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雪的南方，人們尋“冰”作樂

詹丹晴

廣州冰河灣真冰場。

四年前，王若青去芬蘭列維滑雪時，嘗試了滑冰。

當時正值韓國平昌冬奧會舉辦期間，韓聰、隋文靜等花樣滑冰運動員的表現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也想學滑冰。

王若青是土生土長的廣州人，上幼兒園時，學校跟滑冰場有過一次合作，從那時開始，她就心心念念想要學滑冰，只是身處南方，這種機會還是比較少的。

芬蘭之行和冬奧會，讓“滑冰”這顆種子開始在她心中發芽。

回到廣州后，王若青報了個班，正式學起了滑冰。這一年她16歲，對于花樣滑冰而言，這個年齡已經錯過了成為專業運動員的可能，她純粹是因為喜歡。

常年溫度在0攝氏度以上的亞熱帶地區，越來越多不同年齡段的人，從3歲到60歲，紛紛對冰雪產生好奇，并闖進冰場。冰雪運動，正在大灣區流行起來。

廣東的冰雪運動最早可以追溯到33年前的廣州麓湖滑冰場，不過真正能引起人們注意的則是在17年前。

2005年1月，定位為“亞洲體驗之都”的正佳廣場開業，冰河灣真冰場（下稱“冰河灣”）占據了商場五樓中庭的位置，冰場的冰面面積約800平方米，頂部直通八樓。去正佳廣場逛街的人，很難不注意到它的存在。

冰河灣是廣州第一家綜合性真冰滑冰場，也是全國第一家室內商業真冰滑冰場，其前身正是麓湖滑冰場。因地處天河商圈，剛開業那會，冰河灣就吸引了不少年輕人前往。對于很多廣州人而言，冰河灣是他們滑冰的啟蒙之地。

冰河灣副總裁李津向南都周刊記者回憶道，“那時候的娛樂休閑業態比較少，除了唱K就是看電影，滑真冰算是比較時尚的娛樂方式，很多人都想嘗試一下。”

那一年，來自揭陽的年輕小伙吳東升在正佳廣場逛街時，偶然注意到冰河灣的招聘啟事，隨后應聘成為領班。他一邊上班一邊學習花樣滑冰，并于2007年年底考取了花樣滑冰教練資格證。

吳東升告訴記者，剛開始去滑冰的人很多，但都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態，很多家長也會讓小孩玩一玩，但并不要求孩子能參加什么比賽。

冰面上的運動主要有花樣滑冰、速度滑冰、冰球、冰壺。冰河灣在創辦之初，就引入了專業的花樣滑冰、冰球教練，把它們當作體育運動、專業比賽去推廣，實際上在初始階段，市場對這些運動未能接受。

“冰河灣，我們說是‘冰和玩’，冰代表專業，玩代表休閑的、大眾的。一開始我們對外宣傳都是把真冰突顯出來，但是人們并不理解這是什么運動。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始終在調整冰和玩的比重，挖空心思去策劃一些活動，小孩涂鴉、打雪仗、相親派對等等，就想讓初學者對冰產生興趣。”李津表示。

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人們的休閑時間被各種各樣的活動填充，滑冰場的娛樂性質被逐漸淡化，開業三四年后，冰河灣的滑冰人數出現下滑。

直到2012年前后，滑冰才慢慢作為一項運動被普及、接受。2015年7月31日，北京成功申辦第24屆冬奧會，2018年1月，中國花樣滑冰協會成立，在種種因素推動下，人們不再僅僅把滑冰當成一項娛樂。

吳東升說，“從2012年開始，大家傾向于把滑冰當成一項專業運動來看待，特別是申辦冬奧會成功后，懂的人明顯多了很多。很多學員及家長對要參加什么比賽、要考等級很有自己的想法。以前的學員學到一段時間，遇到瓶頸期，可能就不太想滑了，現在的學員則更明白，運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會更配合。”

廣東的冰場在慢慢增多。根據廣東冰雪運動協會的數據，目前廣東省內有接近20個室內冰場，其中，深圳的滑冰場數量最多。

一開始，王若青決定學花樣滑冰時，父母并不支持，怕影響高考。她向父母承諾會將學業安排好，才得以在活力真冰溜冰場開始系統學習。

最初上滑冰場的感覺像是重新在學走路，王若青每周會爭取在冰場跟著教練學習兩次，花了半年時間，她終于能滑得比較穩了。

“走得穩和真正運用自如，這當中的差別其實比較大。”王若青告訴記者，“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不要把冰刀鞋當成你的滑冰工具，它跟你的身體是一體的，這樣才能真正在冰上享受。”

