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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是中國人最講究的日子,今年是壬寅虎年,“丑牛哞哞掉頭去,寅虎凜凜撲面來”。我和姐姐、弟弟一家約好了去給寄居在安徽鄉下陳阿姨家的老母親拜年。
我從南京出發,到安徽來安縣陳阿姨家,大約五六十公里,駕車也就一個小時左右。為了姐弟三家和母親能夠歡聚一堂共度佳節,我前些日子電話聯系上位于瑯琊山景區內的榮逸山水酒店的季經理,計劃在陳阿姨家會合拜年后,接上老母親前往瑯琊山,開啟愉快的山水之旅。我這樣安排有三層考慮,一是平時忽視了對老母親的盡孝,此次彌補;二則姐弟三家雖同在一個城市,但平時各自忙于工作極少相聚,新年期間姐弟間也能相互交流溝通;三是我在過去的一年里活得挺憋屈,想以此機會聊以慰藉下自己及家人。
陳阿姨家位于安徽來安縣雷官鎮大塘村,這里處處洋溢著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氣息,靜謐幽美的田園風光,井然有序的農舍環境,家家戶戶都住著整齊的小樓房,過著雞犬相聞、優哉游哉的農作生活,令長期在城里高速運轉、懸于應酬的我,頓生幾許羨慕。
進入院內,面朝南邊的一間平房是老母親居住的,為了御寒擋風,陳阿姨老公在門口掛了厚厚的門簾,見我進屋,他喜滋滋地沖著我喊了一聲:“新年好,印大哥你終于到啦!”聽到聲音,南屋走出魁梧壯實的侄兒,笑容可掬的弟弟、弟媳李萍,大大咧咧的陳阿姨以及面帶幾分倦容的姐姐。
“我們恭候你多時了,怎么這么慢呢?”姐姐淡淡的一句話,多少帶有幾分嗔怪。
“嗨,你弟媳是個老磨嘰,你不是不知道的。”我回過姐姐的話,側目望去,南屋床上正坐著一頭白發、老態龍鐘的老母親,這正是我們子女們大年初一參拜的“活菩薩”。看到子女都來看她,老母親那飽經滄桑、皺紋密布的臉上已綻放了笑容,嘴里發出微弱的吁吁聲(兩年前母親喪失聲帶,便不能正常說話了),混濁的眼神里閃著幸福的光芒。母親舉著手朝我招了招,我立馬走到南屋,俯下身腰來摸著母親的白發,喚了聲:“媽,我們給您拜年來啦,祝您長壽!”
母親是江蘇海門人,二十多歲時嫁至啟東,父親過世后,跟子女來到南京。母親虛歲已九十有二,年輕時是鄉里鄰間出了名的“潑辣女”,走路如風、說話精辟、腦子夠用、處事公允、待人坦實。時光倥傯,母親如今這般模樣,是歲月這把刀子悄悄使然。
我們把母親攙進車里,直馳四十公里外的瑯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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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琊山的榮逸山水酒店原名“瑯琊書齋”,由中國作家協會命名,是中國作家協會的創作基地。進入酒店大廳,一眼瞥見前臺站著一位中年女士,正是之前電話聯系的季經理。
季經理一番溫聲細語,令我們如沐春風。老母親滿面笑容,她年輕時喜歡旅游,如今到了耄耋之年,手腳不便,喪失語言功能,但仍能外出旅游,她該多么高興。我躬身撫摸她那雙枯槁的手,母親仿佛領會我的心意,眼角滲出淚水,開心地笑了。我掏出紙巾拭了拭她的眼角,心里感到無比滿足。
侄子說他要住奶奶隔壁的房,這樣夜里可以隨時照料奶奶。我聽了侄子這番暖洋洋的話,心想這孩子很細心,真懂事,暗地里叫好。
華燈初上,透過窗外,可以看到前方不遠也并不高聳的瑯琊山,有一種不施粉黛的壯美。回頭一瞥,酒店后院內巧奪天工的人工景觀,在璀璨燈光照射下,曲徑通幽,靜謐神秘,令人遐想不已。
姐姐一再告訴我們,老母親的智商相當于五六歲孩童的智商,只能哄,不能較真,讓我們千萬不要計較。我們帶老母親出來“旅游”,是為了讓她開心,百善孝為先,時間不等人。“老人健在時不孝不忠,等到老人過世了,花再多的錢去做紀念排場,也沒有意義了。”姐姐樸實的話語引起一片沉默,大家若有所思,連連點頭。
次日晨,我跑去看望老母親,看到弟媳和侄子正用匙子給老母親一點點喂吃的。老母親的牙齒已全部掉光,只能將食物打碎,用開水攪拌后喝下。弟媳一邊小心翼翼地給老母親喂食,一邊用紙巾輕輕拭擦她的嘴角,老母親有時候不聽話,像個頑皮的孩子,將咽下的食物吐了出來,弟媳咯咯一笑,不厭其煩地反復擦、反復喂,毫不嫌棄。這使我無比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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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出游瑯琊山的計劃卻落空了,弟弟告訴我,昨夜他收到信息,稱他在馬鞍山時有可能接觸過新冠確診患者,須就地進行核酸檢測。
一番商量之后,我們無奈決定放棄旅行,各自回家。
想想與老母親分開時她悵然若失的表情,不禁喟然長嘆一聲。我又想媽媽了。
文劍:原名印華,曾任《經濟時報》江蘇記者站副站長。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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