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杉
哲學經濟學研究
論新時代中國社會空間的形態與指向
劉云杉
(南開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 300350)
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產生與發展的考察中蘊含著豐富的空間思想,其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為有效認識中國社會空間提供了理論基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現代性生成的多重因素在社會空間中仍體現為與資本邏輯相關聯的宏觀——微觀矛盾形式,構成對新時代空間矛盾的診斷基礎,呈現出一系列新的特點和形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解決中國乃至全球社會空間矛盾提供了深刻的哲學原則與實踐指南。
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空間;中國道路;現代性;資本邏輯
社會空間基于現代化進程中所產生的一系列現代性特征而外顯。數百年來的世界現代化進程為近代以來的中國發展提供了不同的范式與經驗,這種學習隨著中國社會對世界關系的加深而不斷深化。空間問題與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資本擴張、權力劃分以及產業布局都有著密切的關聯,而不斷進行現代化的中國也被逐步納入到這樣一個深刻的空間背景之中。特別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社會主要矛盾發生了改變,社會空間的現代性形式也隨之呈現出一系列的“中國特征”和“新時代特征”。
“沒有對資本在全球空間拓展的結構和進程的本質分析,就沒有馬克思主義。”[1]從馬克思將資本主義擴張置于全球空間分析,到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對英國城市內部貧富空間極化的闡述,都說明馬克思主義天然就具有空間分析視角。馬克思真正將古典哲學那種思辨的、精神的觀點顛倒過來,置于歷史的、現實的、實踐的本體論意義的空間之中。“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2],同時空間也是人類發展的時間,空間的先驗性經過人的社會實踐被賦予“人化空間”的社會空間內涵。在馬克思那里,社會空間被作為人化的、貫穿著制度形態、生產方式和社會結構的平等——不平等關系本體而被歷史唯物主義認識與實踐把握。
空間是人類發展的時間,揭示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歷史發展階段的分化,也可以作為后發國家進行跨越的條件。
作為資本邏輯在全球空間的表現,在宏觀上,資本主義的發展與擴張使得作為一個整體空間的世界發展不平衡性與依附狀態出現,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通過生產力發展大大提高社會時間的利用率,拉開與其他國家一個甚至更多的歷史階段。這種在歷史發展階段上的宏觀時間跨越和生產力水平上的微觀時間跨越都使得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處于全球社會空間的核心地位,從而形成國際社會的不平等權力關系。這種空間結構根源在于社會歷史發展階段或發展程度的差異,其中的歷史時間并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時間。后發國家由于與發達國家不處于同一空間而處在邊緣地位,反而可以利用這種相對的空間距離和絕對的空間關聯實現縮短發展時間,實現跨越式發展。
在中觀上,作為人類歷史發展必經階段的資本主義也經歷了城鄉矛盾和人與自然矛盾急劇突出的階段,即馬克思所說的城市農村空間、社會自然空間之間的新陳代謝斷裂,這種空間形態是資本邏輯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所造成的必然結果,是一定時間鏈條上的空間狀態。
在微觀上,城市內部的空間規劃和空間利用表達了人類社會歷史進步實踐發展的階段。資本主義社會城市中由于階級差別導致的空間碎片化顯示著資本主義對空間的再生產,從而產生受到環境制約的、異化的人,這種社會空間狀態是受到物的支配性的歷史時間的表達。
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揭示了人類社會空間發展的旨歸。“所有自由時間都是供自由發展的時間”[3],時間給人類利用空間發展生產力、促進人與自然和諧、推動人的全面發展提供縱向的發展空間。
在宏觀上,當代資本主義世界空間體系就是依托于社會歷史的演進而不斷在世界范圍內展開的,地理大發現、全球殖民和爭霸的地理空間博弈、資本的全球空間布局分別對應資本主義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同樣,社會主義從一國到多國的空間展開也是歷史條件逐漸成熟的結果。
在中觀上,現代化和工業化帶來的城市化進程與對自然的剝削在空間上表現為城市規模、工業規模的擴張和對自然破壞的空間擴張。只有以城市、地區的空間為單位,才可能逐漸遏制并改善這種新陳代謝斷裂,這也是建立在人們充分吸取歷史教訓、實現科技進步的前提下可能改變的空間狀態。
