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龍：“腰部演員”也有春天

燕玉涵

燈光熄滅，幕布緩緩落下，觀眾席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評委席上的馬東一邊大聲喝彩一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坐在另一旁的于和偉也悄悄濕潤了眼眶。

這是在愛奇藝自制綜藝《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以下簡稱《喜劇大賽》）的錄制現(xiàn)場，蔣龍和搭檔張馳表演完他們的原創(chuàng)喜劇作品《最后一課》時，全場沸騰的情景。“一會兒加微信好嗎，加微信加微信”，看完這段表演，評委席上的徐崢對蔣龍說道。

《最后一課》是蔣龍和張馳兩人打磨了無數(shù)遍的作品，“我就是想讓大家知道，還有很多特別努力的、演技很好的、處于腰部的演員，就像我們組的各個成員一樣，希望大家能夠支持一下我們”，講完這段話，蔣龍的眼眶紅了，他用力抿著嘴，試圖忍住即將掉出的眼淚。

當被黃渤問到現(xiàn)在接戲的機會多不多時，蔣龍答道，“基本上處于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總是很有盼頭，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有，但是總抱有希望”。這段對話使#如何看待腰部演員的生存現(xiàn)狀#這一話題在當晚沖上了微博熱搜，引起了網(wǎng)友們的熱議。

而在《喜劇大賽》總決賽那天，蔣龍和張弛在全場的歡呼聲中，拿下了“年度最佳喜劇搭檔”，他作為隊長帶領(lǐng)的“三板大斧子”也拿到了第一，終于擺脫“腰部”，向“頭部”邁進。

在《最后一課》里，蔣龍飾演一個科班畢業(yè)懷揣演員夢想的男孩，但為了謀生卻去了一家密室逃脫，扮演喪尸NPC。工作時，男孩偶遇來密室游玩的大學老師，并被認了出來，堪稱大型社死現(xiàn)場。

當年學業(yè)優(yōu)秀的課代表，如今當起了NPC，這令學生無地自容，但老師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依然充滿熱情地與學生聊起了表演，中間發(fā)生了一系列尷尬而又好笑的事情。

最終，這個作品獲得了9100分（滿分為9300分）的高分。李誕直言，“《最后一課》應該拿滿分！我太喜歡《最后一課》了，是我目前看到最喜歡的作品。”

《最后一課》其實是蔣龍根據(jù)真實經(jīng)歷改編的：他一次去玩密室逃脫時，認出NPC是自己的同學，那一刻覺得很有感觸，便想創(chuàng)作這樣一個故事。有網(wǎng)友看完評論：前半段捧腹大笑，后面卻笑著笑著就哭了。“好笑又心酸”是很多觀眾看完《最后一課》的感受，沒有刻意煽情，卻讓人不知不覺地與劇中的人物產(chǎn)生了共情。

這個喜劇作品也看哭了坐在臺下的于和偉。同為科班出身，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著名演員，但蔣龍的表演卻讓于和偉想起了自己剛畢業(yè)時的類似經(jīng)歷，“在學校是優(yōu)秀生，但是畢業(yè)以后一下會跌到現(xiàn)實里面，在學校的時候，別人找你是當主演，畢了業(yè)之后，別人找你卻是邊緣角色”。

正因有這樣的經(jīng)歷，于和偉對《最后一課》格外有感觸，“還有那么多的演員，在為自己熱愛的事奮斗、努力，但是他們卻不一定會有很多機會讓更多的人看到”。

如果仔細閱讀蔣龍的履歷，就會發(fā)現(xiàn)他9歲時就出演過影視作品《長大成人》，后來也參演過不少如《扶搖》《全職高手》這樣的大制作影視作品，合作過楊冪、楊洋這樣的明星演員，但在參加《喜劇大賽》之前，知道演員蔣龍的人卻并不多。

從兒時起，蔣龍就是一名文藝積極分子，除了學習鋼琴外，他還學習過拉丁舞和書法，并多次在各項文藝比賽中獲獎。但用蔣龍自己的話概括過往經(jīng)歷，卻是“低開高走”這個詞。“我每次上學都是壓線進去的”，蔣龍說，“但是每次我都跟我媽保證：我得低開高走”。

小升初和中考兩次重要考試，蔣龍都是壓線被錄取，到了畢業(yè)，他的成績在班里則是名列前茅。這樣的路線一直延續(xù)到大學，考入北京電影學院時，蔣龍的專業(yè)課成績不是很拔尖，“但我說沒事，我靠我努力一定能扳過來，就是比較好勝吧”。

這樣的反轉(zhuǎn)只能靠勤奮。“剛到一個集體可著急了，用閑暇的時間補一補課，比如吃飯的時候都經(jīng)常學學習”。

在大學的四年時間里，蔣龍不僅一人擔任“聲臺形表”四門專業(yè)課的課代表，并且一直保持著專業(yè)課第一的成績直到畢業(yè)。表演系的每屆學生在畢業(yè)時都會排練畢業(yè)大戲，只有最優(yōu)秀的學生才能擔任男女主角，蔣龍便是他們那屆畢業(yè)大戲的男一號。

