天發展的創業熱土。

2021年6月通航的天府國際機場，也在積極配合所在地東部新區，共同招引全球航空物流龍頭企業設立基地，并將適時開行國際全貨機航線，建設向西向南開放通道，進一步提升成都的航空物流集疏運能力。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還了解到，2017年9月，民航局和四川省政府簽訂了協議，依托民航局第二研究所在成都東部新城共建全國首家“民航科技創新示范區”。

該示范區建設指揮部項管部部長羅勇健介紹，這是新中國成立以后國家投資最大的民航科技類示范區，將建設具有世界水平的民航先進技術創新平臺、重大技術裝備研發中心和產業服務基地，包括全世界唯一的模擬機場和中國自主研發的行李系統，將極大彌補中國民航科技發展的短板。

2020年4月公布的《成都市航空產業發展規劃（2020—2025年）》（以下簡稱《規劃》）明確指出，將構建以青羊總部經濟功能區為核心，以新都現代交通產業功能區為新增長極，以高新航空經濟區、雙流航空經濟區、淮州新城等為多點的“一核、一極、多點”總體布局結構，加快形成“特色鮮明、重點突出、多點協作”的航空產業空間格局。

按照《規劃》提出的總體目標，到2025年，成都航空裝備產業預計實現主營業務收入達1500億元，形成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企業群體，培育百億級企業4家、50億元以上企業10家。

成都在國際航空裝備產業體系的影響力和標識度也將顯著增強，成為國家大飛機制造研發基地和核心產品供應商、全球民航新技術研發重要基地及零部件生產基地。

可以預見，航空產業將成為成都未來提升城市能級的關鍵所在，更將助推這座迅速崛起的西部核心城市深度融入航空強國的建設進程。

（實習記者杜銳峰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