在微觀上,社會歷史進步所帶來的社會空間的發展逐漸實現從對人的依賴性到對物的依賴性的轉化,最終將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不是概念上與精神上的,而是建立在現實的空間剝削的逐漸消除、空間正義的實現基礎上的。這個空間不僅僅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城市布局和發展布局的規劃性正義,也是歷史發展為人的解放提供的充分的條件和可能,也能夠在不斷認識世界的過程中獲得改造自身生存空間以達成自由狀態的可能。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階段決定著現實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狀況,也就決定著對社會空間利用和生產的基本狀況。同時,每一歷史發展的空間剖面都受到具體生產力和生產方式以及社會歷史條件的制約。所以,馬克思關于人化時空與社會實踐的不可分割性,決定人們實現發展要尊重歷史發展階段和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水平,選擇合適自身發展的道路。從空間視域觀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既要認清自身橫向的空間特殊性特征和縱向的歷史發展狀況,又要置于不可割裂的全球空間體系中去考察其中的空間關系和結構。在這個基礎上,中國社會空間形態的復雜性就隨之顯現。
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中國空間現代性的解讀提出新的現實要求和理論要求,中國現代性的生成過程“首先表現為政策影響下的特殊歷史和社會情境的雙重影響”[4],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為中國社會空間呈現一系列“新時代”語境和歷史任務。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斷取得的重大成就……意味著社會主義在中國煥發出強大生機活力并不斷開辟發展新境界,意味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5]62這就深刻闡釋了在世界現代化進程中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不僅是中國走向現代化唯一正確有效的路徑,同時也具有打破西方現代化路徑霸權的重要世界意義。中國道路“有待于‘吸收資本主義一切肯定成就'的‘資本主義前'的社會主義,所以它處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同一序列上”[6],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社會也面臨著短時間內迅速走完西方工業化歷程的“劇烈現代化”并轉向“具有現代性穩定特征的現代化”,在經濟發展趨于中高速,市場經濟體制基本確立和完善,這與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同步。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中國道路”逐漸從一種快速發展的制度規劃中具備價值能指的色彩,即經過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現代啟蒙而形成的較為穩定的價值形態,這種形態在微觀層面表現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宏觀層面則是體現為對中國道路的一切正確實踐。基于中國道路的特殊語境,社會空間問題也隨著改革開放進程生產和積累逐步穩定成型,型塑中國社會的結構。作為宏觀實踐方案的中國道路規定中國空間現代性生產和表達的轉型語境,中國的社會空間伴隨中國道路而形成和建構,因而具有濃厚的意識形態能指。
新中國成立以來,不同時期與之相伴的生產方式和社會階層結構決定中國社會空間的結構,從而生產出典型性的空間形態。計劃經濟時代所形成的“大院制”以及住房分配模式通過空間形式表達蘇聯式社會主義公有制意識形態的色彩。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發展導致以資本為動因的傳統城市產業——空間結構的解體和重組,以及城鄉二元體制問題凸顯帶來的城鄉空間生產——組織方式的差異化,帶來社會意識形態的多元化和資本化趨勢。而中國道路所進行的實踐的特殊性就在于,在市場化和資本邏輯之上,社會主義制度起到規范價值、削弱風險、維持社會平等和諧的作用,這種價值和制度設計隨著中國道路的形成和完善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之后穩定下來,成為內嵌在現代社會規范之中的行動和認知形式。“現代性觀念為現代化提供著目的論、價值論與方法論”[7],“中國道路”作為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也就規定著中國現代化的基本路徑、目的和價值,其階段性的結果,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形成內嵌式的意識形態——實踐的社會空間規則。這樣,中國近代以來的啟蒙任務,在“民主法治”“科學”這樣的具象目標之外,社會主義屬性的社會理性價值也得到了空間規范上的確立,共同型塑中國社會空間形態的特殊性。
中國道路轉到空間語境之中呈現出一定的社會空間規范,既表現在計劃經濟時代甚至中國古代傳統與市場經濟交織而展現出來的特殊社會空間樣態,也表現在新技術革命以來網絡虛擬空間與現實社會空間的相互影響,更表現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目標指向之中。這些表現共同構成中國社會空間的規范,同時作為超越資本邏輯的建構目標所在,即在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制度的規范、傳統與現代的規范等目標指向之中。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呈現新常態特征,這也是“現代化”到“現代性”逐步轉型的一大標志。走向成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架構下資本邏輯以及改革開放初期經濟發展誤區的一系列負面后果,在空間上也呈現出一系列“新常態”的表現。從摒棄計劃經濟時代那種單位制的社會生產空間形態之后,為追求GDP而不斷片面追求現代化大拆大建的“空間翻新”工程也逐漸趨于理性。“資本邏輯在我國體現為市場邏輯是受到限制的,并且是為了豐富人民群眾物質文化需要和促進國家經濟發展活力而存在的。”[8]所以,新常態背景下的市場經濟要求以更加理性高效的現代性態度、綠色共享的價值態度發展市場經濟,以超越資本邏輯。
