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一鳴
(湖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七七”事變作為抗日戰爭史上一個重要事件,其發生標志著日本全面侵華的開端,也是中華民族全民族抗日的開始。“七七事變后,抗擊侵略、救亡圖存成為中國各黨派、各民族、各階級、各階層、各團體以及海外華僑華人的共同意志和行動,中國由此進入全民族抗戰階段,并開辟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東方主戰場”[1],可見該事件對中國近現代史和世界歷史的發展有著重要影響,同時也給中國人民留下深刻的記憶。解讀有關“七七”的歷史記憶,可從相關紀念活動視角入手。“周年紀念是紀念歷史事件和人物的最常見最有影響的形式,可在現實與歷史之間筑起一條情感橋梁”[2],由此可看出紀念活動有平衡現實與過去的意蘊。當下,學界有關“七七”紀念的研究成果頗多,研究視角非常豐富,但已有研究多側重于抗戰時期的“七七”紀念。即便有少數關于新中國成立后的“七七”紀念研究,也是更多將其放置在整體性的抗戰紀念中予以簡述,未能對新中國成立后的“七七”紀念進行詳細梳理。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夕,此時的“七七”紀念受到格外重視,中共領導層面對此做了詳密籌備。1949年6月24日,毛澤東致信胡喬木并囑咐道:“擬一單紀念七七的口號(紀念七七,慶祝勝利,宣傳新政協及聯合政府,要求早日訂立對日和約,消滅反動派殘余力量,鎮壓反動派的破壞和搗亂,發展生產和文教)。寫一篇七七紀念論文(帶總結性),起草一個各黨派的紀念七七的聯合聲明。”[3]在這年“七七”紀念開始前,各方已為活動開展做了充分準備,如:中共中央下發紀念“七七”抗日戰爭十二周年的口號[4];青年團中央宣傳部發布紀念“七一”“七七”的通知,號召各級團委發動青年參加各地舉行的紀念集會,主張從“七一”到“七七”期間應加強組織演講、座談、展覽、街頭壁報、街頭小戲、化裝講演、活報、歌詠、秧歌等宣傳[5];華北人民政府也發布通知,里面提到各機關、團體、工廠、學校均放假一日,進行集會宣傳并熱烈慶祝[6];北平市為紀念“七七”與慶祝新政協籌備會,特在7月5日下午舉行紀念節目,節目涉及到文藝廣播和講演活動[7]。此外,《人民日報》還刊載《南京公營工廠加緊生產迎接七七》《上海文藝工作者提前紀念“七七”》等文訊,由此可見對其重視程度。處于新政權影響下的“七七”紀念活動,在具體操演中透露出歡慶喜悅之氣氛,集中表達著時人對即將成立新政權的希望和慶賀。紀念大會以及各地群眾的集會游行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北平市開展紀念大會來紀念“七七”并慶祝新政協籌備會成立,集會程序大致為:(1)大會在“七七”四十九響禮炮和義勇軍進行曲軍樂聲中開始;(2)主席團成員在熱烈的掌聲中通過;(3)主席團主席彭真致開會詞;(4)朱德、董必武、薄一波等各方代表相繼講話;(5)毛主席和周恩來蒞臨會場并與會場人員互動;(6)毛主席、朱總司令和沈鈞儒分別作為黨、軍隊和新政協籌備會的代表接受獻旗;(7)毛主席領導大家高呼口號[8]。從這些儀式流程中可窺見中國共產黨對此事的重視。各地也開展特色活動來慶祝“七七”十二周年,如:南京市人民解放軍于七月六日下午舉行盛大閱兵典禮來紀念抗日戰爭十二周年[9],太原和唐山等地也通過演講宣傳來增進民眾對抗日紀念的熱情,上海一百多萬軍民舉行游行示威并進行盛大集會,其他城市如天津、沈陽和杭州等也紛紛開展紀念活動[10]。此時紀念過程中的情緒氣氛出現變化,曾呼吁民族危亡、共赴國難的危機和責任意識轉向對建立新國家的希冀和歡慶;先前苦悶沉重的志哀型紀念日被時人賦予了志慶的外質。這些可從一些重要人物在北平“七七”紀念大會的講話中得以體現,如:董必武分析了兩條抗日路線的前途命運并認為現在的“七七”紀念更使人歡欣鼓舞,薄一波、聶榮臻和葉劍英等人在講演中直接流露出喜悅的心情[11]。通過將宣傳慶祝活動與個人情感聯系,使人們產生對新興政權認同的共鳴,進而影響政治權力建構。
