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霖, 王一川, 吳劍華, 賈 佩, 汪 瑤, 樊萬虎, 劉正穩(wěn),羅 靜, 張松林, 劉小靜
1 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 a.腫瘤內科, b.感染科,c.風濕免疫科,d.結構性心臟病科, 西安 710061;2 西安交通大學醫(yī)學部, 西安 710061; 3 蒲城縣醫(yī)院 感染科, 陜西 渭南 715500
系統性紅斑狼瘡(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 SLE)是一種涉及全身各系統的常見自身免疫性疾病,其累及肺血管可導致肺動脈高壓(pulmonary arterial hypertension, PAH)[1]。SLE引起的狼瘡性肝炎、SLE伴發(fā)的自身免疫性肝炎(autoimmune hepatitis, AIH)、PAH導致的肝淤血、降肺動脈壓藥波生坦都可能會是伴PAH的SLE患者肝損傷的原因,因此在該類患者中肝損傷的診治非常具有挑戰(zhàn)性。
患者女性,35歲,因“反復皮膚黃染1年,加重1個月”于2020年4月27日入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治療。2年前因“反復暈厥”行右心導管檢查術+肺動脈造影示(圖1):肺動脈平均壓80 mmHg、肺動脈楔壓12 mmHg、肺動脈阻力23.8 WU,肺動脈擴張,未見明顯充盈缺損或畸形,遠端肺血管迂曲擴張。ANA(+),其余自身抗體檢測均陰性,故診斷為“特發(fā)性PAH(重度)”,后長期口服波生坦等藥物,1年前患者出現皮膚黃染,尿黃、眼黃,乏力、惡心,無腹痛腹脹、皮膚瘙癢、醬油色尿、白陶土樣便。10個月前上述癥狀加重,患者肝功能明顯異常:ALT 659 U/L,AST 819 U/L,TBil 304.4 μmol/L,DBil 259.2 μmol/L;Roussel Uclaf因果關系評估法評分為10分,考慮為“藥物性肝損傷”。因患者ANA、抗dsDNA抗體陽性,自身免疫性疾病不能排除,建議行肝穿刺明確病因,患者拒絕。給予保肝、退黃等對癥治療及5 mg地塞米松治療后癥狀好轉出院,停波生坦,口服“安立生坦片”降肺動脈壓并保肝治療。1個月前再次出現上述癥狀。患者既往無病毒性肝炎、先天性心臟病史,家族中無結締組織病史。入院查體:肝病面容,全身皮膚鞏膜重度黃染,肺動脈瓣第二心音亢進,三尖瓣聽診區(qū)可聞及舒張期雜音,腹軟,無壓痛、反跳痛,肝、脾肋下未觸及,移動性濁音陰性,其余胸腹部及全身其他部位查體均未見異常。實驗室檢查:ALT 105 U/L,AST 436 U/L,ALP 220 U/L,GGT 195 U/L,TBil 417.6 μmol/L,DBil 359.0 μmol/L,Alb 31.4 g/L,Glb 54.4 g/L;凝血:PTA 44%;自身抗體檢測:抗dsDNA抗體(+),抗SSA抗體(+),抗Ro-52抗體(+),ANA滴度(1∶640)(+);免疫學檢測:IgG 28.4 g/L,C3 0.7 g/L,C4 0.08 g/L; N末端腦鈉肽前體(NT-proBNP):60.54 pg/mL;肝炎病毒、巨細胞病毒、EB病毒陰性。超聲心動圖:PAH(輕度)、左室舒緩功能降低;胸部CT平掃:兩肺間質性改變,肺動脈增寬。肝臟B超:肝臟未見明顯異常,膽管壁增厚、毛糙、水腫。
綜合上述病情,考慮結締組織病引起的肝損傷可能性大。因患者肝損傷重,入院時PAH為輕度,暫停安立生坦,給予保肝、退黃、5 mg地塞米松及血漿置換等綜合治療1周余后,患者黃疸明顯減輕,肝功能好轉。但患者隨后突發(fā)暈厥3次,伴四肢抽搐、小便失禁、嘔吐,血壓過低,心動過緩,超聲心動圖估測肺動脈收縮壓最高達160 mmHg,NT-proBNP最高達16 115 pg/mL,排除肺栓塞和腦血管疾病后考慮為PAH危象,給予曲前列尼爾降肺動脈壓并強心、利尿治療后癥狀緩解。患者住院期間血小板進行性下降,最低達9×109/L,血小板糖蛋白GPⅡb/Ⅲa自身抗體、GPⅠb/Ⅶ自身抗體(+),考慮自身免疫性血小板減少癥,靜脈滴注甲強龍80 mg/d后血小板迅速回升。期間請多學科會診,結合患者以PAH起病,后反復出現黃疸,動態(tài)監(jiān)測免疫指標明顯異常,根據《2020中國系統性紅斑狼瘡診療指南》[2],診斷為SLE。明確診斷后給予強的松控制SLE、曲前列尼爾降肺動脈壓及對癥治療后患者病情穩(wěn)定出院。出院時囑患者定期于風濕免疫科就診,但患者由于自身原因未就診,2個月后電話隨訪患者死亡,依家屬描述推測因自行停用曲前列尼爾造成PAH導致心功能衰竭而死亡。

