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電影期待版權質押制度構建

陳雅儒，侯東坡

(1.曲阜師范大學法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2.淮南師范學院教育學院，安徽 淮南 232038)

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展示國家形象的重要窗口，電影產業的發展日益受到國家重視，但也面臨諸多問題，其中電影產業融資市場疲軟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為有效解決這一問題，電影版權質押制度應運而生。較實物資產擔保、票房收益質押等融資方式而言，電影版權質押雖提高了版權這一輕資產的效用，緩解了制片方的融資壓力，但也存在不可忽視的制度短板。我國奉行“版權自動取得”原則，電影劇本的完成只是取得電影版權過程中的重要環節之一。只有當所有影片拍攝完成之時，制片單位才完全取得該電影的版權，在影片尚未攝制完成時，并不具備版權質押的客觀基礎。版權質押的融資方式具有一定的滯后性，無法滿足電影拍攝過程中的大量資金要求。為化解傳統電影版權質押困境、進一步發掘版權的潛在價值，拓展電影產業融資渠道，電影期待版權質押制度的構建在理論與實踐中備受矚目。

二、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構建之緊迫性

(一)破解疫情影響下文化企業的融資難題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整個文化產業尤其是電影產業面臨著一個尤為艱難的寒冬。一方面，院線電影場次的限縮甚至取消，直接影響影片的經濟效益，制片方難以有效回籠資金，持續拍攝制作電影難以為繼；另一方面，新冠疫情期間嚴陣以待的疫情防控工作要求使得大部分正處于制作周期的電影停工停產，拍攝制作完成時間仍處于未知狀態。無論是準備上線的電影作品的限映、撤映，還是正在拍攝的電影陷入制作停擺，均對電影企業的資金運轉產生了現實而緊迫的壓力，且進一步限縮了原本險隘的電影融資渠道。

(二)加強融資平臺系統規范管理的必然要求

銀行提供版權質押貸款業務，既契合國家文化產業發展政策的價值取向，又可為銀行延長增值產業鏈。但因電影產業市場經營的不確定性及高風險性，銀行金融機構往往通過企業認繳出資額、電影制作人資質、附加連帶擔保責任等限制條件篩選電影版權質押融資企業。一些眾籌網站等民間融資平臺作為補充融資方式而受到一些中小電影企業的青睞。

誠然民間融資平臺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中小電影企業的融資難題，但因缺乏法規政策的規制，其中的電影版權質押融資操作亂象迭生。其所帶來的不僅是中小電影企業雪上加霜的融資壓力，而且還有維權困境。有鑒于此，構建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出臺相應法律政策，給予民間融資平臺適當角色定位，將其納入電影版權質押體系進行體系化、規范化管制實屬應時之舉。

(三)規避電影版權財產價值失衡的實時舉措

電影版權同時具有靜態財產價值與動態財產價值。其靜態財產價值主要依靠版權保護機制維護；而動態財產價值則主要依靠版權交易機制實現。目前對于電影版權財產價值的實現，無論是于民法典還是著作權法，均局限于保護機制的建設，對于以電影版權評估、交易以及登記公示等制度設計為代表的版權交易機制的架構著墨寥寥。構建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為解決電影版權交易制度的缺位問題提供了契機，也為加快構建電影版權評估、電影版權交易以及電影版權登記公示等制度提供源動力，有利于實現電影版權產業的行業環境優化。

三、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構建的合理性

(一)現行法律法規的要求

《電影促進法》第四十條明確體現了國家對鼓勵金融機構加強電影融資服務、拓展電影融資渠道及發揮知識產權在融資體系中作用的價值取向。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電影產業繁榮發展的指導意見》(國辦發〔2010〕9號)也指出，政府要積極引導金融機構開拓助于促進電影產業發展的融資方式和配套金融服務。構建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正是對拓展電影產業融資渠道的一種有益探索。

(二)知識產權定位學說奠定理論基礎

電影期待版權質押權作為一種權利質權在我國物權體系和擔保體系中是有跡可循的。《民法典》第四百四十條采用了“六加一”的模式規定了可出質的權利，與期待版權質押有關的權利質押標的主要為第五項“可以轉讓的注冊商標專用權、專利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和第七項兜底性規定“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可以出質的其他財產權利”。