新中國成立初期,受政權更迭和社會環境影響,關于“七七”紀念日的制度設計規定較為簡單,每年的《人民日報》和《解放日報》重點集中于“建黨”紀念和“九三”紀念方面,“七七”紀念和其他紀念日相似,除在“逢五”或“逢十”周年有較隆重的活動外,其他時間則更為簡單。1949年12月政務院在通過《關于統一全國年節和紀念日放假的辦法》時對此作了明確規定,提出:“其他各種紀念節日如二七紀念、五卅紀念、七七抗戰紀念、八一五抗戰勝利紀念、九一八紀念、護士節、教師節、記者節等,均不必放假。”[12]建國初期的“七七”紀念體現著意識形態色彩和現實性特征,1952年正逢“七七”十五周年,6月13日中央下發關于開展紀念活動的通知中提到:“今年七月七日,為抗日戰爭十五周年紀念日,各地可邀集各界代表舉行座談會,而不必舉行群眾集會。各地報紙可發表評論或其他紀念文章。評論內容可聯系紀念‘七七’,著重宣傳亞洲各國人民團結起來,加強斗爭,反對美國使日本重新軍國主義化、變日本為美國在遠東的的侵略基地及利用日本在遠東進行侵略活動的計劃。”[13]處于“反美親蘇”紀念語境的背景下,該時期紀念活動的意圖也流露直白。以美日的關系曖昧和美國企圖武裝日本為切入口,強有力地進行政治動員。并且為鞏固政權建設,“中國共產黨將抗日時期的動員方式延伸到了社會主義建設上來,重視革命理念和革命思想的宣傳”[14],這體現出紀念活動背后鮮明的時代特征。
社會主義全面建設時期,“七七”紀念基本停滯,這一時期的《人民日報》在1957年這樣的“逢十”周年紀念中都無相關記載,1962年也僅發表社論《光榮偉大的二十五年》和《蘆溝橋上看臺灣》等少數文章。“文革”期間,同其他紀念日一樣,“七七”紀念也基本停止,1967年《人民日報》僅發表社論《人民戰爭無敵于天下——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三十周年》,此時的紀念話語和宣傳主旨也深受這一時期社會環境影響,具有明顯的政治色彩。
改革開放后,紀念活動日趨回歸到理性的一面。1987年為“七七事變”五十周年,此時的紀念活動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早在這年6月20日,《人民日報》刊載日本歷史學家井上清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周年的會議演講[15],并在7月2日特設“紀念專刊”,上載《功震寰宇 光耀千秋——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周年》《“七七”事變史要》兩篇專文。6月28日胡喬木在寫給中央檔案館及中央宣傳部的信中指出:“為了紀念‘七七’五十周年,各報包括《人民政協報》都應發表一些‘七七’當時的有關文獻(包括圖片)和紀念文章,這是國家和民族的重大紀念節日,既有利于教育人民,也有利于加強統一戰線和中日友好。”[16]此外,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建成時隔兩周年后,1987年7月2日舉行的北京市政府新聞發布會上,陳昊蘇副市長宣布:“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第一期工程已經勝利竣工,并將在7月6日舉行隆重的落成典禮。”[17]此后,《人民日報》發表社論《以史為鑒——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周年》,長達千余字的社論彰顯了這一時期國家對此事的關注[18],社會各層級的紀念會議和文藝演出也都表明其重要性。隨著我國對外開放程度逐步加深,人們在紀念“七七”時也將視野轉向國際大舞臺,開始注重國外人士的參與和佐證。1987年7月,《人民日報》先后刊登《日本著名評論家加藤周一撰文指出沒有“重新看待”日本侵華史的余地》《日本進步人士在東京集會 紀念盧溝橋事變五十周年 反省當年侵略戰爭摘除當今危險萌芽》及新西蘭記者詹姆斯·貝特蘭撰寫的《抗日戰爭頭一年的回顧》等文章,詳細描述了國外人士紀念“七七”的場景以及對戰爭的反思。這一時期史學界也為此專門開展學術研討會議,如紀念抗戰爆發五十周年的學術報告會曾為學術研究提供最新的數據統計,中國中日關系史學術討論會的舉行也深化了對歷史真相的認識[19]。不僅如此,一批批抗戰史書也先后出版,如《原國民黨抗日將領親歷記(叢書12冊)》《盧溝橋事變與華北抗戰》《七七事變五十周年紀念文集》《盧溝橋論文集》等作品繁榮了抗戰歷史記憶的書寫。