家住廣州越秀區的藍瑞圖也在學習滑冰。每周五、周日他都會跟父親搭車前往天河區的活力真冰學習。有時候碰上父親忙，13歲的他也會自己一個人，拉著裝了冰刀鞋、護具的箱子，搭地鐵前往訓練基地。

7歲那年，藍瑞圖偶然在高德置地廣場看到了滑冰表演，當時他覺得很有趣、很好玩，于是去冰河灣報名學了五次課。沒想到越學越喜歡，于是便開始了系統的學習。

花樣滑冰除了穿著冰刀鞋在冰面上滑動、畫出圖形外，還要配合音樂完成旋轉、跳躍的動作，摔倒是家常便飯。

藍瑞圖摔習慣了，他并不怕摔，有時候甚至覺得摔倒挺好玩的。不過，他告訴記者，“到了高難度的跳躍，摔倒會疼很多，所以必須戴護具，也有學員因為摔傷中斷訓練。”此前，他因為練習兩周半旋轉，多次腳跟落地時傷到腰，只好暫停練習。

藍瑞圖的教練評價他，“對滑冰是真愛。”在休息時間，藍瑞圖經常用手機觀看花樣滑冰的視頻，研究、學習動作。他最喜歡的運動員是羽生結弦和扎吉托娃。

在剛剛結束的2021年廣東省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中，藍瑞圖取得了少年中齡組的第一名。眼下，他的目標是參加今年的廣東省運動會。

藍瑞圖的父親告訴記者，學滑冰、找教練這些都是藍瑞圖自己主動提出的，“只要是健康的運動，我們都支持，對他也沒有什么要求，能繼續滑下去就可以，這也是學習功課以外的一種休息。”

在繁忙的課業中擠出時間練習滑冰，王若青認為這對她去年的高考有比較正面的影響，“有時候做題實在太累了，腦袋會麻掉，滑冰能幫我放松，刺激體內快樂的激素分泌，讓我的復習狀態更好。”

現在外出旅行，王若青經常會帶上冰鞋。她學習花樣滑冰時間晚，又沒有體育底子，目標沒有定得太高，希望能學成兩周跳，并在花樣滑冰表演中將自己喜歡的音樂表達出來。她也幻想過，要是能從小學滑冰就好了，但時光不可能倒流，只能當下更加努力。

在廣東，學習花樣滑冰的人越來越多，年齡層分布也越來越廣。在活力真冰羊城閃電俱樂部執教、曾在全國花樣滑冰錦標賽獲得季軍的教練田雪云告訴記者，到了周末，她的課表基本排滿。她帶的學員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各占一半。她帶過最小的學生3歲，年紀最大的學生已經60多歲了，原本是學輪滑的。

吳東升也透露，就在去年12月，有一位50多歲的廣州阿姨，為了能夠去西藏滑冰，天天上他那兒學滑冰。

學滑冰并非是一件完全沒有門檻的事，一來需要時間，二來費用并不便宜。

記者走訪了解到，廣州花樣滑冰的培訓費用是按照教練的等級不同加以區分，每半小時的培訓費用在180-280元之間不等。

藍瑞圖學滑冰已經6年了，每周平均要上課2次，每次上2節課，每周的培訓費用約1000元，他的冰鞋也從初級階段的1000元一雙進化到約7000元一雙。

時間也是問題，田雪云透露，花滑需要不斷練習，許多學員遇到瓶頸，或者學業緊張，到了小升初、中考階段，就沒時間過來了，慢慢也就放棄了。

對于廣東人而言，學滑冰的另一層障礙是場地較少。

2021年5月，活力真冰停業裝修6個月，王若青和藍瑞圖不得不暫停訓練。原本藍瑞圖已經開始兩周半旋轉訓練，但因中斷訓練不得不在近期從頭學起。

活力真冰是廣州目前唯一的標準真冰場，冰面面積1800平方米，對于想要參加花樣滑冰等級考試的學生而言，這很重要。

田雪云告訴記者，受疫情影響，花樣滑冰的等級測試都采用線上考核方式，但想要錄考核視頻就得用標準場地，很多家長和學生無奈只能去其他城市錄制。“場地太小，散客太多，練習起來就會很受限制，特別是對于那些水平比較低的學員。”

