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薇
(西安廣播電視臺, 陜西 西安 710000)
人民性標準是習近平主席文藝思想的精髓所在,主要內涵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文藝只有來自于人民生活,服務于人民需要,傳達人民的心聲,引領時代的風氣,方可體現其社會價值;二是文藝只有注重民族傳承,反映歷史真實,才能體現其文化價值。其核心要義可概括為“為人民群眾所喜愛”。以此考量2020年央視壓軸大戲則可發現,《裝臺》和《大秦賦》,它們均以視聽藝術的方式試圖彰顯自身的社會價值、文化價值和市場價值,但是,由于兩部劇作對文藝人民性標準的理解維度不同,實踐力度各異,因而展示出的審美效果便有著明顯的差別。我們對此做一簡要分析。
《裝臺》和《大秦賦》題材迥異,類型不同,差異性顯而易見。前者言現代都市之情,后者述華夏一統之狀;前者著眼于現代故事的傳統解讀,后者立足于歷史題材的現代闡釋;前者形塑現代都市生活底層的蕓蕓眾生,描摹柴米油鹽醬醋茶背后的辛酸苦辣甜,后者截取華夏文明發展過程中的一段歷史,反映國家一統的特定瞬間,通過鋪敘歷史進程中的固有事件,展示民族精神的熠熠光輝。雖然由于兩者在題材上的虛與實、輕與重之差異,導致了首播之前在受眾的審美預判上形成了明顯的心理比差,即對《大秦賦》表現出了滿滿的期待,對《裝臺》卻呈現了一定程度的冷淡和漠視,但是,開播之后,以媒體熱評、網絡炒作為前兆的審美批評緩緩顛覆了受眾原有的期待和定位,結果是《裝臺》草根逆襲,《大秦賦》卻未達預期。驚訝之余,我們開始了冷靜的反思,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人們對這兩部電視劇發生了觀劇感受的改變?分析之后我們有了這樣的認知,創作者自身的內因不可忽視。
較之題材組選標準,《裝臺》以藝術虛擬之極,反映生活真實之重,《大秦賦》成于素材真實之重,敗于市場需求之輕;前者以創作夸張之型,體現人民質樸之態,后者以場面鋪張揚厲之表,盡顯迎合庸俗之實。《裝臺》對“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的素材千挑萬選,精心錘煉,構成故事線索上的串串珍珠,樸素得近乎寒酸的生活片段里蘊藏的是普通人堅韌的生活態度和時代特有的厚重,而《大秦賦》彷徨在歷史本身的“拙樸”和收視喜愛的“精彩”之間,狐疑于迎合市場、俯就收視還是堅守歷史、尊重受眾之中,導致迎合甚于堅守、俯就甚于尊重的現象時有發生,悖逆藝術的人民性原則。造成的結果是輕浮看似表于肌膚,實則深于骨髓。警示足夠深刻:當題材來自于生活,主旨服務于人民,人民便喜聞樂見;一味追求精彩和好看,忽略了歷史必須耐看,觀眾便會棄之若履。
較之題材的吸引力和震撼性,《裝臺》毫無疑問屬于既不宜討好又不宜討巧的題材類型,底層屬性決定著刁大順們的生活平淡無奇是永恒旋律,單調乏味是主要基調;《大秦賦》的題材卻因其歷史性重大性而自帶光彩,易于引發收視激情;前者缺乏震撼力度的瑣碎情節,司空見慣的生活沖突,極易引發審美的厭倦與賞析的昏沉,后者只需借鑒發揚其姊妹篇成功的經驗——以史為正為重,以編為輔為輕,便可收獲基礎性成功。兩部作品首播時雖均好評如潮,但雜音多指向后者發人深思!