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赟
(太原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太原 030024)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第一產業與第二產業、第三產業的利潤率差值不斷加大,單個小農家庭在市場競爭中的劣勢逐漸顯現,農民的純農業收入微乎其微。農業收益低導致農民種糧積極性嚴重受挫,傳統的農戶家庭也開始轉型和分化,農村內部出現了“半工半耕”的分工模式,這也成為我國具有“小農經濟”特點的鄉村系統內部社會結構的核心。[1]這種分工模式帶動了土地流轉,使得把分散的小農組織起來的農民合作社成為解決農民生存困境的一種嘗試。基于合作社發展的復雜性,理論界對合作社的研究也呈現出新古典經濟理論、交易成本理論等多元研究視角,這些視角對于認識合作社的性質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如果從現實情況出發,則會發現農民合作社存在發展參差不齊、甚至魚龍混雜的情況。根據張天佐(2019)、徐旭初(2020)、苑鵬(2019)等的研究,學界普遍認為我國農民合作社快速發展取得顯著成績的同時,也存在不可忽視的突出問題,大致可以概括為:數量增長與質量提升不同步、成員異質性疊加、扶持政策體系不完善等三方面的問題。[2]面對這些現實的問題,農民合作社應該如何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實現發展呢?
資源依賴理論代表人物杰弗里和薩蘭基克指出:“為了獲取資源,組織不可避免地與社會環境發生相互作用。沒有一個組織可以完全自給自足或者對自己的生存條件具有完全的控制力。由于組織從環境中獲取資源,組織的生存不僅要求組織能夠進行積極有效的內部調整,還要求組織能夠很好地適應環境和處理環境。”[3]23目前學界對于農民合作社性質的探討尚未形成定論。但無論其性質如何,合作社作為一個組織的條件都是成立的。因此,從資源依賴視角分析新時代農民合作社所面臨的發展難題具有一定的價值。
農民合作社處于地方政府、支村兩委以及龍頭企業三個外部資源系統之中。農民合作社的財政補貼、政策優惠、產業扶持等資源由地方政府供給,鄉土社會中的人才勞力、社會資本、空間資源則被支村兩委所占據,使組織在市場競爭中占據有利地位的資金條件、項目條件和生產經營經驗則被龍頭企業所掌握。
農民合作社數量的攀升很大程度上是政府推動的結果,其中存在大量的空殼合作社。而有實質性內容的合作社在現實中對于地方政府的資源依賴也十分嚴重,集中表現為財政資源、政策資源和產業支持三個方面。
1.財政資源
農民合作社尚處于初級發展階段,自我積累能力較弱,較為依賴國家的財政資源,體現為政府項目支持、購買農機補貼和基礎設施建設。
農民合作社作為相對弱勢群體的聯合性組織,自籌資金是有限的,依托多個處于弱勢地位的小農的結合來改變困境較為困難。因而在成立初期,農民合作社獲得政府的項目支持能夠緩解資金短缺問題,憑借政府發放的“購置農機補貼”,可以有效降低在解決土地開墾、種植、收割以及農產品運輸等問題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固定資產購置成本。合作社成立之后存在產品的倉儲、運輸等需求,尤其是部分經營蔬菜花果等易腐爛產品的合作社,更是對交通運輸的便利性和倉儲的規范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諸如電、網、路等基礎設施的建設與維護有賴于地方政府的關注與投入。
2.政策資源
