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談東晨 鈕維敢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于2021年1月底發布的《更長電報:走向新的美國對華戰略》(以下簡稱《更長電報》)匿名報告,建立在中美處于結構性對抗關系的預設上,通過攻擊中國政治體制及發展目標,系統性提出遏制中國的戰略構想。這份報告引發國際輿論關注,有必要辨析其內容的真偽和價值取向。
《更長電報》的作者和編者直接將其與冷戰史上著名的喬治·凱南“長電報”聯系起來,不加掩飾地慫恿美國及其盟友決策者對華實施“新冷戰”政策??傮w看,該報告行文邏輯仿效“長電報”痕跡明顯,但是對于“中國威脅”的塑造和對中國政治體制的污名化處理簡單粗暴,作者在分析中刻意地歪曲事實并代入價值判斷,設定“背景知識”使讀者不經意地接受某種反華謊言,企圖達到將中國政府妖魔化的效果。
《更長電報》僅能代表美國智庫中對華強硬派的一種聲音,然而它誕生于國內政權更迭和西方陣營試圖逆轉頹勢的背景下,存在影響政府戰略決策或與其他戰略構想形成合流的可能性。同時,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客觀上削弱了西方陣營主導當代世界體系演進的權威,美國必然習慣性地調整對華戰略以鞏固其在體系內的霸權地位。智庫對華強硬派占據輿論上風與政府調整政策導向幾近同步,在美國有著深厚的政治及學術土壤,必然對政策界和輿論界產生重要影響。
因此,必須重視《更長電報》及同類報告對于緩和中美關系的潛在威脅。解讀工作首先從戰略構想的邏輯起點出發,評價該報告對于中美關系形勢的戰略判斷;其次,厘清作者的戰略目標,揭示美國智庫秉持的冷戰思維內核;再次,梳理和評論報告所布局的戰略手段;復次,結合拜登政府新舉措,指出戰略構想得到哪些現實印證;最后,綜合評估該報告對于中國的影響和啟示。
《更長電報》指出,當前美國對華戰略的一大缺陷正是尚未理解所謂中國政治的“斷層帶”和“脆弱性”。其分析所謂的“斷層帶”,實質上是對中國共產黨執政理念和治國方式進行一系列攻擊,輕視中國共產黨的群眾基礎而刻畫出一種“脆弱性”黨群關系,提出美國決策者不應當再將中國視作單一政治實體來對待。換言之,該報告主張美國對華進行戰略競爭時應當將矛頭直指中國共產黨以挑撥中國黨群關系。這種戰略判斷顯然無法繞開中國共產黨執政取得的杰出成就,只能臆想出戰略推進背后的“脆弱點”。
《更長電報》指出了當前中國相對于美國及其盟友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和文化等領域的25個戰略優勢。最終,報告得出了所謂的中國戰略優勢并不大于戰略“脆弱點”的結論。事實上,其戰略判斷夾雜著非常多的偏見、誤解和詆毀,根本上源于對當前中國國家利益的錯誤界定——不相信中國共產黨代表著中國人民和整個中華民族的利益,從而產生一系列誤判。這是西方當代中國研究中歷史虛無主義的典型表現,難掩意識形態斗爭的實質。如果美國試圖著力于這些所謂的戰略“脆弱點”制定從外部瓦解中國政權的政策,顯然無法撼動中國大戰略的根基。
特朗普政府并沒有如國外學者所希冀的那樣制定捍衛或重塑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美國戰略,其執政伊始造就的國內外政策大變動及無序狀態,引發學者們思考其有無大戰略、能否實施大戰略的問題;其任期結束后,美國智庫仍在繼續推進戰略競爭的基礎上反思當前對華戰略和政策的效能?!陡L電報》在這股反思潮流中批判到,特朗普政府導致美國對華戰略的缺陷達到了“對于國家責任玩忽職守”的程度,根本癥結就在于其對華戰略競爭是一種教條主義態度的政治宣言,而不是一種可供實施的全面戰略。這是由于決策者的“政治慣性”,即機械地沿用凱南時期的遏制戰略思想,對當代“中國威脅”缺乏全面且理性的戰略評估,而作者迫切希望扭轉這種政治慣性。