關于電影期待版權的性質定位，現有兩種學說：其一為知識產權說，將電影期待版權歸于知識產權體系，遵循知識產權中的版權質押規則；其二則為兜底性權利說，以適度擴大法定范圍來回應現代社會的發展需求。雖然第二種學說無論是從立法成本、操作性及維護法的安定性層面上均更具優勢，但實踐中切實可行的知識產權質押也多圄于注冊商標專用權、專利權和著作權三種標的。將電影期待版權劃入知識產權體系確實可能會對現有知識產權體系造成一定沖擊，但具合理性與必要性基礎。鄭成思教授就指出了此舉的法律依據，對我國版權自動取得中“作品創作完成”這一必要前提作擴大解釋——包括全部創作完成和部分創作完成。電影期待版權作為一種“部分創作完成”的版權納入知識產權體系，除遵循自身獨特性規定外，在框架上適用版權質押的規則制度。由此既維護了知識產權體系安定性，又實現了版權資產化，助于電影產業提升對版權的重視程度，提高公民版權意識。

(三)域外制度提供成熟模式參考

作為世界上第一部版權法的發源地，英國的知識產權體系建設已趨成熟。其對電影期待版權及其質押的體系化研究，已得到立法的支持。英國《版權法》將期待版權定義為“未來版權”，指由未來所有人所享有的因未來的作品的創作，或未來事件的發生而將要或可以取得的版權。其中第九十條明確將未來版權即期待版權定性為版權，歸于知識產權體系。“作品及商品”觀念在英國知識產權領域占據著主導地位,為未來版權的質押提供了法律和觀念支持。雖然我國知識產權立法方面多采作者權體系，但英國此種基于版權的社會屬性，允許其作為由社會大眾支付報酬的財產權并通過合同流轉電影未來版權之舉值得借鑒。

美國則對電影期待版權質押孕育出了獨具特色的影視版權預售貸款制度體系。作為公認的電影強國，美國所創設的電影版權預售貸款體系是由版權質押制度、完片擔保制度以及保險制度等系列制度契合而成的系統，充分發揮版權的潛在價值。其核心部分為電影版權的預售質押部分——制片人作為電影版權最終權利者，在影片未創作完成時就可將其未來創作完成時享有的版權作為標的向銀行等金融機構質押融資，無需等待完全版權取得后作為融資的第二還款來源向銀行質押。這雖然從時間上縮短了制片方獲得資金的周期，緩解了影片創作過程中因缺失完整版權而面臨資金緊張的壓力；但銀行等金融機構所面臨的風險也很高。為分散金融機構的風險，保障版權預售質押流程的高效順利落實，僅靠保險公司對演員、設備等電影拍攝過程中單一要素的個性化保險服務是遠遠不夠的，完片保證制度應運而生。電影完片保證公司具有高度專業性，無縫隙對接擔保業務與電影拍攝過程，不斷篩查排除可能影響影片如期如質完成交付的各種隱患。這種以制片方為融資主體、以銀行等金融機構為投資主體、以電影完片保證公司和保險公司為風險分散主體的期待版權質押三角框架結構，可為我國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的構建提供有益借鑒。

(四)國內電影版權質押的成功實踐提供有益借鑒

電影版權質押在我國電影融資服務體系中已不鮮見，早在2006年電影《夜宴》便以版權質押復合保險公司擔保的二元擔保模式，正式拉開了我國電影期待版權質押的帷幕。自《夜宴》版權復合融資模式成功運作后，電影版權憑借其作為知識產權的財產屬性獲得了融資方的另眼相待。如今，家喻戶曉的《集結號》《畫皮》等系列電影作品均借著電影版權質押擔保的東風而直上青云。北京銀行更是一舉為《白發魔女傳》等電影作品提供高達五億元的意向性綜合授信。

國內電影版權質押的諸多成功運作案例，雖然展現了電影版權作為一種無形財產具有較高的價值性和流轉性，印證了電影期待版權的利益可期待性。但是，現有以完全既得電影版權質押擔保模式中仍具有制度設計短板——若仍以電影版權的既得狀態為質押擔保前提，使得國內成功運作的開創者以及受益者均為電影產業中資金雄厚的大制作、大班底。基于我國知識產權流轉體系并不健全的現狀，在電影版權質押中資方對電影版權這一單一要素的擔保標的的信賴度并不高。因此現行電影版權質押框架下呈現的是電影版權、個人無限連帶保證責任復合保險公司擔保的多元擔保模式。這種多元化的擔保模式雖增強了資方投資的信賴度，但個人無限連帶責任并不利于實現電影產業的良性發展。

四、構建電影未來版權質押權體系的措施建議

(一)明確權利定位，完善法制體系

法律環境的缺失是電影期待版權質押的一大痛點，目前的當務之急為明確電影期待版權的權利性質、完善電影期待版權質押法制體系，本文將從縱橫兩個維度論述電影期待版權的權利定位。