地方政府給予農民合作社的優惠政策主要表現為金融擔保、稅費減免以及產學研合作支持。首先,合作社作為市場主體,離不開資金的投入。社員集資款可以作為部分啟動資金,但現實中許多合作社的啟動資金都包含金融機構所提供的優惠貸款。政府利用專項資金設立風險補償金或擔保基金,為合作社到金融機構提供擔保,與政府開展合作的金融機構給予合作社多倍于基金額度的貸款授信。[4]如果沒有政府的支持與合作,農民合作社想要獲得貸款的難度則會增加。其次,農民合作社在享受地方政府稅收優惠的同時,從事農產品加工用電執行農業生產用電價格,稅費負擔較之于其他市場主體明顯減輕。最后,農民合作社的發展問題是復雜的,有必要依托高校人才的智力支持,為組織的規劃發展建言獻策。政府依托與高校的產學研合作平臺,為合作社的發展提供智力支持。
3.產業支持
農民合作社在成立初期往往依靠地方政府所提供的技術培訓、宣傳推廣和市場營銷等支持才能生存。首先,農民合作社將農民的土地集中管理,勢必要發揮集約化、規模化的種植優勢,同時在種植過程中需要格外注意操作規范。這些都離不開地方政府所提供的農業技術支持。其次,農產品同質化現象嚴重,一社一品的策略可能會導致同類產品在本土市場的惡性競爭,并且不利于農產品品牌的對外推廣。根據相近地理位置上農產品同質化的現象,地方政府將農產品品牌在縣域范圍內整合并加以推廣就顯得尤為重要。最后,農民合作社作為獨立的市場主體,擴大銷售市場應該是其自身的職責。但從現實情況來看,農民合作社的產品銷售仍較大程度地依賴于政府的幫助。
農民合作社作為內生于農村社會的經濟組織,與支村兩委存在著十分微妙的依賴關系。支村兩委并非政府部門,因而對于農民合作社的發展所能提供的資源較少,但這并不妨礙它作為農村社會的重要機構對農民合作社產生著影響。
1.人力資源
支村兩委作為農村社會的重要機構,往往聚集了較多的鄉賢、鄉村能人、致富能手等具有一定戰略眼光、了解市場、了解村情的農村建設人才。建立在同一空間社會上的農民合作社在一定程度上也離不開這些人才的智力支持。在調研中發現,85%以上的合作社負責人與支村兩委委員存在交叉任職的情況。除去其中不存在實質性生產內容僅僅為完成上級任務而成立的合作社,大多數有實質性內容的合作社負責人均能在后期通過民主選舉的方式進入支村兩委這樣的鄉村權力中心,也有一少部分合作社負責人在成立合作社之前就是支村兩委的核心骨干。
2.社會資本
帕特南在《使民主運轉起來》一書中提到,普遍的互惠產生大量的社會資本,從而支撐了合作。[5]235他指出社會資本往往具有自我增強性和可累積性,[6]228它的使用會增加而不是減少自身的供給[7]。支村兩委的善治能夠給農民合作社的發展帶來較高的社會資本,增強合作社內部成員之間的信任,從而解決集體行動選擇中的困境問題。在合作社遭遇發展難題的境遇下,社會資本能夠以擔保品的方式發生作用,并借用已有的社會聯系來解決信息不完全和執行方面的問題[8]218。
3.土地資源
在土地確權后,農戶承包地的使用權通過法律形式被承認,農民可自愿選擇將承包地進行流轉,或者以承包地折價入股參與合作社。但農民合作社在農產品加工的建設用地上存在對支村兩委的依賴關系。耕地紅線保障的是國家的糧食安全,是國家長遠發展的必要前提。在此情況下,農民合作社的非農產業發展便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如廠房選址、建設用地等。從各地對于審批建設用地的嚴謹態勢來看,農民合作社的農產品初級加工場地的選擇大多只能轉向原鄉鎮企業、集體企業破產之后所留下的集體建設用地尋求發展空間,而這些集體建設用地租賃合同的簽訂往往仍由支村兩委代表村集體進行。
在調研過程中一位兼任某合作社理事長的村支書曾表示:“農民合作社要發展,農村集體經濟要壯大,一靠資金,二靠項目,三靠經營,這三者都不是農民合作社內部能夠產生的,而需要外界的支持”。在市場中,資金的投入、產業項目的運轉和經營的持續,是取得競爭優勢的基本前提。這三者單靠農民合作社自身難以內生,依賴于與龍頭企業的合作共贏。
1.資金資源
農民合作社的企業性質有待商榷,但其組織產品生產、參與市場競爭等環節都離不開資金的投入。政府的財政投入能夠在合作社成立初期解決一部分資金短缺的問題,但是政府的財政投入不可能持續存在。農民合作社除去利用政府金融支持獲取貸款解決部分資金問題外,引入龍頭企業注資也是目前較多合作社所采取的辦法。如山西省高平市丁壁源生態農業專業合作社注冊資本666.6萬元,就是合作社聯系山西本色農業科技有限公司注資466.6萬元的結果。龍頭企業資金的注入為合作社的發展注入了活力,也提供了新的動力。
