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國際合作的機遇和挑戰

俞立中

（上海紐約大學原校長）

當前，教育國際合作正面臨著全球疫情、地緣政治沖突等各種挑戰。在這樣的背景下，一方面國際教育的需求仍然在增長，截至2020年6月，教育部已經批準設立的具有獨立法人資格和學位授予權的中外合作機構10個，非獨立法人資格的中外合作二級學院121個，中外合作項目2000個以上（其中本科學歷以上的項目1196個），各地教育國際合作的積極性依舊很高；而另一方面，客觀環境又阻礙了人員的流動，直接影響了教育國際合作和交流。那么，在機遇與挑戰并存之下，教育工作者該如何行動？

一、重新認識教育國際合作的價值和意義

教育國際合作不僅是讓“中國孩子不出國就能享受優質國際教育資源”，更重要的是通過這個平臺對教育、教學和人才培養模式進行探索、改革與創新。在當今時代背景下，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價值和意義。

首先，教育國際合作的初心，一定程度上就是改革開放的初心。關注全球問題，參與全球事務，向世界學習、吸取一流學校的經驗，同時讓世界了解中國的文化傳統，理解中國現代發展的選擇，這是一個雙向的進程。當前疫情阻止了人來人往，政治沖突、經貿摩擦給人徒添焦慮，更需要大家理性面對各種挑戰和問題，堅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底線，而人文交流是各國人民相互了解、相互理解的基本途徑，教育和文化的合作與交流則是人文交流的重要內涵。

教育國際合作有利于不同國家、不同教育體制的相互學習、取長補短，促進不同文化間的相互理解和包容，發現和認識人類的共同之處。對青年學子而言，教育國際合作更是為他們提供了親身體驗、耳聞目睹、深度感受不同文化的機會，從而更理性、更完整地認識這個多元文化構成的世界。

其次，中國正在進入世界舞臺的中心，創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一大批具有國際視野，愿意并善于跨文化溝通、理解和合作的國際化創新人才，需要更多了解中國、理解多元文化、有志搭建中國與世界紐帶的各國優秀青年，需要搭建國際化的教育平臺，這是非常重要的橋梁。世界是由多元文化構成的，而文化之間存在差異，要通過相互交流，達到相互理解，才能相互尊重。在認同差異，尊重不同文化的基礎上尋求人類文明的相同之處，共同應對人類社會所面臨的各種復雜問題。各國人民攜起手來，合作共贏，才能促進世界的可持續發展。教育應該讓孩子們看到一個完整的世界。

再次，教育國際合作給學生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學生個體千差萬別，沒有一種教育模式會適用于所有人，教育只有提供更多的選擇，才能讓每個學生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模式，滿足不同個體的發展需求。同樣，社會各行各業對于人才的需求也是多樣化的，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崗位對人才的要求也很不一樣。只有教育的多樣化才能滿足社會經濟發展對人才的需求。教育國際合作可以引進不同的培養模式，融合中國的教育傳統，為不同學生的發展提供更多選擇的機會。

教育的根本任務是人才培養，全面提升教育質量，首先是提升人才培養的質量。面對日益激烈的教育國際競爭，探索人才培養模式的改革，不應該關起門來，需要借鑒國際先進理念和實踐經驗。推進教育國際合作，立足本土、拓寬視野，是探索多元化人才培養模式改革的積極舉措。

二、提升教育國際合作辦學的質量和水平

教育對外開放不能忘了初心，不能簡單地看成國際交流的迎來送往，也不只是中外師生的進進出出，而是從學校自身的辦學思想、隊伍建設、教育目標、培養模式、教學方法和管理服務等出發，把握教育發展的基本規律，立足本土，發揮自身優勢，學習和借鑒先進的辦學經驗。

《上海市教育發展“十四五”規劃》提出教育對外開放提質增效，是上海教育國際合作在新時代下的更高要求，包含了各方面任務：通過校際合作，提高人才培養質量，尤其是多語種、復合型人才的培養；引進國際教育組織，加強已經落地的專業性教育國際組織建設，提升在國際教育舞臺上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引進一流資源，推動走出去辦學，服務建設教育強國的國家戰略。

