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化”的政治經濟學透析
——基于《資本論》的文本研究

陳倩倩

(福建師范大學， 福建 福州 350117)

一、“內卷化”的歷史出場

“內卷化”概念最先由美國人類學家戈登威澤使用，用來描述既無法穩定形態又無法轉變新形態的文化模式不斷在內部變得復雜的現象。格爾茨采用戈登威澤的“內卷化”概念，調查研究出爪哇島農業發展所需的資本數額、土地數量與勞動力的增加成反比，激化了剩余勞動力與有限農業生產之間的矛盾，催生了更精細、更復雜的農業，造成了“農業內卷化”。

2020年“內卷化”成為網絡流行詞，用來形容同領域間過剩人口與有限資源之間的矛盾現象。為爭奪有限資源，同行間拼命競爭產生了努力的“通貨膨脹”，導致個體“收益努力比”降低。目前學界關注和討論更多的是“雞娃”模式的教育內卷。楊東平認為教育內卷化在教育生活中被稱為教育的“劇場效應”：有一些人不守規則，站起來，惡化了整個環境。楊東平指出中國的教育焦慮一方面表現在各階層都在焦慮，另一方面表現在各學習階段的焦慮，如“幼升小”和“小升初”的擇校競爭。鄭也夫將中國教育當前的現實稱為學歷軍備競賽。教育界將學歷軍備競賽的出現歸咎于高考制度、優質教育資源短缺、傳統文化、獨生子女政策、中產焦慮。對于以上歸因，義務教育應是天生非競爭性，若有強烈競爭性和淘汰性就違背了義務教育的基本價值。促進義務教育均衡發展的關鍵措施就是教師流動、改革公辦學校體系和整治教育培訓機構，防止跨區域招生和掐尖招生。楊東平指出家長應樹立放眼長遠的教育和職業價值觀，教育亦應注重能力培養和幸福提升。

楊東平是從教育學視角研究內卷，希冀通過義務教育的均衡發展和家長觀念的改變來突破內卷造成的重重困境。但內卷化的產生有更深層次的政治經濟原因，筆者將從《資本論》入手分析“內卷化”產生的深層機理，進而探求“內卷化”的解決之道。

除去教育“內卷化”之外，職場“內卷化”亦比比皆是。職場內卷化是指在職場中，組織內部毫無必要的惡性競爭和相互內耗。以BAT為首的我國最大的互聯網大廠幾乎全部都執行的996企業文化。所謂的996就是員工工作從早上9點到晚上9點，每周做6天，超出國家勞動法規定的時間都不算加班工資。互聯網興起加速了職場超負荷加班潮，而且迅速在上下游企業蔓延，致使整個職場陷入內卷化。

整個職場內卷化嚴重，讓員工全員處在焦慮狀態，不僅提前耗盡員工對工作的熱情和興趣，長期下來，對員工的職業成長有百害而無一利。

二、“內卷化”的政治經濟學理論透析

從《資本論》看，“內卷化”與競爭理論和資本邏輯息息相關。

(一)從競爭理論透析“內卷化”

競爭理論并沒有被馬克思系統論述過，但一直貫穿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研究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是從商品開始分析的。商品的產生、流通、銷售、使用無不體現著競爭。商品是使用價值和價值的統一，商品的使用價值由生產商品的具體勞動創造，價值由生產商品的抽象勞動創造，在商品的生產階段已經形成了競爭。

生產商品的目的是為了交換，一開始是物物交換。隨著經濟的發展，產生了擔任一般等價物的貨幣。商品世界由此區分為商品和貨幣，產生了買賣。為了使商品更易獲得買者的青睞，賣者通過提高生產效率降低售價、提高商品質量、商品創新甚至是不正當手段進行競爭。商品的生產和交換都要遵循價值規律進行。價值規律自發地調節了生產資料和勞動力在社會各生產部門之間的分配比例，刺激了生產力的發展。當商品交換時，購買者獲得了商品的使用價值，售賣者保留商品的價值，即得到了貨幣。但勞動力是一種特殊商品，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具有成為價值源泉的特殊屬性。當勞動力商品為資本家所購得，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即勞動為資本家所擁有，而勞動的二重性特質使得它可以產生使用價值和價值。勞動的使用其實就是勞動的物化，導致了剩余價值的產生，使貨幣轉變為了資本。