以小題材而迸發大能量,主因無過乎《裝臺》在展現社會底層的真實與真摯、平凡與偉大時最大限度拉近了藝術本體和審美主體之間的距離,來自人民謳歌人民,必為人民所喜愛;《大秦賦》為獲取收視率所做的過度努力或多或少地消解了題材本身固有的莊重、嚴肅,收視效果之所以未達預期,可謂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面對千古罕見的大爭之世,卻在還原歷史還是極力尋找娛樂大眾的故事核中搖擺不定,速寫略寫時代的疾風勁草、鐵血烈火、江河橫溢,迷戀于兒女情長,熱衷于野史演繹,這種舍“國爭”而就“宮斗”,舍尊重而就功利的現象反映出對觀眾審美品質和審美水平的誤判和低估。
《裝臺》的成功印證了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就必然“為群眾所喜愛”,只有“從人民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吸取營養”,才可能“不斷進行美的發現和美的創造”。題材本身并無貴賤高下之分,熱忱于生活真實,忠實于藝術規律,選擇貼近人民的題材,《裝臺》于是收獲好評;舍棄更多的莊重事件,曲意迎合庸俗,極力尋找“熱點”,鋪張演繹“看點”,《大秦賦》于是失去姊妹篇原有的自信,險成“市場的奴隸 ”。最終,我們只能說,《裝臺》體現了現實題材里的時代厚重感,而《大秦賦》卻認真演繹了歷史外衣下的當代輕浮相。
《裝臺》與《大秦賦》皆屬圍繞一個核心(刁大順、嬴政)的烘云托月式結構。前者人物塑形之庸常與內涵的偉岸、刁大順們浮于生活的委瑣與沉于精神的豪放,較之后者人物塑型的偉岸與內涵的庸常、帝王將相浮于表象的莊嚴和沉于其后的輕佻,亦反映出編導賦予藝術形象稍顯不同的價值維度。
以形象和環境的構成要素而言,《裝臺》選擇了大開放背景下喧囂的城中村作為育人環境,選擇了裝臺拆臺——拆臺裝臺的循環往復為主要線索,選擇了一群掙扎在文明與落后、困苦與物質交叉地帶的裝臺人,一群在堅守和沉淪、高貴和庸俗中反復糾結而不失自我的普通人,一群卑微到了多數人只配有個響亮綽號的下里巴人,環境與人物群像盡顯貧賤之色!《大秦賦》則不同,作者在歷史巨幅震蕩的背景下,用秦王嬴政獲取王位、平滅六國、一統天下的主線串聯了各種自帶光環者,大到帝王將相,小到達官貴人;上溯文賢武圣,下至宗室顯親,環境和人物群像力彰高貴之態!一賤一貴、一顯一微之中,形象本身的震撼力和差異度顯而易見。單純較之收視率,則刁大順戰勝了秦王嬴政,裝臺工打敗了大秦鐵軍。《大秦賦》居高而處卑,《裝臺》以下而克上,說明藝術創作永遠不能低估民眾的審美水平和高度,只有熱愛人民,尊重人民、敬畏藝術,方能獲得來自觀眾的認可。
以形象內涵來看,《裝臺》讓人在輕松中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于艱辛里體會到了普通人特有的堅韌和踏實,《大秦賦》卻若隱若現讓人嗅到了形象處理過程中或多或少的投機意味——對莊重的棄之若履,對浮華的趨之若鶩;前者醉心于小人物生活上的貧賤、精神上的高貴,后者忘情于對歷史的個人演繹;前者熱忱于易于為人忽略的瑣碎小事,后者時有進入歷史重大事件便忽忽而過、草草收場,一至嬴政的出身隱私、嫪毐的變態畸情、趙悼倡后的淫蕩風流等宮闈秘聞便情難自禁,欲罷不能之態,賦予人物身上的個人屬性、自然屬性多了些,時代屬性和社會屬性少了些!于是,血海漫漫、氣壯山河的中華一統之壯闊歷史,幾近變作少數人情海欲河的私密歷程;歷史前行過程中究竟是人心所向、上下同欲起作用還是家族理想更重要,歷史前行的動力在于人民還是個人在此成為并無必要的二難選擇!