2.項目資源
如果僅僅依靠農民有限的資金力量,農民合作社的業務范圍基本會局限在購買農資、規模種植、統一銷售等內容。這并非是農民自身思想的局限性所導致的,而是資金實力受限的結果。企業一旦向合作社注入資金,勢必會建立生產線以維持收益。生產線的運轉也使得農民合作社的業務范圍進一步擴大,進而帶來強大的項目資源優勢,農民合作社也因此得以生存和發展。
3.經營資源
資金和項目是農民合作社發展的必要條件,但并非是充分條件,農民合作社的生存和發展還有賴于經營的持續。從高平市丁壁源生態農業專業合作社與高平市晚印紅薯種植專業合作社的對比情況來看,與龍頭企業開展合作的農民合作社的經營理念較為先進,品牌意識也較強,注重打造自己的品牌以獲得較高的品牌溢價,并能夠在生產經營活動中及時調整種植品種,以獲取更多的收益。丁壁源合作社每斤小米的價格較之市場上其他小米高出8-12元。而晚印合作社每斤紅薯的售賣單價僅比其他同類產品高出2元左右。另外,在小米銷售沒有達到預期的情況下,本色農業公司指導丁壁源合作社根據市場發展趨勢,及時調整種植品種,將原先種植小米、玉米的部分農田,改種了連翹、丹參、玄參等價值更高的中藥材。而對于沒有與龍頭企業聯合的晚印合作社,種植結構較顯單一,難以隨著市場調整。
資源依賴理論認為,當面對環境施加的壓力時,組織會傾向于選擇關鍵資源的替代性資源,以減少對“唯一性資源”的依賴。[9]農民合作社產生于單個小農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弱勢地位的背景,得到了支村兩委的部分支持和政府資源的傾斜,在市場中表現出對于龍頭企業相關資源的偏好性。由于農民合作社發展的不均衡性和不穩定性,根據地方政府的扶持力度、支村兩委的支持程度以及龍頭企業的注資情況,農民合作社既可能偏向政府補貼支持,最終形成套取國家補貼的假合作社,也有可能偏向集體,發揮合作社的公共產品性和益貧性,還有可能偏向企業,逐漸適應殘酷的市場競爭。從這個角度來看,農民合作社更容易在對地方政府、支村兩委和龍頭企業的資源依賴關系中不斷調整,實現轉型升級發展。
在現實中,農村較于城市、農業較于其他產業的確存在著較大的發展差距,因而在地方政府推動農業全面升級、農村全面進步、農民全面發展的需求十分迫切。農民合作社作為盤活集體經濟的積極嘗試,能夠在推動集體經濟壯大、促進農業產業發展、增加農民收入等方面成為政府未來扶持政策的新載體。地方政府為推動農村社會的發展,因而對農民合作社這類經濟組織實現高質量發展有著更加迫切的需求。
無論是農民自發組織成立的合作社,還是村級組織為完成上級部門任務而成立的合作社,都已然表明在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今天,農民的聯合發展是當下解決所面臨問題的新趨勢。特別是在完成脫貧攻堅任務向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關鍵時期,農民合作社能否為集體經濟的盤活闖出一條新路顯得尤為關鍵。農民合作社在創建初期得到了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但在成立之后也面臨著諸多發展難題。部分村莊、合作社摒棄了“等政府、靠幫扶、要政策”的狀態,主動謀劃進行合作化經營的新嘗試。村社組織對于農民合作社在市場競爭中獲勝,以進一步壯大村莊集體經濟,完善鄉村治理具有強烈的訴求。