進入新時期,“七七”紀念活動受到國家空前重視,被更多地放置于“抗日戰爭紀念”的整體語境中進行,通過弘揚偉大的抗戰精神為實現中國夢和民族復興提供不竭的前進動力。2014年習近平在紀念全民族抗戰七十七周年儀式上講話:“我們在這里隆重舉行紀念全民族抗戰爆發七十七周年儀式,目的是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視和平、警示未來,堅定不移走和平發展道路,堅定不移維護世界和平。”并且號召全國各族人民要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大力弘揚偉大抗戰精神,繼續朝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奮勇前進[20]。2015年7月3日,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大型史詩話劇《宛平人家》在國家大劇院上演,講述了“七七事變”期間,宛平城內軍民打響全面抗戰“第一槍”的故事。不久,根據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的統一安排,從7月7日開始,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舉辦《偉大勝利 歷史貢獻》的主題展覽。習近平、李克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出席參觀,展覽以“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愛和平、開創未來”為主題,展出總面積達6 700平方米,有照片1 170幅、文物2 834件和大量影像視頻,以此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78周年[21]。并且按計劃安排,主題展覽在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進行后,作為抗戰館基本陳列將長期展出。這些紀念活動的設計彰顯了新時期中國人民以史為鑒、著眼未來的博大心境。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七”紀念依托各種活動形式傳達著其內涵主旨,在繼承傳統的同時,也經歷著一個不斷演進的過程。紀念活動的多元化特質可體現在一些具體形式中,如召開各種形式的紀念會、刊發紀念文本、組織民眾行為、創作藝術品及建造紀念設施,甚至是運用網絡媒體等現代科技手段。
會議紀念是各政黨、團體開展活動最常見的形式之一,通過集中在指定場所,營造出較濃郁的氣氛,進而影響參與者的情感認同。新中國成立以來,有關“七七”的紀念會呈現著各種形式。
紀念大會和座談會是紀念形式中規格較高、較為傳統的活動,可在舉行操演時形成封閉性空間,并通過儀式的莊嚴性影響到參與者。新中國成立以來,每逢重大年份的“七七”紀念日,都會有黨和國家的重要領導人出席。如:1987年首都隆重集會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周年,黨和國家領導人及各界人士代表出席[22];2014年作為全民族抗戰爆發七十七周年,首都各界在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隆重集會,習近平總書記在此過程中發表重要講話[23]。社會各機關也在重大紀念日前后組織召開座談會,邀請相關工作者參與其中,以表紀念。如1997年7月4日中國記者協會邀請部分在京的老新聞工作者座談,紀念“七七事變”全民抗戰60周年[24]。這些級別較高的大會活動,在思想認知導向上有重要影響。
學術研討會的舉辦,有利于加深對“七七事變”這一歷史事件前后真相的研究。改革開放后,隨著國家推動社會科學的建設,學術界或政府相關部門亦經常在“逢五”“逢十”的紀念周年時組織學術講座,以深化對紀念對象的認知。如在1987年紀念抗日戰爭五十周年報告會中,有人羅列了從1937年日本全面發動侵華戰爭到戰爭結束期間的戰斗次數、傷亡數據等情況,為學界提供了較新的研究數據[25];2007年海峽兩岸共同紀念“七七”并召開學術座談會,會議包括兩岸學者80余人,對涉及國民黨抗戰軍事問題、細菌戰及戰時勞工等歷史議題進行熱烈交流[26]。這些學術交流強化了紀念活動的權威性,特別是國際間的學術研討更可凝聚共識,推動共同體意識的形成,表達對于和平友好的期望。