于橫向維度而言，域外兩大版權體系均將電影期待版權定性為“未成型”版權，并將其劃歸于知識產權范疇。從加強我國版權體系的國際化程度來考量，將電影期待版權歸于知識產權體系下的版權領域中，不僅利于加強國家間的版權發展交流，也助于減少并妥善解決相關的版權爭議。于縱向維度而言，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體系正處于完善階段，將其劃入知識產權體系并不會對我國版權法乃至知識產權法體系的安定性造成劇烈沖擊。雖然從立法成本來說，相較于解釋為兜底性條款中的獨立權利，將其定性為知識產權的解釋耗費更高，但正如梅因所言：“社會的需要常常是或多或少地走在法律前面，我們可能非常接近地到達他們缺口的結合處，但永遠存在的趨向是把這個缺口重新打開來”。目前的電影期待版權及其質押問題就是社會發展與法律規制矛盾的產物。社會發展的齒輪永不停歇，法律未予以規范的新事物也會不斷產生，我們不能以兜底性條款涵攝所有新興事物。

明確電影期待版權的知識產權權利性質定位，對于其質押制度框架，可參照其與版權質押共性部分法律法規的相關規定。基于電影期待版權的未成型性和其標的無形性，為預防制片方“一權多質”，可以參考不動產預告登記制度的設計。電影期待版權質押制度與預告登記制度銜接，使預告登記成為電影期待版權質押生效的必要條件之一，利于明確將來成型電影版權的權利歸屬，形成穩定的財產秩序。在我國，現階段知識產權特別是版權流動市場體制并不健全的境況下，通過預告登記強化對電影期待版權質押的公示方法，能夠維護交易的安全性與穩定性。

(二)構建配套風險防范及量化機制

第一，政策性投資銀行與商業銀行合作，提供風險補償支持。各電影公司的產業融資模式各具特色，但共性是都離不開政府力量的推進，構建中國特色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體系更是離不開我國政府的宏觀調控。可借鑒日本以政策性開發銀行為主導的知識產權質押資金提供體系，通過政策性開發銀行與商業銀行合作，由商業銀行根據評估公司對電影期待版權的價值評估進一步對其進行事業性評價，在綜合性評估的基礎上決定貸款的額度并發放，國家政策性開發銀行一方面對商業銀行發放貸款的項目按比例進行補貼。當商業銀行不能如期實現其債權且電影版權作為第二還款來源仍不能滿足原有債權時，由政策性銀行對虧損進行比例性補償。由此既可以減輕商業銀行對電影版權質押資金提供的緊張性，又能以政府資金支持緩解市場對電影期待版權質押風險顧慮，通過政府宏觀調控力量活躍市場，逐步發揮市場對電影期待版權質押資源配置的主導性作用。

第二，建立制片單位等級評價體系，提供優先推薦、補息支持服務。長期以來，我國政府對電影產業資本輸入方式以電影事業發展專項基金、電影精品專項基金等直接性資本支持為主，雖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電影產業融資難問題，但這種直接性財政資金支持模式同時也帶來了權力尋租的隱患。通過效仿快遞業對企業實施的等級評價制度，由國務院廣播電影電視行政部門等政府有關行政部門牽頭，聯合中國知識產權協會，依照制片單位的融資信用評價、影片質量、公眾評價等指標對制片單位進行等級綜合考評，對優秀適格制片單位在國家政策性開發銀行提供電影期待版權質押服務時優先予以推薦，并通過補息、稅收優惠等手段提供支持。如此規范化、公開化操作既有效避免了公眾對權力尋租問題的顧慮，又可優化政府政策性和資金性資源的配置使用。

(三)構建中國特色的完片擔保體系

電影拍攝的漫長過程中存在大量風險，為保證影片創作能夠按時保質完成、減輕銀行等融資機構對版權“胎死腹中”隱患的顧慮，完片擔保制度與保險制度的結合可謂制片人與金融機構的不二之選。在美國模式中無論是完片擔保服務還是針對影片特性而打造的保險服務，均以市場為主導，政府僅提供政策性服務，資金主要依靠活躍的市場力量。但對處于電影期待版權質押萌芽階段的我國，在國內完片擔保服務還未建立健全的環境下，多數市場主體還是持觀望態度，此時完全放手由市場主導完片擔保體系建設不具可行性。

無論是電影版權質押性質認定問題，還是電影版權質押系列配套制度構建問題，不僅要總結國內初步實踐經驗、借鑒域外制度精華，還要協調電影產業專業化與知識產權質押制度獨立性的訴求，建設適合本國國情的配套體系。對此，我國要立足本國國情，架構具有中國特色的完片擔保體系。針對目前我國現階段完片擔保服務不健全的問題，一方面可以借鑒我國香港地區的成功經驗，通過政府的政策性支持來引進國際完片擔保公司提供完片擔保服務，以此汲取成功經驗加以借鑒；另一方面，政府與國內保險公司合作為其提供政策、資金以及風險補償方面的支持，逐步開展本土化的完片擔保業務、構建中國特色的完片擔保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