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要求理性對待傳統與現代的空間關系。從本質上來說,處理傳統社會的物質和精神遺存是現代化歷史事實在社會空間邏輯中的一種疊加體現。物質化的傳統文化形式一般作為空間的功能性隱喻而存在,例如古城開發中新建筑需要仿古形式以保持與傳統的空間整合性。而抽象化或者習俗化的傳統文化形式則更多的在空間規則的構建上起到潛在的作用,例如北方城市和南方城市的園林布局的差異。它們既可以做出物質化的表達,也可以作為一種空間慣習發揮作用。這些傳統空間形式在市場經濟規則和建設的沖擊下一度變得支離破碎,而處理好兩者之間的關系,就必須“努力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使之與現實文化相融相通”[5]313。
中國社會空間盡管在制度設計和指導思想上優于西方,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在全球的主導地位仍然是現階段中國發展不可回避的現實,要經歷與資本主義發展路徑類似的現代性矛盾。有所不同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特殊性使得這種矛盾呈現一系列特殊形式,又與全球資本主義體系扭結在一起。
資本主義從誕生以來就開始對全球空間的擴張和占有。歐洲資產階級革命使得資本主義在其內部空間中確立起政治與生產方式的統治地位,由于資源、勞動力與市場天然具有空間屬性,資本也隨之利用政治、軍事等方式完成對全球空間的占有,“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9],哈維稱其為“空間定位”,沃勒斯坦稱之為“世界體系”。迄今為止,全球分工與經濟發展仍然處于不平等的空間結構之中,“依附理論”“中心——邊緣主義”等理論都揭示了全球空間發展的不平等與剝削結構。當代資本主義不斷進行空間生產、縮短空間距離、制定新的空間規則、開啟新的空間資源領域以維持資本增殖的最大化。
從“三個世界”理論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積極倡導南北對話、南南合作以及推動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推動地緣政治和諧等舉措,都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和社會主義的全球空間立場,在認清資本主義在全球空間的地位和規則優勢的前提下,積極融入全球空間,利用全球化發展自身,并為構建平等互利的空間秩序而努力。在這個背景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進程仍然長期受到全球現代性的空間矛盾影響。
在世界體系背景下,資本主義根本矛盾的爆發不是地方性的,而是必然波及全球空間的,周期性危機會隨著全球經貿的空間結構延展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目前中國也難以避免這種影響。全球化不斷深入的背后仍然是愈來愈嚴重的空間壁壘,這種壁壘體現在科學技術與資本的全球空間散布上,發達國家為了保持統治地位,嚴禁科學技術和巨量資本越過國境或者通過網絡傳播,企圖通過壟斷拉大全球空間不平等,扼殺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崛起。發達國家通過網絡空間企圖滲透西方價值觀,進而通過我國的網絡空間威脅到我國的意識形態安全甚至國家安全。網絡空間中自發的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傾向和邪教勢力、分裂勢力都可能被利用來奪取網絡空間話語權。中國面臨的這些全球空間矛盾本質上都是嵌套在資本主義世界空間體系之中的,受到資本主義空間特征與規則威脅的。
馬克思的新陳代謝理論深刻闡明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社會與自然、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破壞性對立關系,“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10],而不同的空間被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強行區分為城市——自然結構,并且形成不平等的掠奪關系。社會掠奪自然、城市掠奪鄉村是資本主義在其內部空間用于原始積累的空間關系。在全球空間中,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一步實踐對欠發達地區的掠奪和剝削,使得世界范圍內的工業、科技、金融與政治中心都集中在發達國家的超級城市,加劇各種資源要素的空間集中,不斷積累空間優勢。相應地,對落后國家的環境破壞、資源掠奪也日漸加劇。在當代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主義國家將資本生產的新陳代謝斷裂從國內空間轉移到全球空間,顯然目前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造成的環境氣候問題后果與其現實承擔的責任是不符的。這是資本積累的必由之路,也是資本主義中觀空間關系的真實寫照。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從價值上到現實上都不可能重復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方式,因而通過資源開發、發展勞動密集型制造業,通過農村支持城市、西部支持東部的方式完成內生性的發展積累的發展模式已經逐漸被更加高端、科學、平衡的模式取代。