有了這樣的成績，等一個好機會依然艱難。

大一那年，他參加了電影《逐夢演藝圈》的試鏡，并獲得了參演機會。那是他學習表演后參演的第一部作品，回想起那時的表現(xiàn)，蔣龍自己也覺得尷尬到不敢再看，“第一句就給我尬住了，那時候不太會，但是我們都是很真誠、很認真地在演”。

盡管這部電影后來引起了巨大爭議，在豆瓣的評分僅有2.2分，但蔣龍仍然感謝那段經(jīng)歷，“那會兒剛學臺詞課，演的時候痕跡很重，不太自然，多虧那個戲讓我稍微放松了一些，把這個勁兒放下來了，而且也給了我一些自信”——在那之前，他試鏡了很多次都未能成功。

如今再提起這段經(jīng)歷，蔣龍輕松地笑道，“我這是低開嘛，怎么走都是高”。

然而，從象牙塔到演藝圈，正如《最后一課》的劇情里那樣，在學校里成績最優(yōu)秀的學生卻未必能遇上最好的演藝機會。試戲時，“長得不夠帥”“再多長兩厘米就好了”是蔣龍最常聽到的兩句話。為此，蔣龍也曾有過容貌焦慮，他試過減肥、穿增高鞋墊，只為了獲得更多的工作機會。

“演戲是一件很被動的事情，你想演的角色和想演的戲不一定能演上，等是常態(tài)，有了上頓沒下頓的感覺”，蔣龍說。這是很多“腰部演員”都面臨的困境。鏡頭前的光鮮亮麗或許只是一瞬，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在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掙扎。

他很多大學同學都已經(jīng)轉(zhuǎn)行，好朋友葉瀏在參加《喜劇大賽》前也在考慮轉(zhuǎn)行。同臺參演的孫天宇也講過，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銀行卡里只有六塊一毛錢。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焦慮感和不安全感充斥著他們的生活。但蔣龍卻說自己從未考慮過轉(zhuǎn)行，“既然這么吹過牛，咱就得認”。

“在做這行的時候，父母都會跟你勸阻：這行不容易。我覺得我們當時都大言不慚地說沒問題，我能扛、我不怕累、不怕苦”，蔣龍說，“也別把演員單說了，其實你學美術(shù)或者學計算機肯定也有很難的時候，那不能說一難就改行了，都得拼搏。”

在蔣龍看來，“腰部演員”正是演藝圈的中堅力量，關(guān)鍵就是要“扛得住”，“這正是一個需要努力的位置，你得保持自己這塊堅韌”，說著蔣龍拍了拍自己的腰，“腰不能彎，腰垮了這人也就垮了，就得定那兒”。

接不到戲的那段時間，蔣龍只能靠刷卡維持生活。每當難過的時候，他就打開電影《當幸福來敲門》，看上一遍，就當是對自己的鼓勵和治愈。在《當幸福來敲門》中有一句臺詞，男主克里斯·加德納對兒子說：“If you want something，go get it！（如果你想要什么，就全力以赴去爭取吧！）”一直以來，蔣龍似乎都以自己的行動在踐行著這句話。

他為每一個即將試鏡的角色做足功課，除了全面收集資料外，他會認真為角色撰寫人物小傳，自己提前購置好試鏡時可能用到的道具。試鏡時，蔣龍總會帶一個筆記本，里面有他撰寫的人物小傳，他常常跟導演一聊就聊上許久，很多是劇本里沒有的內(nèi)容。“給他不能拒絕我的理由”，蔣龍說。

在試鏡《全職高手》時，他看了原著、舞臺劇和動漫，心知自己的形象跟“黃少天”形象差距較大。于是在試戲時，除了衣服和道具外，他還專門去西單購買了一瓶黃色噴霧，“到了之后就把頭發(fā)噴黃了，就不給他任何拒絕我的機會”。

做好充足的準備，是蔣龍認為避免被拒絕最好的辦法，“你得站在別人的角度去看，起碼這樣一個人來了，你會尊重他的幾分鐘，會愿意多聽他說幾句話”。習慣于“換位思考”，似乎在無意間促成了蔣龍樂天的性格，當被問到這些年遇到的挫折時，他思考良久，僅僅講述了一件在校期間排練差點被換角的故事。

每次試鏡的失敗落選，蔣龍也看得很坦然，“如果別人沒選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說實話，有時就算我站在制片人的角度來看，我都不選我，或者有時候就是自己真的沒發(fā)揮好，那就一次機會，沒辦法。所以時刻得準備好，就那么點時間，別有特別多的理由去解釋。”

提起曾因定妝照與黃少天形象不符而被網(wǎng)友批評，他笑著說，“我自己看也是磕磣了點，有點憨憨的感覺，所以甚至覺得網(wǎng)友說得對。你站在人家角度看，確實不是那么合適。那就別解釋，趕緊把戲演好，到時候播出來也許就好了，別想那么多了。”