民間集會與紀念大會、學術研討會等形式不同,可滿足社群的廣泛參與需求,彌補后者受眾面有限的缺陷。從建國初期至今,各地的紀念集會沿襲了革命時期的優良傳統,保持著革命動員性的特點,如1950年全國各地紛紛開展紀念“七七”十三周年活動,許多城市通過保衛世界和平宣言的簽名運動響應國際的號召,堅決抵制此時美國在亞洲的侵略行徑[27]。改革開放后,各地群眾集會在愈發契合民眾需求的同時,也著重強調歷史對未來發展的經驗和啟發,注重對民族復興意義的學習與體悟。如2007年北京和西安等地的“七七”紀念活動,主辦方邀請了部隊官兵、學生、抗戰老兵和華僑等千余代表,在回顧歷史的同時,表達對民族興旺的希冀之情[28]。民間集會重在相關團體組織的統籌安排,國際間的民間組織也通過會議紀念來遙相呼應,如建國初期日中友好協會就早已數次討論有關中日友好的事宜,并專程舉辦“日中友好月”,在此期間開展大規模的紀念活動[29],以示對中日關系的維護。
其他特殊紀念會,如親歷者的回憶會或控訴會、慰勞烈士家屬大會等都是重要補充形式。回憶會或控訴會通常規模不大,會議形式自由多樣。如1951年7月7日中南軍區暨第四野戰軍各部分別舉行座談會和回憶晚會來紀念“七七”抗戰十四周年,其中“有的部隊并舉行了小型控訴會,某部副營長李長發訴述了日寇在他的故鄉山東某地的殘暴情形”[30]。1952年“七七”抗日戰爭十五周年紀念日的前夕,湖北黃陂縣的千余農民曾控訴日本屠殺民眾的罪行,控訴會終在憤怒的情緒中結束,通過這些控訴內容呼吁民眾牢記國恥,銘記“七七”這段屈辱的歷史[31]。這些控訴會通過當事者的回溯來構建有關過往的歷史記憶,以歷史過程的“再現”來表達民眾普遍的情感態度。追悼會或慰勞烈士家屬大會通常布置得莊嚴肅穆,以此襯托與會者內心悲憤之情緒,牢記戰爭侵略方的非正義性質。1953年為追念戰時在日本“花岡慘案”事件中被日本軍國主義分子虐殺的中國烈士,天津市特意隆重舉辦追悼會,中日雙方各界人士都積極參與,廖承志等人在追悼會上以沉痛的語調致詞,告誡群眾警惕日本軍國主義殘余勢力與美帝國的勾結,堅決抵制侵略行徑[32],參與者在儀式過程中揭露日方所犯的諸多罪行,更好地幫助各國人民認清這段歷史。
文本方式具有普遍性特征,能達到廣泛的傳播效果,通過簡單靈活的手段對下層民眾的認知起重要導向。
報刊上的社論和紀念文章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主要接觸到的文本類型。這些社論和紀念文章的發布體現了政府層面的宣傳理念和具有代表性的民意呼聲,透露著濃郁的時代氣息。如1995年的“七七”紀念,《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歷史的昭示: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八周年》,回顧歷史帶來的經驗教訓[33]。此外,每逢大的周年紀念,《人民日報》和《解放日報》還會設置專欄特刊,或發布具有文藝性質的詩文來更好地紀念“七七”。如在1987年學界專家參與“七七”紀念的程度空前提高,《人民日報》曾在7月2日、6日和9日特設紀念專欄來刊登有關文章或講演內容,轉載了時任近代史研究所名譽所長劉大年所作的《抗日戰爭與中國歷史》、姜思毅的《進一步研究抗日戰爭》以及胡繩的《在七七事變五十周年紀念會上的講話》等文章。劉大年簡單分析了國共兩黨于抗日戰爭前后的作用及變化,指出了“七七事變”后全民族抗戰的民族意蘊[34];姜思毅從國際視野出發,指出全民族抗戰對反法西斯戰爭的作用和世界和平之義[35];胡繩則回顧該歷史事件的過程,分析了全民族抗戰由此開始的原因和國共雙方在抗戰中的作用,并表達兩國友好交往的必要性[36]。這些紀念專刊的內容對于抗戰史的宣傳頗具影響力。
文集作品的出版是繁榮抗戰記憶書寫的重要工具。近些年來隨著國家加強對人文社科的建設,抗戰史的作品也層出不窮,典型的如《抗戰叢書》系列作品,里面涉及許多地區和各個階段的抗戰歷史經過。新作品相繼刊發為歷史記憶的書寫提供了思想源泉,如:2005年由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和抗日戰爭紀念館聯合編纂的《中國抗日戰爭圖鑒》出版發行,其中收錄了許多珍貴的歷史圖片;在2007年由抗戰紀念館參與編輯的紀念抗戰歷史的書籍《北京抗戰遺存》,從歷史遺存的角度回憶北京人民的抗戰歷史,填補了北京抗戰史研究的一個空白;2015年《抗戰家書——我們先輩的抗戰記憶》收錄了張自忠、蔡炳炎、左權、戴安瀾、謝晉元等先輩的30余封家書并講述背后的故事。此外,《七七事變追憶》《山河動: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的軍隊戰力》《抗戰文物故事》《臺灣民眾抗日斗爭史實文物圖片集》《抗日戰爭(3卷)》等歷史或文學作品不斷涌現,引起人們對這些文獻資源和過往史實的關注。