城市內部空間分配的碎片化和兩極化也是馬克思考察資本主義社會的重要方面。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城市內部空間被產業、階級與資本重新劃分,并通過完善的交通相連接。在列斐伏爾看來,“空間不是一種純潔的表現,而是傳達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準則和價值觀”[11],在無產階級的生活空間中,工人們正遭受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他們的住宅是“城市中最糟糕的地區的最糟糕的房屋”[12]306,這并不像普魯東所說是由于工人的無知,而是因為“資本主義工業城市居住空間是在資本的驅動與參與下完成的”[13],使工人被迫的無知。高檔住宅區、商業區與貧民窟、小街巷的空間分化,加劇對無產階級的空間剝削,人們被迫接受這種空間規則,并逐步淪為被空間規則異化的個體。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迅速擴展了城市空間,并通過大規模的基礎社會建設運動改造了城市空間布局,以適應現代化發展的需要,而相應的城市空間問題也在短時間內集中的體現。
城鄉二元體制的存在使得農民難以在城市空間中獲得相應的權益,使得大批農民務工者群體與其家庭造成了空間隔離,也形成同質性群體的集聚,這種集聚在城市中形成低消費、難保障、同質性強的亞階層空間,集中于城市空間邊緣的城鄉結合部,他們作為城市空間的建設者,自身卻被空間生產所剝奪。
城市內部空間功能化分割嚴重,許多工業區與商業區夜晚無人,許多“衛星城”則是白天無人,由地價資本決定的城市功能分布,使得功能在空間中高度集中,帶來的就是對交通條件的依賴以及巨大規模的定向空間人流量。在這個現狀下,城市建設就面臨著空間功能集聚所帶來的交通、環境、人居等壓力。
城市空間碎片化加重城市內部的區隔,高度分工造成的空間不信任感加劇著不同社會階層的空間權益差異,影響城市空間正義的實踐。高檔住宅區、寫字樓的空間區位優越、設施完善、監控嚴格、消費程度高,這種過度資本化無形地創造與中低收入階層的空間隔離,制造迥異的城市空間形態。
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提到的“國土空間規劃”,體現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對于各層次包括空間安全、空間規劃、空間平等問題的重視,也是中國開始著力超越西方空間現代性的實踐宣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天然具有超越作為資本后果空間矛盾的潛能,改革開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與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已經擁有超越實際空間矛盾的實踐能力和理論準備。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夢是人民的夢,必須同中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結合起來才能取得成功。”[5]30以人民為中心不僅意味著黨和國家的工作落腳點得以明確,也使得人民群眾追求美好生活的根本利益成為中國空間生產的基本原則。這意味著從以往那種單一政府決策以城市物質性更新戰略的根本改變,這種“造新運動”只停留在城市基礎設施和物質景觀的更新,借以創造產值、就業與稅收,而忽視城市自身內在特殊的文化關系與社會關系,“這種簡單的、線性思維認為,只要對城市的物質環境進行改造,則必將改善了城市的整體環境、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促進城市向適宜人居住的方向發展”[14],這種機械空間發展觀是錯誤的。在追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公平正義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總目標下,不平等的空間權力背后往往正對應著不平等的空間話語權。由于財富、戶籍、知識等所限,大量的社會階層主體缺乏對空間生產的參與,缺乏表達自身空間弱勢地位的途徑,同時也缺乏對空間規劃內部可能出現的盲目性、滯后性甚至尋租行為的監督。
在以人民為中心理念的指導之下,我國的城市建設應摒棄那種自上而下的盲目建設,真正使得人民參與到整個城市、鄉村、城鄉關系的規劃、改造、建設的全過程中去,使頂層設計的整體性與人民對改善自身空間生活環境的需要有機結合起來。
積極為人民群眾賦權,給予廣大人民群眾利益表達途徑和參與權力運作的機會,并且能夠有效通過各種途徑對空間開發主體進行監督,形成列斐伏爾所說的自下而上的空間管理。
加強對人民群眾,尤其是弱勢群體空間生存環境的改善和主體參與的程度。許多城市邊緣貧困群體生活空間狀況較差,導致他們缺少空間認同感,這種惡性循環應通過政府部門的關注和參與,充分聽取不同空間群體的利益主張來實現空間正義,發揮貧困空間人民的主體參與程度。
城鄉空間規劃的整體設計應充分考慮不同階層、文化、民族的群體的利益訴求和職業特征,政府積極從指令型轉向服務型,服務對象從投資者轉變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避免出現因附屬于資本運作而出現的城市內部空間極化與對立的積累,倡導并規劃各群體有秩序、有組織地參與到城鄉空間整體規劃上來。
