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灘敘事（組詩）

丁淑梅

精神日出

視線晃動

霞光的記憶在上面幻化出色彩

映照的刀耕和火種

攜帶的晨光和暮雨

退去的風暴里有流水的悼詞

一只灰鶴的目光中

史書里的敘述是平靜的

房臺遷徙，葛巴草撼動命運，風沙卷走紅塵

身體里的水位，沒有刻度，沒有界限

抽出的火焰問我可同赴生死之約

拐彎之處

我的人生由村莊到碼頭

浩瀚的盡頭，內心的落日

正目送長河彎彎地

撈起沉淪者的精神日出

渡口

如蟻的人流，壓低了黃河的水位

記住的繩索，濺起的波濤

長長的鐵鏈、鐵板、鐵船、鐵欄桿

撞擊中掛滿的泥巴

是我童年時摔過的

大河上喚起的乳名

有徒步走親戚時的撫慰

有一去千里的夢境

途經生命的河流

就像一朵漩渦攆著一朵漩渦

日子沿岸而行，當我在碼頭起身

眼角已掛滿鹽霜

身子浸入歲月河中

古船上的銹鐵，在巖體上碎成浪花

當時間變成一條河流的曲線

我擺渡的起點

正從一個渡口走向另一個渡口

打夯號子

打夯的石頭和繩子連在一起

才變得堅固

爺爺起得高，奶奶落得穩，鄉親們揮動臂力

房臺上已墊起了厚厚的家譜

抖落下車轱轆上的泥沙

摔出幻境，刻上星星、樹木、麥苗

云朵在窗戶上長出了翅膀

角逐中，風吹到了蘆葦席上

我唱起：

“雞蛋碰到了碾盤上，碾盤破了用針縫……”

多年后，我造出許多高樓大廈

卻怎么也造不出一座

爺爺的胚房，爸爸的磚房

只能任他們盯著墻面的裂縫

思緒在一塊瓦片上延續

爺爺最后把夯搬到了堤岸上

他說：只有群集的石頭，用圖案構造出波浪

與黃河區分著膚色

像這打夯號子，被賦予大河的情懷

以大山的脊背歷經塵世

并砸疼一條河流上的黎明

流水上的光陰

我不識得路途，找一座浮橋折返

浪花在這里經過

那是被波濤濺起的一粒塵埃

細雨已開始洗禮

樹木光澤，我驚訝這些樹木都有靈性

它們能指認，雜草與灌木叢間的小徑

喚我的力量，是浪花，極其巨大

不由自主的陳述，是那些被摧毀的事物

和生命的種種奇跡

千畝濕地上的蓮蓬，領著我經過

棗樹的根部有酸甜溢出

蝴蝶，蜜蜂都認得我

是誰讓我魂不守舍

又是誰流經我體內的河

流水上的光陰

撐起了所有悲喜和陣陣馬蹄

河流里振翅

是這擰不干水滴中的星光

在黃河上看落日

站在黃河上

我就像落日一樣無法控制自己

當它真的在我體內落下

云雀抖落下絨毛從我頭頂掠過

牛羊掙開韁繩解開柵欄

小船載滿稻香搖蕩余暉

一縷炊煙升起所有歸途

眼前的事物，以及

過去的每一個歷經了的萬物

將自己像一顆定盤星一樣刻在秤桿上

并一直相信

面朝大河推開的黑夜就是亮起的燈盞

海水變藍的方向有露珠的思想和淚光

轉身，把夢境摁進黎明

母親身披的星辰有宇宙浩蕩

青春與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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