因各方紀念的要求,重要人物的題詞內容留存下來,能夠彰顯對歷史事件的反思緬懷和對民族未來發展的期望。1997年7月7日江澤民為抗日戰爭紀念館題詞“高舉愛國主義旗幟,以史育人,弘揚中華民族精神,振興祖國”[37],以示歷史教育要為培育人們的愛國熱忱服務。叢書專輯的題詞也是如此,字里行間表達著政治精英們對紀念活動意義的重視,如1987年7月5日為紀念盧溝橋事變50周年,《中華英烈》特刊登專輯文章,陳云為其題詞“繼往開來,振興中華”[38],此類題詞內容無疑對民眾動員起著積極影響。
社會成員的身體實踐能夠將行為習慣與學識認知相結合,人們在實踐操演中形成記憶的習慣,使得群體共同記憶的東西更具說服力和持久性。新中國成立后,民眾在紀念“七七”時的身體實踐主要有紀念與生產結合、獻金捐物和商家廣告等形式。
紀念與生產結合的活動方式在新中國初期尤為明顯,通過在各行業開展愛國增產或增產節約運動以動用民眾的情感力量,達到促進生產與紀念歷史的雙重目的。如在1950年“七七”紀念日前夕,北京市新建的玻璃廠將生產活動與紀念行為進行聯結,圍繞降低能耗、提高質量的生產競賽任務展開紀念,生產中的愛國性話語特征得以彰顯[39]。而且從其實際效用來看,既能增加生產,又能活躍紀念氣氛,增進民眾對于過往史實的認知和對歷史記憶的解讀。
獻金捐物是社會成員直接的支持行動,給予紀念活動以物質建設之貢獻。在“七七”紀念日前后捐款捐物的做法早在抗戰時期國共雙方就進行推廣,號召人們為戰爭進行賑濟,極富公益服務的色彩。改革開放后,這一做法又得以在社會中繼之效行,20世紀80年代,國內外社會就為修復盧溝橋文物募捐,北京市政府還于1986年專門成立盧溝橋歷史文物修復委員會,動員社會各界幫助修繕。據統計,從修復委員會成立到1987年“七七”紀念五十周年的極短時間內,社會各團體、愛國人士及海外僑胞為維修盧溝橋及其他紀念建筑踴躍捐款捐物,收到各界捐款200多萬元,征集到有關歷史文物1 700多件[40]。此外,一些書畫家還展開義賣活動,將所籌資金捐獻于抗戰紀念館的建設當中[41]。這些行動都是對“七七”紀念的重要物質支撐。
商業廣告長久以來都是貼近民眾生活的信息傳播手段,各廠商在紀念日期間進行的折扣活動及廣告促銷是極有力的宣傳方式。通過廣告讓人們在了解節日緣由和紀念意義的同時,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從而提高自身商品銷售的知名度。在新中國初期,社會上“廣告”節日的方法也時常能夠見到,如1950年北京市百貨分公司為紀念“七一”和“七七”兩節日,從七月一日到七日,各零售的門市部在此期間同時舉行大減價,一律按九五折扣計算[42]。天津市百貨公司更是因該公司在7月7日開幕已滿一周年,又逢“七一”“七七”兩大節日,特舉行了六天減價并在7月3日例假休息[43],這些商家廣告為紀念活動的操演增添了節日期間應有的色彩和氣氛。
藝術作品通常源于生活、反映生活,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也是如此,源于歷史并反映部分歷史原貌。中國共產黨領導藝術創作時通常注意貼近民眾生活,在紀念日期間主要通過文藝晚會演出、影視作品放映以及各類藝術品的展覽來滿足群眾的娛樂需求,定期釋放被社會生產所積壓的緊張感,更好地為社會建設服務。紀念建筑作為極具象征性的符號,同時也具備獨立性的空間,為紀念活動的進行提供了可依托之場域。