企業不僅負有自身經濟發展責任,還應當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隨著國家對資本無序擴張的重點管控,企業更加意識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性質以及企業自身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共同富裕的道路,企業本身也肩負著帶動其他社會成員實現共同富裕的社會責任。在結束了以往靠價廉取勝的初級競爭時代之后,企業的社會形象對產品的銷售業績產生更加重要的影響。另一方面,農民合作社的產品大多為龍頭企業的原材料,二者的聯合也有助于龍頭企業生產成本的降低。在此契機下,龍頭企業愿意投入更多的資源,把農民合作社辦出特色。
資源依賴理論認為,面對外部環境的資源控制,組織應當積極行動以不斷改善生存環境。農民合作社在發展過程所遇到的問題,都是其采取行動的助推力。此外,由于地方政府實現農村發展的迫切需求、村社組織自我發展的強烈訴求以及龍頭企業擔當社會責任的現實需求,農民合作社的外部環境也在不斷變化。這也使得農民合作社具備實現突破發展的基本條件。
杰弗里和薩蘭基克指出:“組織的生存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組織對環境偶然性進行管理的能力。因此,大多數組織行動的焦點在于通過交換的協商來確保所需資源的供給。”[10]285農民合作社作為弱勢群體聯合的組織,雖然較之孤軍奮戰的農戶有了更大的發展空間,但在適應市場經濟競爭關系的過程中,仍需要獲得地方政府和龍頭企業的資源支持。而且農民合作社的發展能夠滿足龍頭企業擔當社會責任和地方政府實現農村發展的現實需求,因而農民合作社可以在協調政企關系方面主動作為,依托自身的特殊性質在推動地方政府與龍頭企業開展合作支持的過程中承擔新載體的角色。農民合作社的健康發展對地方政府和龍頭企業自身而言有正向的利益關系,因而存在較大的合作可能。地方政府的支持能夠減少農民合作社對龍頭企業的依賴,保障農民合作社的益農性,避免龍頭企業在此過程中攫取發展成果。而龍頭企業的加入則會使得農民合作社能夠更加適應市場環境,在生存與發展中切實提高自身效益,帶動農民致富。通過協調政企關系,農民合作社可以實現對組織環境的營造,減少對“唯一性資源”的過度依賴。
農民合作社產生于鄉村社會內部,繞不開與支村兩委的合作關系。農民合作社的內部環境同時也是鄉村社會內部環境的一部分。支村兩委作為鄉鎮政府與村社成員聯系的橋梁,本身負有管理、組織、協調等責任。鄉村社會治理的改善也會有助于農民合作社更好地獲取外部環境的資源。支村兩委的善治能夠給合作社帶來較多的社會資本和富有管理經驗的鄉土人才。因此,農民合作社的發展應當與支村兩委形成良好的互動,充分結合支村兩委的政治優勢和農民合作社的經濟優勢。同時,通過村黨支部對于合作社的政治領導,能夠進一步保障農民合作社宗旨的落實,保證發展成果能夠被鄉村社會成員所共享。“黨建+合作社”模式并非是強調農民合作社對支村兩委的過度依賴,而是農民合作社主動協調外部關系,將外部問題內部化處理,營造良好外部環境,最終實現有序、高效、務實的合作共贏。
增長,不管采取的方式如何,都為組織提供了對環境額外的控制力,提升了生存的可能。[11]146資源理論認為組織將會想方設法來使外部的控制最小化。在資源依賴的視域下,農民合作社可以通過合作規模的擴大,逐步在資金、項目、經營等方面擺脫對地方政府、支村兩委和龍頭企業的依賴。農民合作社作為新時代承接農村發展任務的新型主體,應當具備完善的內部治理結構和完備的組織發展基礎。農民合作社應當立足于鄉村社會生產、種植、加工、銷售的實際情況,突出特色,降低資源依賴,實現高質量發展。在此基礎上,農民合作社的合作范圍也可以相應擴大,不僅僅局限于生產資料的聯合購買、農作物的聯合播種以及農產品的聯合銷售,還可以擴展到花卉、蔬菜的種植以及農產品初級加工。河南省蘭考縣胡寨哥哥合作社便是一個成功案例。該合作社在前期發展蔬菜大棚種植獲得積累之后,又開辦了油料廠和粉條廠,并在購銷合作、生產合作的基礎上開展信用合作、社區服務等活動,形成糧、果、油、菜、養殖、加工協調發展的合作社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