教育對外開放提質增效需要中外學校努力尋求共識，追求共贏；要注重合作的內涵，了解雙方合作目的是什么，而在形式上可以靈活多樣；應搭建各種合作平臺，保證可持續發展。教育國際合作有不同的形式，如合作辦學、合作項目、師生交流、共享課程、借鑒教材、學分互認、學習各國的語言、開展科研合作等，可以是雙邊合作，也可以是多邊合作，可以是非常靈活多樣的。

在數字化時代，信息技術可以有效地支撐和幫助教育國際合作的實施。疫情導致各國之間的交流遇到一些困難和問題，但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能夠有效地幫助我們更好地交流。當然，無論在什么情況下，無論哪種形式的合作，教育國際合作應該更關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求同存異，這也是未來世界和平和可持續發展的希望。

我們生活在一個快速變化的世界。這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盡管近年來有不少逆全球化的鼓噪之音，但更多有識之士認識到，全球化時代需要培養一大批具有全球視野、理解多元文化，愿意并善于跨文化溝通、交流、合作的國際化創新人才，來關注和參與全球問題的解決。培養學生的全球勝任力是當務之急。這是一個信息化的時代，計算機、網絡、移動通信技術的迅猛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工作、教育。大數據、人工智能的應用場景越來越廣泛，就需要學生有很好的信息素養和技能，對數字化社會的理解和適應對學生而言變得越來越重要，教育必須順應時代的發展。這是一個知識經濟的時代，所謂的“知識爆炸”需要學校教育發生重大變革。學校教育不可能給學生提供將來職業發展所需要的各種知識、技能和素養，更為重要的是培養學生的學習能力。所以，終身學習能力的培養是學校特別需要關注的，要讓學生學會學習、學會選擇、學會思考、學會獨立工作和合作工作。這是今天教育必須關注的一個問題。

由此可見，根據新時代的要求，教育現代化包含了三個維度——國際化、信息化、多樣化。今天教育中碰到的各種問題，比如優質教育、教育均衡（公平公正）發展、學校特色及學生個性發展，都可以在三個維度空間里找解決辦法。

面對教育現代化，無論是中國教育還是世界各國的教育都一定會面臨教育觀念的挑戰，需要變革學習方法，創新人才培養模式。教育的改革創新需要積極的探索，也需要國際交流和合作。我認為，這三個方面其實是未來教育國際合作的關鍵要素。

講到教育，我們首先考慮的是課程、課程體系和教材，但就是同樣的課程和教材，不同教師用不同的教學方法去實施，其效果肯定是有差別的。而學生培養模式，及其內含的教育思想、教育理念則更重要。這都是今天教育改革中必須重視的層面。變革學習方式，構建課堂教學、在線學習、文化體驗、社會觀察、研究實踐相結合的綜合學習平臺，可以給學生提供更全面的學習場所。課堂是有限的，在線學習是無限的，文化體驗、社會實踐、研究實踐更是無限的。學生不僅可以在課堂上學習，還可以在實踐中學習，在社會上學習，在線上學習。

今天，我們更需要積極探索創新人才培養的模式，拓寬學生科學視野，激發他們的好奇心，在興趣的基礎上掌握主動學習的方法，在實踐中去探索試錯，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人文素養、跨學科基礎、全球視野、跨文化溝通交流能力等。創新人才并不是手把手教出來的，但這些創新素養是需要培養的。

我們應該看到，今天的教育模式還有很深刻的工業時代烙印，即標準化；而信息時代關注個性化，教育必然要轉型。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也是機遇，把握好時代脈搏，才能實現轉型。

三、中外合作辦學的實踐和思考

中外合作辦學是多樣化辦學模式的一種，其價值在于探索、改革和創新；其優勢是可以不局限于已有辦學模式，借鑒世界一流學校的辦學理念，引進國外優質教育資源，探索全球化時代需要的創新人才培養模式。