注:a,右肺動脈主干擴張(箭頭),肺動脈段突出(三角);b,遠端肺血管迂曲擴張(箭頭)。
PAH是肺動脈壓力升高超過一定界值的一種血流動力學異常狀態(tài),常表現為呼吸困難、乏力、暈厥、胸痛、咯血等,作為一種嚴重的進行性血管病變,其可導致右心功能衰竭甚至死亡[3]。波生坦屬于非選擇性內皮素受體拮抗劑,是治療PAH的常用藥物。雖然安全性良好,但波生坦引起的肝功能異常近些年也時有報道[4]。藥物性肝損傷多發(fā)生在服用波生坦3個月內,常僅表現為轉氨酶、膽紅素的升高,只有約50%的患者有非特異性的臨床癥狀,如皮膚鞏膜黃染、食欲不振、惡心、乏力、嘔吐等[4]。安立生坦作為一種新的選擇性內皮素受體拮抗劑,肝臟不良反應較波生坦少見,由安立生坦引起的嚴重肝損傷目前未見報道[5]。本例患者雖有服用肝損傷藥物史,但在停用該藥物1年后,肝功能異常仍在進展,黃疸復發(fā)且較前嚴重,本次可暫排除波生坦所致的肝損傷。
2015年歐洲心臟學會和歐洲呼吸學會將PAH分為特發(fā)性、遺傳性、藥物和毒物所致的PAH及疾病相關的PAH,其中結締組織疾病是疾病相關PAH的常見原發(fā)病[6-7]。但在SLE患者中PAH的發(fā)病率并不高,約為2%,以PAH為首發(fā)癥狀的SLE患者則更罕見[7-8]。合并PAH的SLE患者預后較差,5年生存率僅為70%~80%[7,9]。本例患者被診斷為PAH時自身抗體譜無特異性,缺乏SLE相關臨床表現,考慮特發(fā)性PAH。18個月后檢測抗dsDNA抗體陽性,2年后出現抗血小板抗體陽性,結合其ANA滴度(1∶640)(+)、既往心包積液及血清補體水平降低,依據《2020中國系統性紅斑狼瘡診療指南》[2]和2019年歐洲抗風濕病聯盟/美國風濕病學會SLE分類標準[10],排除其他疾病,最終診斷為SLE。
在SLE患者中,19.4%~60%的患者會在疾病的某一時期出現肝損傷,主要是藥物性肝損傷和狼瘡性肝炎,但較嚴重的肝損傷多由AIH引起[11-12]。盡管狼瘡性肝炎和AIH都是由于自身免疫失調引起的,但它們是兩種不同的疾病。狼瘡性肝炎是SLE累及肝臟而產生的疾病,在SLE患者中發(fā)生率為3%~8%,其臨床特征為輕度的肝酶升高,常伴有其他系統損傷[13]。而AIH是一種病因不明的以肝細胞壞死和炎癥反應為特征的慢性肝炎,以消化系統臨床表現為主,往往病情更為嚴重[14-16]。在SLE中,區(qū)分狼瘡性肝炎和AIH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兩種疾病的治療策略和預后均有差異[11]。狼瘡性肝炎與AIH的鑒別較為困難,在SLE患者中AIH的發(fā)病率顯著提高,而AIH合并狼瘡性肝炎的情況讓診斷更加具有挑戰(zhàn)性[15]。由于臨床表現和實驗室檢查的相似性,僅憑血清學檢查鑒別狼瘡性肝炎和AIH較為困難,肝穿刺活檢是區(qū)分SLE患者AIH與非特異性狼瘡肝侵犯的關鍵檢查[17-19]。肝組織中界面炎、淋巴漿細胞浸潤和玫瑰花環(huán)形成是AIH組織學特征表現,而狼瘡性肝炎中可觀察到肝細胞腫脹或脂肪變性等非特異性表現,罕見壞死和淋巴細胞浸潤[17-19]。依據AIH綜合診斷積分系統,患者治療前為10分,治療后為15分,評估為AIH可能。但由于凝血功能異常及患者意愿問題,該患者未行肝活檢,無法對肝損傷原因作出準確判斷。根據一元論診斷原則考慮狼瘡性肝炎,但AIH不能排除,給予類固醇激素聯合保肝治療后肝功能明顯好轉。
入院時,該患者SLE緩解而PAH未達治療目標,是成人SLE相關PAH治療中較為困難的情況,目前國內專家共識[20]推薦在SLE維持緩解治療基礎上加強PAH靶向治療。在未完全控制的PAH基礎上,如右心室收縮功能失代償、左心室前負荷急劇下降,可導致心輸出量和冠狀動脈灌注減少而引起臨床危象狀態(tài),對患者生命造成嚴重威脅[6,21]。由于專科治療的局限性,患者住院期間未對其PAH采取積極的監(jiān)測和干預措施,致患者住院期間出現PAH危象,這是本次診療的不足之處。該患者自發(fā)病以來陸續(xù)出現血管、心臟、肺、肝臟、血液等多個器官損傷,多次出現危及生命的情況,病情急重且復雜。針對該類患者的肝損傷治療,肝病相關科室應聯合風濕免疫科、心血管科盡早開展多學科合作診療,并在患者的診治過程中反復介入、多次評估,以及早控制病情,降低疾病進展風險。
利益沖突聲明: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作者貢獻聲明:李彥霖、王一川、吳劍華負責課題設計,資料分析,撰寫論文;賈佩、汪瑤參與收集數據,修改論文;樊萬虎、劉正穩(wěn)、羅靜、張松林、劉小靜負責擬定寫作思路,指導撰寫文章并最后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