生態文明理念背后反映了辯證法中空間生產的總體性思路,列斐伏爾將空間稱之為政治解放的概念,而社會與自然的關系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也構成人被壓迫和尋求自身解放的一個辯證法的環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在快速發展中也積累了大量生態環境問題”[5]394,我國所面臨的社會與自然的新陳代謝斷裂成為阻礙進一步深化空間生產方式和人民群眾改善空間生存環境的重要障礙。
生態環境問題在全球范圍內作為空間資本化和資本空間化在人與自然關系的范疇中的表現,同樣也可以通過更加先進的實踐理念和生產方式取代,以實現“通過工業——盡管以異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15]的在整體意義上的復歸。生態文明通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整合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之間相互維持、相互促進,統一于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向往現實需求的辯證空間之中。
利用社會資本引導生態產業和生態建設。在市場占據決定性作用的市場經濟體制之中,資本不斷地向更大的空間中擴張是必然的趨勢。對于住宅、商業的地產開發、交通物流網絡的構建等等利用空間生產和空間產品進行生產消費的方式,國家與各級政府應大力扶植生態產業尤其是環保產業,鼓勵企業進行技術創新,發展多樣的空間生態第三產業,使之從生產層面延伸到生活層面,以達到企業、生態與滿足人們空間需要多維統一。
各級政府在各種層次的空間規劃方面應充分考慮環境承載力、生態親和度以及空間自我的生態循環能力,建設“海綿城市”“生態農村”。
加強生態修復。生態破壞的積累是一種空間現象,它不僅表現為空間發展可持續性的降低,也會威脅外部空間的生存和發展能力。各地方不斷推進的生態文明建設不僅改善了所屬地區的空間生態狀況,也帶來大半個中國的空間環境質量。在城市內部,綠地、濕地的修復同樣能改善當地的微氣候,滿足人民群眾對于休閑娛樂、健康生活的空間需求。
作為對全球空間不平等狀況的直接回應,“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立過程其實是與全球空間秩序重構同步的,即一種平等、開放、互利的空間結構代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支配下的異化的空間結構”[16],是為構建合理、平等、共贏的全球空間秩序提出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人類命運共同體真正將全球視為一個命運休戚與共的共同空間,直指資本邏輯下全球空間斷裂與失衡的困局,也是社會主義空間正義在全球空間的投射。如果說資本異化的空間擴張結構構成全球空間現代性的失衡困局,那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價值旨歸就是真正的空間上的“世界主義”意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仍然處于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空間背景之中,只有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發展,才有可能實現“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12]35。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具有深刻的全球空間治理的意義。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模式基于“共同”而不是“差異”與“隔離”的空間。被分工掩蓋的全球不平等關系本質上是資本主義有意創造的“空間隔離”。同18世紀英國貧民窟和富人區一街之隔卻彼此獨立一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天然構筑的就是一種差異化空間。對于中國而言,獲得進一步發展而沖破不平等的世界政治經濟秩序,就必須打破這種差異化空間的圍墻。人類命運共同體將“共同的空間”作為中國乃至全世界共處一個世界的空間態度,具有促進全球平等、和平、發展的天然效度。面臨現實與理論的巨大距離,對這種距離的彌補正是我們堅持全世界命運與共和仍然堅持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批判之間存在的內在張力。人類命運共同體恰恰就是支持與建構這種差異化、“兩制并存”的全球空間,并且能夠有效抗爭不平等的差異空間權力關系的理論與實踐方略。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的政治立場是空間正義。空間正義關注的重點并不是每個人享受同樣的空間資源,而是每個人的空間權力與對空間資源獲得能力的平等。在全球空間中,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把持著幾乎所有的空間規則制定權,使得相對落后國家遭受著嚴重的政治經濟空間剝削,空間主體處于依附的異化空間地位,難以滿足在全球空間中進行自我空間的生產需要。全球性的空間正義的困境就在于主權的名義平等并不能掩蓋數百年形成的世界空間體系。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的空間正義針對這種根本上的不平等,在國際關系建構中提出了“共商、共建、共享”,并在實踐中使得這種關系在全球空間中得以延展。