盡管比起17年前，廣州的商業滑冰場數量有所增加，但截至目前，總數也只有3個，遠遠比不上北方的城市。而且到了冬天，北方還會有一些室外滑冰場。

廣東滑冰場的收入來源主要有散客門票和花樣滑冰、冰球的培訓費，活力真冰店長黃文浩告訴記者，“滑冰場的收入并不高，我們散客門票原價80元，會員半價，我們希望先把門檻降低，把人氣做起來，但是實際經營成本不低。”

在此之前，黃文浩曾擔任佛山金沙洲一個滑冰場的店長，但是這家店因經營不善已經停業。為了維持冰場的溫度，冰面下的機組要24小時運行，電費和租金不菲。黃文浩說，“佛山的滑冰場每個月固定成本接近30萬元，我們的營業收入也差不多就這個數，而且還沒有扣除人工工資，所以基本每個月都在虧錢。”

活力真冰的情況并沒有好太多，平日里每日客流量約有100個，周末、節假日則為四五百個，好在它隸屬于優托邦旗下，場地由優托邦直接提供。目前每個月收支基本平衡。

黃文浩說：“我們去年重新改造，加入了很多競賽的元素，公司負責人的初衷是希望通過更多比賽讓更多人了解這項運動，為廣東的體育運動盡一份綿薄之力。雖然用的是自己的場地，但是整個冰場占地面積約3000平方米，也是挺大一筆支出的。”

這樣的經營難題，冰河灣同樣遇到。李津透露，疫情前，冰河灣經營總體微利，但是疫情后基本虧損，為了控制成本，現在人員也縮減了，“要不是我們十幾年來積累了很多會員，喜歡滑冰的人已經把它當成一種生活方式，加上滑冰的生命周期比較長，不然就更難了。”

不少滑冰場因為經營困難而停業了，包括廣州光明廣場的滑冰場、深圳永福溜冰場、佛山的昕勝冰場等等。

黃文浩認為，如果希望有更多人參與到冰上運動，場地的作用就更重要了。“這可能是影響到大部分人參與這項運動的主要因素。場地少，來滑冰的人就少，但是沒有人滑冰，資本也不敢貿然投資。”

眼下，情況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除了商場在推動滑冰運動，還有一些學校主動在推動滑冰運動。

2021年1月，廣州番禺執信中學冰雪運動館正式投入使用，這是廣東省內校內建設的首個真冰運動場館。今年1月，第二個滑冰場在廣雅中學花都校區建成。

早在2018年，執信中學就萌生了要建滑冰場的念頭，執信中學國際教育部主任張潔告訴南都周刊記者，“我們學校的教育理念是‘樂學會學·陽光成長’，我們很注重學生的素質教育，機緣巧合下接觸到滑冰場，就覺得冰雪在南方比較稀罕，而南方的孩子又非常喜歡冰雪，所以決定打造一個滑冰場。”

目前執信中學的滑冰課程主要是基礎滑冰，由兩個滑冰教練和一個助理教練負責指導，每名學生每學期有機會學習2-4節滑冰課。

“一學期約兩小時的學習時間，不太可能學到很高階的滑冰。不過在這邊學了基礎課程后，有些學生對滑冰非常感興趣，就會到校外的機構繼續深造。”張潔說。據張潔透露，下學期，執信學校還會和冰河灣合作，引入冰壺課程。

除了學校，廣東省還在通過冰雪賽事提高冰雪運動的影響力。

今年將舉辦的第十六屆廣東省運動會，首次增加了冰球和花樣滑冰的運動項目。在此之前，2019年8月，廣東舉辦了首屆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冰球錦標賽，這兩大賽事已經連續舉辦了三年，進一步推動了省內青少年冰上運動。

廣東省冰雪運動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李偉告訴南都周刊記者，要推動廣東冰雪項目的發展，一是要多建設群眾可使用的冰雪場館;二是廣東或將通過冰雪社會體育指導員培訓的形式，對全省體育老師進行冰雪競技體育培訓，通過以點帶面，在學生中推廣冰雪項目;三是組織、成立各個地區的滑冰協會、滑冰俱樂部，通過組織活動、賽事來推動項目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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