文藝晚會演出通過弘揚主旋律達成與觀眾的情感互動,在極具藝術性和觀賞性的同時,更好彰顯所屬時代的社會環境特征。改革開放后,文藝演出這一紀念形式逐步成為紀念活動中新穎生動的手段。1987年7月4日起,首都北京連續舉行長達三個晚上的大型文藝匯演,涉及到來自北京、天津、武漢多地近20個文藝團體的演員,晚會中也有日本民歌的演出,以此來紀念抗日戰爭并呼吁中日友好的關系[44]。各地也通過特色的文藝演出來積極響應,如重慶市舉辦音樂會,通過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鐵道游擊隊》等革命歌曲[45],幫助參與者從純粹的聽覺體驗向豐富的情感體驗進行轉移。此外,電影作品的放映在帶給人們視覺享受的同時,也可以加強對國民精神的洗禮。建國初期,以抗日女英雄“趙一曼”為題材的電影就在建黨和抗戰紀念時被播映。到改革開放后,影視傳媒在社會中得到更多推廣,如:在紀念“七七事變”五十周年時,民革中央在全國政協禮堂招待會上放映新影片《望春風》,電影反映了二次大戰期間日本侵略者給臺灣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以此專門紀念“七七”[46];1995年《七七事變》上映,電影講述了在“七七事變”發生后,佟麟閣、趙登禹等愛國將士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故事,展現了不同黨派和階層團結一致的抗戰精神。這些影視作品對歷史事件的藝術性表達很有意義。
除文藝晚會和影視作品外,各樣藝術品的展覽、相關壁報或墻報的張貼能夠在視覺上帶給人們強烈震撼。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初成之時,“館內就陳列了600余件實物、文件、題詞和圖片資料,以及大型藝術浮雕和雕塑,系統形象地再現了我國人民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艱辛歷程”[47]。此外,在2005年為了隆重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由中宣部、中央組織部和統戰部等國家機關在抗日戰爭紀念館聯合舉辦“偉大勝利——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大型主題展覽”,經過四個多月的精心籌備,于當年的7月7日開展。“會展共選用了文物800余件、照片600余張、圖表近40件,還請著名畫家、藝術家創作了一大批油畫、雕塑,并充分運用現代科技手段制作了一批景觀”[48]。這些藝術品實物展覽在無聲環境下帶給人們直擊內心的觀感是其他活動形式所不具備的,參觀者身臨其中能充分表露內心感想并增進對歷史的體悟。
紀念設施作為物化空間的存在,是具有象征意涵的符號,紀念碑、紀念塑像和博物館等符號設施扮演著皮埃爾·諾拉筆下“實在的記憶之場”這一角色,它們“還能夠調動情感、引發思考”[49]。新中國成立后,因國力有限和國內資源短缺,中共中央對相關紀念設施的修建做出嚴格限制,杜絕濫修紀念碑和紀念館,“今后各地除非經中央批準,一律不準新建和擴建紀念個人的建筑物,包括紀念碑、紀念館、紀念亭、紀念塑像等,更不準撥地建設烈士陵園等。”[50]但改革開放后,隨著經濟發展和國力增強,為了表達對抗日先烈的尊敬與緬懷,各地先后修建了數批紀念館、紀念碑與紀念園等設施。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作為代表物之一,從20世紀80年代起就經過多期的工程修繕,在為歷史文物展覽提供活動空間的同時,也逐漸成為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示范場地和抗戰史的研究中心。如2007年為紀念抗日戰爭爆發70周年,由抗日戰爭紀念館主辦的“難忘七七 珍愛和平”史料展在北京開幕,社會各界人士蒞臨緬懷,主辦方還邀請抗戰老兵齊聚于盧溝橋,在紀念館前參與回憶,通過親歷者的自述來彌補歷史事件的細節[51]。這些場所為人民群眾重視和學習歷史提供了活動空間,成為能夠激發觀者共鳴感并引起思考的重要象征符號。
新時代,網絡傳媒的流行普及能夠豐富紀念活動的開展手段,與學院派的歷史研究、傳統紀念宣傳活動相比,“公眾史學和流行文化對于集體記憶的影響或許更為直接和深遠”[52]。
2014年是“七七事變”的77周年,彼時恰逢國家以立法形式設立抗戰勝利紀念日和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由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與首都互聯網協會共同發起并聯合北京多家網站推出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網上紀念館”。網民可以通過互聯網這一平臺曬出抗日文物、照片以及講述抗戰故事,以便更好地回顧歷史和公祭英烈。每逢“七七”紀念日,許多網站就會組織相關主題的活動,并展開知識問答、故事演講、漫畫比賽和作品創作等形式的互動。網民可以登錄網站,通過郵件、微博或博客等途徑參與其中。