最近兩年，隨著一些優(yōu)秀影視作品的播出，市場和大眾審美似乎在逐漸調(diào)整，對于演員的“業(yè)務水平”日益看重。比如2020年熱播的《隱秘的角落》，主演中除了秦昊外，其他幾位小演員幾乎稱得上“素人”，但卻憑借精彩的表現(xiàn)獲得了觀眾的喜愛，秦昊也再一次因為演技而受到認可。

當流量的魔力漸漸被沖淡，好演員就獲得了更大的空間。在《喜劇大賽》的彈幕里，后期甚至能看到觀眾毫不吝嗇刷出“蔣龍好帥”“蔣龍給我紅”這種“飯圈話語”，那些他曾自認為的“缺點”，在業(yè)務能力被認可后，似乎都被套上了濾鏡。

有《全職高手》原著粉在看了《喜劇大賽》后感嘆：“救命！本人當年給所有噴全職劇版的人點了贊，然后一集沒看，前幾天才發(fā)現(xiàn)蔣龍寫了人物小傳、追了線下，面試做了好多準備才演了黃少天，還給少天寫了生日歌。看了這個節(jié)目才想了解他，努力的人難遇好劇！”

有些誤解，多年后居然這樣被化開。

為了獲得更多曝光，蔣龍曾報名參加過愛奇藝自制的其他兩檔節(jié)目《奇葩說》和《樂隊的夏天》，結(jié)果是《奇葩說》一輪游，《樂隊的夏天》干脆連海選都沒過。

雖然當時看起來沒有結(jié)果，但今年的《喜劇大賽》節(jié)目組卻第一時間找到了蔣龍，因為制作團隊米未同樣也是之前那兩檔節(jié)目的制作方，覺得蔣龍很適合喜劇類節(jié)目。

在編劇六獸看來，“蔣龍的喜劇天賦是渾然天成的，他是對笑聲有依賴有渴望的人，需要不停地去搞怪去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如果想在排練場看到蔣龍安靜下來，也許只有在他補覺的時候，只要醒著，他幾乎一直是“上躥下跳”的，一會兒學猴子，一會兒學b-box，一會兒舉起雙手，一邊打著響指，一邊扭動身體跳起舞來。

而蔣龍和張弛也正是“因舞結(jié)緣”，“當時我就看中一個東西，我就不停地給別人放，但別人都看不上”。但當蔣龍給張弛放那段音樂的時候，音樂一響，兩人便情不自禁地跳起來了，“感覺很有默契”。

蔣龍好琢磨，平日里只要大腦不被其他事情占據(jù)，他幾乎都在琢磨戲，甚至“走火入魔”，隨時隨地開始表演。如果看到他走著走著路突然大叫一聲，那可能就是靈感來了。有一次，張弛突然接到蔣龍的電話，電話那頭，蔣龍一邊大喊著“太牛了”，一邊激動地講著自己新鮮出爐的靈感——那時候蔣龍正在騎車。

《這個殺手不大冷》是蔣龍和張弛在《喜劇大賽》表演的第一個作品。張弛扮演一個被挾持的人質(zhì)，他在和蔣龍扮演的殺手對峙時，發(fā)現(xiàn)殺手曾經(jīng)有顆熱愛音樂的心，為了活命，人質(zhì)和殺手在緊張的氛圍中用音樂展開了一場交流。

表演的最后，殺手伴隨著人質(zhì)的彈唱轉(zhuǎn)圈起舞，愴然倒在地板上，塵土四處飛揚，在哄堂大笑中帶出一絲悲壯。“他連地板的灰都有戲啊”，有人感嘆。徐崢也不吝贊美之詞：“他們不管是喜劇層面的表演，還是展示聲樂和肢體，它的精度、準度、強度、分寸各方面都特別好”。

作品播出后“炸了”。這幾分鐘的精彩，凝結(jié)了兩人無數(shù)次的打磨。就連坐電梯時，張馳對著電梯間里的鏡子張口唱了一句“我倆”，蔣龍便能馬上接著唱道“太不公平”。

蔣龍希望他們的表演能夠使人“窺一斑見其全貌”，雖然表演出來的只是“一斑”，但觀眾卻能從中勾勒出背后的完整故事。“這個殺手為什么一聽音樂就忍不住唱歌？就像你去商場，兜里揣了100塊錢和沒揣100塊錢，其實是有細微的差別。你揣著東西演，知道這人從頭到尾來龍去脈，你演的時候是自信的。后來我看到好多人說，感覺這個殺手好像曾經(jīng)有過夢想但是放棄了，能讓他們解讀到一些東西，這就挺好。”

前不久，蔣龍在微博上收到一位媽媽的私信。這位媽媽告訴蔣龍，她的孩子3歲了，特別喜歡看蔣龍的表演，在演《反詐銀行》時，蔣龍扮演的孫悟空雖然沒有露臉，但一說話就被孩子認了出來。

“她說孩子看我的表演特開心，還能模仿我的作品”，蔣龍說這話時，透露出了一種幸福感。“因為我也是觀眾嘛，在不開心時我也會找一些喜劇看，調(diào)節(jié)我的精神狀態(tài)。所以我也希望能給更多人帶來一些快樂，哪怕短暫的一會兒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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