商品生產、流通、分配的整個過程都是出于資本家攫取剩余價值實現資本積累的需要。為了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資本家相互競爭，競相壓低勞動力價格，增加商品出售。“內卷化”的產生與日益尖銳化的競爭息息相關。在勞動力競聘中，價值愈高價格愈低的勞動力被優先聘用。同時同行間為獲得總量恒定的資源，在竭盡全力的競爭中消耗著彼此。

(二)從資本邏輯透析“內卷化”

《資本論》三卷本詳細描述了資本生產、流通的過程和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犀利地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偽善性，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

1.資本邏輯破壞了人與自然的關系

資本積累的欲望推動資本家們不斷破壞自然，建造工廠、鐵路、市場。市場的擴大又進一步激發對自然資源的無限制掠奪。資本邏輯的欲望增長是無極限的，但是自然的承受能力確實有極限的。當自然不能容納資本邏輯作祟的時刻，人類的未來也渺茫不知。資本主義的世界千城一面，資本在其中運作，改變了自然的樣貌。

資本主義社會下資本邏輯推動發達國家將污染嚴重的企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使得發展中國家犧牲環境效益換取經濟效益。綠水青山淪為惡水惡山，空氣污染嚴重，霧霾、沙塵暴等頻發，進而引發人類生存環境的變化。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人們改造自然的能力提升，滋長了狂妄自大心理，開始對自然為所欲為。

2.資本邏輯破壞了人與勞動的關系

資本邏輯下的勞動產生了“二律背反”，奴役人、驅使人，使得人非人。勞動使得猿類進化成為人類，但資本主義社會的工人們出賣自己的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只是為了得到一點微薄的工資。工人越努力勤奮，給資本家創造的價值就越大，給自己創造的價值就越小。資本家不用勞作，只需享受著工人所創造的一切，只需目睹自身財富滾雪球似的增長，只需無視工人繼續貧困不堪，使工人再次卷入到資本家、金融家等設置的房貸、車貸中去。那么，工人的下一代處境就會更好了嗎？答案是否定的，工人的下一代還是繼續循環往復這樣的人生，繼續承受資本家的奴役和剝削。耗費一生的勞動所得只是資本家從手指縫中漏出的一丁點財富。資本家的后代繼承財產，而工人的后代繼續重復做工，重新開始被奴役的一生。

3.資本邏輯破壞了人與人的關系

人是社會性動物，是自然界的產物。原始部族的男人負責外出狩獵捕魚，女子負責家務勞動，男女平等只是職務不盡相同。封建社會女性淪為男性的附庸，君權、父權、夫權三座大山壓抑了女性的發展。工業革命爆發后，一方面，女性重新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進入市場，家庭地位提升。另一方面，資本邏輯破壞了男女關系，使得男女之間只有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和利益衡量。

資本邏輯還使得人與人之間競爭關系凸顯，每個人都把自身的利益看得無比重要。在缺乏政府監管的情況下，惡意競爭時有發生。資本主義社會把人的自私自利、貪婪成性激發出來，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人與人之間許多美好的情感、高貴的品質，就這樣化身為冷冰冰的金錢利益和得失衡量。經濟的快速增長和單方面增長并不能使人類社會更美好。“內卷化”的產生是資本邏輯驅動的結果，人們出于對名利和績效的追逐而不斷壓榨自我。不可忽視的是，“內卷化”是勞動者承受被動壓迫的結果。

三、“內卷化”的應對之道

(一)以政府的宏觀調控應對“內卷化”

針對“內卷化”的惡劣生態，國家應及時出手，增加相應資源的配套措施，對于職業內卷而言，應建立嚴格的勞動保護法，不應使勞動成為奴役勞動者的工具。勞動者應在勞動中享有正當權益，保證工作日時長不被過度拉長，擁有合理休憩的空間和時間。“內卷化”主要體現對有限資源的過度努力爭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一方面應靈活調節評價模式，以教育職業而言，必須破除“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五座大山。教育的目的應是尊重每個個體的靈魂生長，而不是將其修剪成千篇一律的草坪。每個學生的優勢應被充分發現，鼓勵學生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在社會各個崗位上作出自己的貢獻。同時大學教師的晉升之路不應狹隘地由科研成果決定，要創新多途徑的人才評定制度，給予高校教師喘息空間。當高校教師夜以繼日地為科研耗盡精力時，必然會忽略教學工作，達不到理想的教育效果，偏離了教書育人的目的。