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模式面對的是世界性的空間問題而非局部的空間問題。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成就和弊端都是全球性的,這充分證明全球空間的致密性和全球性空間治理的迫切性。氣候、污染、種族、恐怖主義等問題基于世界空間政治經濟的不平衡,也正是在現實的空間割裂之中才得以存在。發達國家也飽受從前被自身排除到自身空間之外的全球性問題的困擾,而現實中被問題打破的空間隔離也只有重構空間問題的全球觀念才能避免資本主義全球化“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偏執和困局。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倫理是基于全人類的根本、共同的利益。全球空間由文化歷史、發展程度各異的地方空間組成,具有明顯的異質性。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在于要消除這些特殊性以達到絕對普遍性的資本主義方案,而是倡導用“‘共同價值'引領各個主體成員的歷史與實踐”[17],對傳統全球化弊端的實踐批判有助于各國維持自身特殊性發展空間的形成。無論從純粹的地理空間,還是地緣空間與網絡空間,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為這些特殊空間提供多元性的發展關照,也為全球空間治理提供更強的活性、可持續性和整體性。
總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社會空間問題和進行相應空間規劃的需要已經走上前臺,成為推動中國道路進一步發展的關鍵因素。總體說來,對待我國面臨的一系列新的現代性空間問題,要以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立場和更加辯證的態度去對待中國空間與全球空間的關系,在習近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下,努力建構符合中國特色、貢獻中國智慧的空間治理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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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Form and Direction of China's Social Space in the New Era
LIU Yun-shan
(School of Marxism,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Marx’s investigation of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m contains rich space thought, and his methodology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provides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an effective understanding of China’s social space.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the multiple factors of China’s modernity are still reflected in the form of macro—micro contradiction associated with capital logic in social space, which constitutes the diagnostic basis of spatial contradiction in the new era and presents a series of new characteristics and forms. Accordingly, Xi Jinping’s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provides a profound philosophical principle and practical guide for the social spatial contradictions in China and the world.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for a new era; social space; Chinese road; modernity; capital logic
D619
A
1009-9115(2022)02-0093-07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2.018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3XSH010),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2021YJSB02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2018CSWY016)
2021-08-22
2022-01-20
劉云杉(1992-),男,內蒙古包頭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與現代性理論。
(責任編輯、校對:孫尚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