網上紀念館還專門設置了VR展區,里面呈現了主題為“民族先鋒 中流砥柱 中國共產黨抗戰英烈世紀展”的虛擬展,通過高科技的VR場景再現,將館內外各場景還原下來,并配以專業的音頻講解,解決了民眾難以到達現場參觀的難題。通過資源優勢和平臺優勢,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網上紀念館還與其他公司合作推出“勿忘系列”主題的模型、文具等文創產品,豐富了抗戰文化的傳播視角。不僅如此,部分網站還會舉行網民公祭活動或播報紀念文本,如在2021年2月19日,國家公祭網轉載新華社所發的文章《七七事變:中國全民族抗戰的開端》。上述活動都是新穎的現代宣傳方式,豐富著紀念活動的開展手段。
“紀念活動是一種政治儀式,也是一種政治象征,有其獨特的政治功能”[53]。不僅如此,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七”紀念在沿用民主革命時期諸多做法的同時,還展現著其變革的潛力,紀念活動的政治功能也朝社會性效用的方向轉變,這在改革開放后表現得尤為明顯。同其他紀念日活動相似,“七七”紀念也有著追求現實效用的強烈特征,在傳遞歷史記憶、感召國民情感、進行社會動員和協調各方關系方面有著重要功用。
現在可以塑造過去,過去同樣也會影響現在,正如揚·阿斯曼在其書中轉述他者所言:“只有使過去復活,一個民族才能存活。”[54]中華民族前所未有的苦難屈辱和中華兒女史無前例的團結抗爭,都與中國人在7月7日這天的記憶密切相關。由此看來,“七七”紀念活動的開展一方面在講述歷史,另一方面則表達著社會現實,其對于歷史記憶的承載和傳遞有重要意義。
“紀念與記憶本身即一體兩面,紀念表達著記憶,記憶是紀念的內質”[55]。“七七”紀念作為抗日戰爭紀念的重要部分,其活動的舉辦承載著日本侵華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苦難深重之記憶,并將這段恥辱的歷史刻記于國人心中。如2014年紀念“七七”的77周年,《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歷史悲劇決不允許重演》,里面指出:“一個沒有歷史記憶的國家是沒有前途的。77年過去,歷史的傷痕還在,歷史的警示還在,歷史的教訓還在”[56]。在承載著國恥記憶的條件下,“七七”這一重大紀念活動還在持續進行,人們牢記國恥的同時,也將抗日戰爭視為全民族奮爭的重要標志,后人在紀念時也會更加珍視和平、砥礪前行。歷史發展所帶來的時代命題為這段記憶的載體不斷進行包裝,其中還填入許多新的蘊念,在此基礎上建構出更為豐富的歷史記憶。
紀念活動中各種儀式操演“通過疏離與日常生活間的關系,使人們釋放巨大的心理能量,喚起‘對空前偉力’的體驗,讓參與者不能自已”[57],進而對釋放個體的情感心緒起著促進作用。新中國成立以來“七七”紀念活動的持續進行,不僅在認知層面對人們界定歷史和現實產生影響,而且能強化認同,培養公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家國情感和愛國主義精神。
建國初期“七七”紀念的政治性體現得非常明顯,尤其在抗美援朝前后,中國政府以美日簽訂《舊金山和約》作為切入點反對美國重新武裝日本,還指出美國與日本的非正當關系,宣傳時的情感色彩和針對性較強,尤其譴責美國的侵略行為。1952年7月9日《人民日報》報道:“美國重新軍國主義化日本的計劃正在明目張膽地進行著,遠東的安全與和平,已受到日益嚴重的威脅。”[58]新中國成立以來,公民愛國主義情感的培養就一直被予以重視,尤其當出現否認歷史及破壞和平的聲音時更是如此。日本軍國主義的余孽長久以來未能鏟除,“少數群體企圖通過感情的‘煉金術’,塑造其國民的生死觀和世界意識,隱瞞了戰死的悲慘恐怖,在將死神圣化的同時,向陷入悲哀情緒中的遺屬提供了‘光榮戰死’的意義”[59]。如日中友協曾在日本水戶市舉行紀念盧溝橋事變50周年集會時,日本少數右翼分子阻撓和破壞群眾的紀念活動,并且美化侵略戰爭[60],這是對歷史真相的抹殺,受到了各方廣泛的批判。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開展紀念活動時需要注重培育民眾的民族情感及其對政權建設的熱愛,尤其要關注對于青少年的愛國主義教育,要積極“引導未成年人弘揚民族精神,增進愛國情感”[61],這是需要沿襲下去的傳統。