《更長電報》認定中國正以蘇聯從未做到的方式,挑戰美國各項國家利益以及全球和區域的主導地位。作者自詡的創新點就在于“超越凱南”的當代戰略遠見——把握中國區別于蘇聯的特殊之處。一方面,與冷戰時期相比,當前美國正處于新的戰略環境且面對更多方面因素的制約,簡單照搬遏制戰略或與中國全面“脫鉤”都將有損于國家利益;另一方面,作者認為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能夠平衡政權與市場的矛盾以保持經濟總體可持續發展,且中國共產黨人重視研究蘇聯解體的歷史經驗,在黨的政策和意識形態工作方面要遠強于蘇共。因此,《更長電報》強調美國決策者不應該把賭注壓在等待中國內部瓦解上,應當優先考慮從外部瓦解中國政權。這種進攻性觀點反映出一批美國保守派智庫人士圍繞“遏制中國”和中美“新冷戰”方面愈加激進的立場。
《更長電報》在戰略目標方面摒棄凱南關于國際秩序的均勢構想,其中冷戰思維的新追求是重塑國際秩序以護持相對衰落的美國霸權地位,乃至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單極格局。
凱南在遏制戰略中主張在歐亞大陸恢復均勢,對于美國國家利益的界定是保守、克制的,認為美國不應該把自身利益范圍覆蓋到整個世界,因為這將反噬美國國家利益和民主體制?!陡L電報》作者的思路與凱南相反,大力主張將美國的“朋友”“伙伴”和條約盟友的利益也納入界定自身利益的考量中,這主要針對美國在外部遭遇的“雙重危機”。一方面,當前美國霸權合法性因其領導力下降而幾近殆盡。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用行動“推翻”了美國學者鼓吹的“霸權穩定論”,而美國自由主義霸權的傳統,要求扭轉此局面、提升其霸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國際秩序的發展方向與美國永久霸權愿景相悖。面對新興國家的群體性崛起和全球治理多元化參與的必要性,美國不愿放棄建立在國際秩序中不公平、不合理成分上的霸權利益,選擇壓制新興國家和拖沓全球治理議程的策略。
為重塑霸權秩序,《更長電報》指出美國國家核心利益的界定應包含13個方面,并圍繞這些“核心利益”,與當前中國發展戰略相呼應,針鋒相對地提出對華戰略的10項核心原則。相較于特朗普時期總體上的戰略收縮,該報告毫不避諱地將美國利益拓展至全球范圍和多元維度,甚至觸及中國底線,并不顧忌中美矛盾激化的風險。即使意識到中國不愿與美方發生軍事沖突,但低估中國共產黨執政能力而加緊對華施加經濟和軍事壓力、刻意抹黑中國形象及對華意識形態敵視,無疑都將事與愿違。
《更長電報》提出的對華戰略以重振美國軟硬實力為基礎,以維護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為幌子,以優化其主導的同盟體系和其他關系網絡為手段,以所謂的中國戰略“脆弱點”為攻擊目標,旨在改變國際政治的多極化趨勢。在短期內,通過重組國際格局中的權勢分布,壓縮中國對外開放的發展機遇;在中長期內,寄希望于誘發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問題來顛覆中國政權,以最終實現美國霸權的絕對優勢。
作者有關戰略目標的邏輯起點,一方面在于美國自二戰后的霸權主義戰略思維傳統,另一方面在于破壞其所理解的中國對外戰略的執行和目標。其認為中國對外戰略受傳統思想影響,以均勢理論為基礎,所以美國應當避免促成國際政治的多極化。由于以霸權主義攻擊均勢理念比較缺乏道義,《更長電報》刻意放大或歪曲了當前中國大戰略的外部性,從而將中國塑造為一個與西方意識形態相悖的“共同威脅”和潛在霸權。
作者所代表的美國戰略界對華強硬派的合理化策略是,雖然美國修復霸權秩序的戰略目標暴露無遺,但其所謂自由民主的意識形態和所提供的公共物品要優于中國,而中國對西方生活方式構成威脅,所以美國的“伙伴”和盟友繼續支持美國領導權才是最優解。而中國沒有如西方所愿而發生制度更迭,這令美國產生一種對霸權地位不自信的危機感。于是《更長電報》提出美國必須通過安全保障、經濟政治援助和意識形態共識,來強化“伙伴”及盟友對美國霸權的認同,以便有效地對抗中國,這顯然增添了冷戰思維的新內涵。
在戰略布局方面,《更長電報》提出美國對華戰略必須明確所謂的“紅線”,還需要明確準備采取何種具體措施來威懾和挫敗中國的行為,明確中國的哪些行為是美國可以“容忍”的,明確在哪些領域與中國繼續合作仍符合美國利益,最終制定出一整套行動清單。明確與華戰略競合的界限,實為主張決策者收縮中美關系的緩沖帶,將兩國對抗局面變得明朗化且不可逆轉,這也明顯背離了傳統冷戰思維。該報告在國內外兩個維度上布局的對華戰略手段主要包括5個部分。