對于教育內卷化而言，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應充分發揮政府的宏觀調控作用，將民生行業剝離出市場的控制。針對房地產經濟泡沫，政府堅守房子是用來住的，而不是用來炒的定位，穩地價、穩房價、穩預期。解決好大城市住房突出問題，盡最大努力幫助新市民、青年人等緩解住房困難。對房子的需求一方面是出于結婚的需要，更重要的也是出于學區房的考量。當婚姻和教育皆與房子掛鉤，不婚不育的人口比例顯著上升。隨著中國“人口紅利”的上升，二胎三胎政策的頒布，教育內卷的問題若不解決，將影響國家的可持續發展。

(二)以穩民生、促發展應對“內卷化”

中國共產黨始終堅守為人民服務的初心與使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更是以惠及人民為福祉，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在“內卷化”困境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必然發揮政府的宏觀調控作用，大力穩民生、促發展。不論是職業內卷化還是教育內卷化，都觸碰著人民焦慮的神經。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存在競爭，但政府的宏觀調控亦削弱著資本邏輯的影響。克服“內卷化”是一項艱巨而長遠的任務，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必然需要不斷改革。

國家層面上，“十四五”期間，我們將以發展保障性租賃住房為重點，進一步完善住房保障體系，增加保障性住房的供給，努力實現全體人民住有所居。對于新市民青年人買不起租不好房的現實問題，要下決心下力氣解決。持續完善房地產長效機制，穩地價、穩房價、穩預期，促進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政府-市場”并行、租售并舉將逐漸取代市場供求關系對房價的決定作用，公租房、共有產權房、安居房、租賃房與商品房共存。公租房、長租公寓、集體土地建設租賃房、企業建房成為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首先，農村和城中村等集體土地有條件入市，可用于建設租賃性住房。其次，2021年7月政府發布的《加快發展保障性租賃住房的意見》指出在人口凈流入的大城市，企業可自建保障性租賃房，產業園區中工業項目配套建設面積，可用于建設宿舍型保障性租賃住房；閑置的商業辦公、旅館、廠房、倉儲、科研教育等非居住存量房屋，可改為租賃性住房。堅持房住不炒，使人人住有所居是克服內卷化的重要途徑。

(三)以青年人不懈奮斗應對“內卷化”

“內卷化”的產生不是說青年人不奮斗，選擇躺平。在“內卷化”日趨激烈的今天，更需要青年人堅定理想信念，一鼓作氣扎根平凡的工作崗位。焦慮和躺平只會讓屬于青年人自己的機會白白溜走，要在自身能力和精力允許的范圍內兢兢業業努力工作。青年是社會主義事業的接班人，要相信政府和國家會重視內卷的產生，竭力解決內卷化問題。《光明日報》和《南方日報》都發文批評“躺平”，認為“躺平族”不利于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躺平”是“無理且可恥的”。人民創造歷史，勞動開創未來。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圍繞勞動、勞動者、勞動精神、勞動者素質等內容進行深刻闡述。2020年11月24日，習近平在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上指出，全社會要崇尚勞動、見賢思齊，加大對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的宣傳力度，講好勞模故事、講好勞動故事、講好工匠故事，弘揚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社會風尚。要努力建設高素質勞動大軍。勞動者素質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至關重要。當今世界，綜合國力的競爭歸根到底是人才的競爭、勞動者素質的競爭。我國工人階級和廣大勞動群眾要樹立終身學習的理念，養成善于學習、勤于思考的習慣，實現學以養德、學以增智、學以致用。要適應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需要，密切關注行業、產業前沿知識和技術進展，勤學苦練、深入鉆研，不斷提高技術技能水平。青年人應牢記習近平總書記的指示，堅定理想信念，堅持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