《裝臺》運用當代生活演繹陜西文化的真實精神,《大秦賦》運用秦風秦韻闡釋歷史的未來走勢,前者極力敘寫秦人秦史秦文化之果,后者大張陜西文化之后現代之源。《裝臺》以悲憫的情懷又不乏智慧的態度描繪用汗水為別人裝點夢想,自己卻常被忽視甚或無視的“下苦人”的生活,以視聽藝術手段傳達對人的存在價值的思考,因而主旨并不輕松,話題稍顯沉重。熱播熱評之因除得益于眾多實力派演員的精彩演繹而外,原著中濃濃的時代煙火氣,陜西文化特有的厚重質感、亦莊亦諧,諧中寓莊的整體風格皆功不可沒,具體表現為:奮斗者的心酸、苦澀、無奈、沉重、壓抑往往表化為快樂、醇美、希冀、輕松、放縱,勞動者的樸素、誠實、無私寬厚、包容常常體現為對物質的期盼、小市民的狡黠、普通人的自利。沉重和輕快,艱辛和溫暖,在劇中渾然一體。這種對時下流行的類型化創作的“逆行”實踐, 在影視藝術惑于市場陷于功利的創作環境中,有著重要的藝術價值和創作意義。
《大秦賦》則用影像藝術來展現塵封已久的壯麗史詩,旨在喚醒后人對遙遠先秦的記憶,編導以秦王嬴政為主視角,多層次、多維度展現國爭過程中的縱橫捭闔,秦國君臣戮力同心而致天下一統的非凡歷程。其宏闊繁復的結構,大開大合的情節,氣勢磅礴的畫面,嚴謹古樸的人物塑形,撲面而來的大秦雄風及秦人倔強、執著、無畏、厚重的精神傳統和秦王掃六合時體現的強大團隊凝聚力,于《秦風·無衣》反復吟唱的隱喻中得到精彩的呈現,這也許就是它能夠博得觀眾眼球的成功之處,否則,此劇便會更加遭人詬病。
但是,較之敘事風格,《裝臺》有意避免“重點情境”的強烈戲劇沖突,《大秦賦》卻著意渲染“重點場景”的戲劇矛盾;較之敘事方式,前者從不力求戲劇沖突之激烈和煽情效果之強烈,散文化的場景展示中鮮有人物的正面交鋒描寫,生活的邊角料成為刻畫形象、展示性格的重要手段。后者卻十分在意情節的大開大闔、緊張激烈的矛盾沖突,動人煽情的藝術果效,波詭云譎的宮斗往往成為塑造形象的常見手法,反映出舍棄 “厚重”和“深刻”時的后現代風格,這種基于收視率產生的視焦微調,未必是不懂歷史,實質是不信任觀眾。
融匯著5000年傳統基因又釋放著現代文明朝氣的西安古城里,未必有一個庸常而偉岸一如《裝臺》里的刁大順;但一定活躍著無數個普普通通的刁大順們;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坐標里必然矗立著一個雄視萬代的千古一帝,卻未必有過張魯一式的秦王嬴政。
《裝臺》在現實虛擬化的過程中,堅持以生活邏輯為支撐,輔之以藝術想象的奇思妙想,形之于逼真精致的視聽手段,地方文化的質感形成骨架和神經,藝術想象和虛擬形成血肉脈絡。具體表現為:在虛擬的故事里講究細節的真實、在虛擬的環境里傳達生活的真實、在虛擬的人物身上體現形象的真實。虛擬顯現對普通人生存需求的整體關注,真實誘發觀眾的熟悉感和介入欲;虛擬提升作品的主旨高度,真實反映流動生活的本質;虛擬揭示當代中國的現實生活景深,真實體現勞動者可貴的精神價值。《大秦賦》在歷史戲劇化的進程中,堅持以歷史真實為支點,以國家命運和個人命運為線索,通過藝術想象補足歷史空缺,忠實于歷史的同時又超越歷史,還原歷史本質的同時又不受其束縛。具體表現為:在追求人物真實時著眼于性格的戲劇化;在描述事件真實時輔之以細節的戲劇化;在還原歷史真實時襯之以氣氛的戲劇化,虛實結合轉換之間,盡顯編導用心之苦。如非功利幽靈操控,則不會出現甘羅之死、贏傒的不倫之戀、龐煖自盡等雷人情節,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意補歷史與意淫歷史之間,距離并不遙遠。在目前影視劇創作異彩紛呈的時代背景下,我們需要強調的是,現實可以虛擬化表現,歷史也可以戲劇化表現,但現實的精神和歷史的真實不能改變,否則就會離人民性越來越遠。
以上是我們對兩部電視劇在人民性的差異方面所做的分析,我們需要再次強調的是,生活可以虛擬化但不能成為虛擬化的生活,歷史可以戲劇化但不能成為戲劇化的歷史,影視作品如果有了這樣的靈魂,打動觀眾贏得市場就不會是幻想,而能否從現實生活(或歷史真實)出發、是否把創作的本質擺在首位,從而挖掘現實生活的真諦,還原歷史精神的本質和時代精神,是文藝創作成功的根本,是藝術的人民性原則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