第一,重建美國經濟和軍事力量。美國發展模式永久成功的假設已不再成立,不僅要聚焦所謂的中國戰略“脆弱點”,更要彌補國內脆弱性。因此,作者列出短期內紅利并不顯著但極為重要的任務清單,強調兩黨必須將其視為安全問題,達成應對中國的共識。
第二,威懾和阻止中國逾越美國“紅線”?!陡L電報》提出,美國應當厘清威懾和阻止中國的哪些行為,并通過高層外交渠道傳達給中國以引起注意。當威懾失敗、美國采取報復行動時,則公開這一信息以獲得輿論和盟友支持。
第三,在特定領域公開對華戰略競爭。作者認為明確中美戰略競爭的領域,可以減小在非利害攸關領域出現強制性沖突的風險,但這些必須是相信美國可以且將會獲勝的領域。
第四,在某些領域繼續與中國進行合作。作者指出這并非“討好中國”而是符合美國利益的,有限度地對華合作旨在突出美國占據霸權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亦能夠對中國內政產生分化效應。
第五,加強對華意識形態斗爭。作者在話語上將“充分參與對華意識形態斗爭”和“贏得全球理念競爭的勝利”兩者緊密關聯,把中國塑造成邪惡異端,從而鼓勵美國在全球范圍內“大聲捍衛自由民主”并攻擊中國內政。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發布《更長電報》,使讀者產生中美關系將走向“新冷戰”的聯想,能夠體現出冷戰思維的不變本質和進化之處。這一系列構想若付諸實踐,將既無益于中美任何一方,又會對國際體系演進構成重大負面影響。然而,在拜登政府2021年后續的內政外交實踐中,已經出現了部分值得警惕的印證:首先,拜登政府正大力修復美國在歐亞的同盟關系,且對華敵意甚濃;其次,通過行政手段和立法活動明確對華戰略競爭關系;再次,重申在傳統和新興戰略領域上的投入,渲染中美意識形態斗爭;最后,力圖逆轉國內經濟頹勢,緩解政治和社會分裂,多舉措提升美國實力。
這些實踐印證暴露出當前美國政治精英和知識群體在內政外交問題上的一致性。尤其是當前中美社會治理效能的鮮明對比無疑刺激了美國戰略界轉變對華認知并反思本國緣何衰落,更加關注后疫情時代的中美對抗性關系,對華態度的“冷戰化”特征日益明顯。美國智庫這種伴隨著話語引導和框定的發展趨勢,顯然會極大壓縮緩和中美關系的社會輿論空間,構成未來兩國戰略競爭中的潛在風險。
以大西洋理事會為代表的一批美國智庫,通過發布極具話題性的咨政報告影響公眾輿論,其最主要的功能仍是利用大量的反華內容服務于西方話語體系,其中所體現出的冷戰思維新內涵,對于當前中國具有反向洞穿對象國戰略意圖的有益啟示,尤其是預見中美戰略競爭加劇下的風險點,從而設計應對措施。
首先,必須厘清美國政府和智庫對于中美關系認識的“常量”與“變量”。中美戰略競爭將是雙邊關系的長期狀態,在這一形勢下,兩國難免長期處于一種微妙狀態。中美不可能完全“脫鉤”是“常量”,美國對華戰略合作的邏輯是“變量”。面對美國企圖占盡便宜的霸權邏輯,“以競爭促合作”的方案可能會優于“以合作促緩和”的方案。
其次,美國政府必將投入大量資源重振其全球“伙伴”關系網絡和同盟體系。當前美國智庫存在一種較普遍的聯盟反華共識,執政的民主黨又具有建構此類關系的傳統偏好,必然會以此“圍堵”中國。這需要中國未雨綢繆地做好應對多元沖擊的準備,借助雙邊及多邊渠道阻滯反華集團的膨脹仍是外交工作的重要內容。
再次,圍繞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話語之爭將有增無減。美國外交將永久處于單邊主義與多邊主義的理念矛盾和實踐沖突中,時刻損及其國際形象。中國對此要旗幟鮮明地堅定自己的原則與立場,以便更突出地體現“負責任大國”的應有之義。
最后,必須加強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意識和能力。對于中國而言,在國際新形勢下強化意識形態安全工作和推進“四個自信”話語體系建設,要始終占據主導高位、掌握主動權,配合有關政治、經濟和軍事建設的積極敘事,才能應對好美國進攻性軟實力的多維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