上海紐約大學是中國高等教育體系中一所具有國際水準、有學位授予權和獨立法人資格的非營利性學術機構，是由華東師范大學和紐約大學中美兩所高水平大學合作創辦的國際化大學，也是紐約大學全球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上海紐約大學旨在建設一所世界級、多元文化交融、文理工學科兼有的研究型大學，探索全球化進程中不同文化與教育的合作，促進中國高等教育的改革與創新。其關鍵詞是探索、改革、創新。

借鑒紐約大學博雅教育的傳統，上海紐約大學在本科階段的前兩年主要是學習核心課程，專業教育主要在后兩年，可選一至兩個專業。畢業生授予中、美兩個學士學位。每個學生都有學業導師，他們會指導學生如何考慮專業發展，如何根據專業意向來選修課程，也會幫學生規劃自己的學業生涯。其充分利用紐約大學全球教育體系的資源，學生一般有兩個學期在不同校區、教學點選課學習，將課堂學習、文化體驗、社會觀察、研究實踐融為一體。

上海紐約大學不是簡單地復制紐約大學的教學模式，而是借鑒和發展。我們構建了以創新和創造力培養為核心的21世紀通識教育模式；開設了一些紐約大學沒有的本科專業，如交互媒體技術、數據科學等，由于學生非常喜歡，社會需要，這些專業也被紐約大學引入。在通識課程方面，學校根據自身特點，強調了全球視野、多元文化、跨學科、中國元素，開設了一系列課程。

杰夫·雷蒙常務副校長曾經是美國康奈爾大學的校長，也是北京大學國際法學院首任院長，他在首屆學生開學典禮上講的一段話，很好地概括了上海紐約大學的教育理念。他說：“創造者、發明者和領導者不可能靠背誦和記憶別人的答案來創造、發明和領導。他們必須掌握為舊問題給出新的、更好的答案的能力，必須掌握能及時發現舊答案已經不合時宜的能力，因為世界是在不停變化的。大學教育不只是給你們前人的智慧，不只是要給你們已有的知識，也不只是要告訴你們某個正確答案。大學應該把學生培養成出色的學習者，對事物充滿好奇，并且懂得如何去加深自己對事物的認識。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應該不斷向學生提出非常難的問題，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應該教學生怎樣發表精深獨到的見解，同時也看到別人用同樣精深、同樣獨到的方式給出完全不同的答案。”

顯而易見，在學生培養模式上，學校強調自主選擇，即基于志向和興趣的選擇，讓學生學會選擇；強調主動學習，即擺脫聽課、考試模式，體驗學習無處不在，讓學生學會學習；強調思辨能力，即不設標準答案，強化閱讀、思辨、表達的訓練，讓學生學會思辨。

上海紐約大學是一所具有多元文化的高等學府，將近一半的學生來自國外80多個不同國家和地區。一所國際化大學的教育理想，首先是文化融合，學校采取各種積極措施，打破文化藩籬，讓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理解多元文化，尋求人類的共同之處；其次是全球視野，鼓勵學生在比較、思辨的基礎上構建自己的世界觀，看到一個完整的世界；再次是社會責任，學生可以有不同的人生態度、價值取向，學校倡導積極的人生態度和價值觀，承擔起人類和平與可持續發展的社會責任。這也是上海紐約大學的社會責任。

至今，上海紐約大學已經畢業了五屆本科生。畢業生無論是讀研還是工作，都受到了社會的廣泛認可。很多企業想到上海紐約大學招聘學生，甚至通過領導與學校聯系，希望到校園跟學生直接溝通。上海紐約大學的畢業生為什么受歡迎，大概有三方面原因：一是思想活躍，善于學習；二是具有全球視野，善于溝通、交流和合作；三是有積極的人生態度和價值取向，富有工作激情和專業精神。我可以認為，這是對學校教育理念的認同，也是這所學校存在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