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在紀念活動中表達自身政治主張,通過真誠的做法贏得廣大民眾對政權的支持。如在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就已有將“七一”紀念與“七七”紀念合并的做法,將抗戰前途與中國共產黨緊密關聯并在抗戰中發展自身。1948年6月28日,中共上層曾在《中國共產黨中央宣傳部關于紀念“七一”和“七七”的通知》中提道:“紀念這兩個紀念日的其他辦法,可由各地按照具體情況,自行決定。在條件適當并為群眾所要求的時候,也可將兩個紀念合并。”而且指出:“恢復民族利益,抵抗美日兩帝國主義侵略的方法,就是發展民族統一戰線和人民解放戰斗,推翻蔣介石賣國政權,成立民主聯合政府。”[62]從這些內容可以看出紀念活動中鮮明的革命動員色彩。
這種現實性的社會動員,“具有結合中心人物開展紀念、并且有強烈的現實取向”這一顯著特征[63]。新中國初期的“七七”紀念活動也同樣如此,恰逢政權成立初始,在社會上普遍舉行紀念儀式能夠使地方與國家權力中心緊密聯系,將地方群體納入國家的整體機制中。如1952年7月7日,為紀念抗戰爆發15周年,盧溝橋兩岸的農民舉行座談會,其中軍屬代表王德山表示:“要寫信給兒子,要他好好干,絕不能讓美國鬼子夾著個東洋鬼子再來蹧蹋我們的好生活”;勞動模范徐福祥還保證積極生產,所在互助組保證每畝田增產糧食五十斤,用實際行動來反對美帝國主義復活日本軍國主義[64]。這一時期為塑造新中國的國家形象并打破國際社會對新中國的孤立封鎖,“七七”紀念時社會廣泛宣傳“反對美國殖民亞洲、打倒美帝國主義”等內容,在輿論和動員方面起到應有的效果。直到改革開放后,動員過程中的意識形態特征漸淡化,社會動員也轉向發動民眾獻力于民族復興的奮斗夢想中。
紀念主體在參與活動過程中,無形間會形成對歷史議題的對話場景,這對改善各方關系并引起情感共鳴大有裨益。
國內外各方群體通過聚集在特定場域中紀念“七七”能夠增進團結、凝聚共識,如在1987年,海峽兩岸的歷史學家以及日本、美國學者近一百人在紐約舉行了“七七”事變5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與會者用研究證實日本的暴行,都承認日本侵華罪責是不可抵賴的[65]。紀念活動對于國家關系尤其是中日關系的發展非常重要,1987年恰逢中日邦交正常化15周年和“七七事變”50周年,在這年的七月前后,第五次中日政府成員會議和第三次中日友好交流會議相繼舉行,會議反映了兩國官方和民間在探討兩國關系發展中所面臨的問題,以此促進兩國友好關系的繼續發展[66]。在紀念日來臨之際,國家之間、海峽兩岸或各個政黨團體會通過學術研討會等途徑,將友誼融入到實踐中,促進和平友善的交往。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七”紀念,在承襲民主革命時期一些具體做法的基礎上增添了諸多新要素。紀念語境逐漸擺脫建國初期革命性動員和意識形態色彩的單一特質,改革開放后轉變至“回歸理性、正視歷史”,最終著眼于“民族偉大復興與人類和平”的價值上。紀念活動形式在不斷拓展,新的紀念載體豐富了抗戰記憶的留存。此外,“七七”紀念活動的舉行在朝向世界性視野的同時,更加彰顯出民族精神與偉大復興的重要議題,發揮了傳遞記憶與協調各方關系等社會功用。
研究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七”紀念對抗戰歷史記憶的留存與塑造有重要意義,新時代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抗戰紀念的社會價值,“七七”紀念逐漸成為研究抗戰文化史的特殊歷史資源。因此需要突破以往限于戰時狀態下的“七七”紀念研究,在整個社會范圍內全面傳承與“七七”有關的抗戰歷史記憶,進而豐富國人的精神世界。“我們必須尊重自己的歷史,決不能割斷歷史”[67]。新時期下,每一位社會成員也應從緬懷先烈的行為中汲取力量,積極投身于社會開展的紀念活動,以便在知識層面更多了解這段歷史,通過喚醒與銘刻有關“七七”的歷史記憶,引導各國人民珍視和平并積極開創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