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侃

最近一段時間,俄烏沖突吸引著全球的目光。然而在烏克蘭的戰火之外,俄羅斯與西方各國之間,一場關于民航班機的、沒有硝煙的“航空大戰”,也正悄然上演。
比起目前仍基本局限在兩國間的沖突本身,這場“航空大戰”對國際社會的影響也許更加深遠。
早在2月22日,即宣布承認烏東頓巴斯地區兩分離主義地區“獨立”次日,俄羅斯便關閉了境內與該地區相鄰的羅斯托夫飛行情報區的一些民航航路。
隨后,俄又在2月24日一早,即對烏“特別軍事行動”的同一日,宣布將整個與烏克蘭邊境相鄰的地區,列入禁止民用航空進入的“臨時危險區”。幾乎同一時間,烏克蘭負責空中交通管制的國家航空服務公司也發布通告,對所有民用飛機關閉境內領空。
而歐洲航空安全局也發布了一則警告,建議民航飛機避免在俄羅斯及白俄羅斯兩國與烏克蘭的邊界附近100海里(約185.2公里)范圍內飛行。隨后,這一禁區又被擴展為距烏克蘭所有邊界200海里以內的空域。
如果說最初這一連串禁航指令,還只是出于交戰區民航安全的考量,那么在俄羅斯正式進軍烏克蘭后不久,“關閉領空”便成為西方各國對俄羅斯祭出的最嚴厲制裁之一。
2月25日,英國、波蘭、保加利亞與捷克四國,率先對俄羅斯航空器關閉領空。隨后,愛沙尼亞、羅馬尼亞、立陶宛與拉脫維亞等國也相繼跟進。2月27日,這一制裁上升為歐盟27個成員的集體政策。而在同一日,加拿大也宣布了類似措施,成為第一個參與對俄“空中制裁”的非歐洲國家。
面對接踵而至的禁令,俄羅斯也不甘示弱,立即出臺了針鋒相對的反制裁措施,禁止36個國家的飛機進入其領空,對象包括歐盟27國和加拿大等所有參與制裁的國家。當地時間3月1日,美國總統拜登也在他上任后的第一次國情咨文演講中宣布“將對俄羅斯飛機關閉美國領空”。現場視頻畫面中,他的話音剛落,臺下即響起一片掌聲。而俄羅斯對此的回應是:立即將美國加入關閉領空的反制裁列表中。
自上世紀冷戰結束后,最大規模的一次國家間“相互關閉領空”的沖突,就這樣在今年2月末3月初的短短幾天中悄然爆發。
“領空”的概念,由國際法界定。共193國簽署的《國際民用航空公約》第一條規定:“締約各國承認每一國家對其領土之上的空氣空間具有完全的和排他的主權。”而條約第二條,又進一步解釋了“領土”不僅包括國家領有的陸地,也包括鄰接的領水(領海)。這意味著,一國的陸地與領海上空,向上延伸直至大氣層邊界的所有空間,都屬于其專屬的主權范圍。
領空的主權衍生出了“航權”的概念。一國航空器進入他國領空飛行,無論單純過境還是起降載客(貨)等,對方均有權要求其獲得許可。
通常,航權從小到大分為九類。如最基礎的領空飛躍權(“第一航權”),僅允許對方航空器飛越領空而不降落;而最徹底的完全境內運輸權(“第九航權”),則允許對方航空器在本國境內單獨開設國內航班,權限與本國航空器幾乎無異。各個國家間,通常通過簽訂條約的方式授予對方航空器相應等級的許可。
此番俄羅斯與西方多國間相互“關閉領空”,意味著各自禁止了對方航空器在自身領空內所有航權的行使。不僅對方的飛機無法在本國境內起降,甚至連從本國上空飛越都被禁止。
上世紀冷戰期間,東西方兩大陣營間曾長期對對方關閉領空,并將進入自身領空的一切對方航空器按軍事入侵處理,如著名的大韓航空007號班機空難—1983年9月1日,原定由美國阿拉斯加州飛往韓國的一架波音747民航客機,在偏離航線誤入蘇聯領空后,因被后者誤判為美國RC-135偵察機而遭到直接擊落,造成269名乘客與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國際咨詢公司IBA的數據顯示,2021年俄羅斯提供了全球約6%的民航運力。“領空大戰”中,首當其沖的自然是該國的國際航空業務—其中大多數都由國營的俄羅斯國際航空公司(Aeroflot)提供。
2月24日,原定由莫斯科飛往美國紐約的俄航SU124航班,因被加拿大拒絕進入領空而被迫折返,成為此輪西方對俄制裁的標志性事件之一。而在相關制裁實施時,剛好位于瑞士日內瓦與荷蘭阿姆斯特丹機場的兩架俄航客機,由于無法獲準起飛,暫時只能原地滯留;甚至往返俄羅斯本土與飛地加里寧格勒間的國內航班,也因需要避開歐盟領空,而只能被迫改道至波羅的海的公海上空繞行。
而全球最大的航空訂座技術公司Sabre,也宣布將俄航從其全球分銷系統中刪除,令后者的客票銷售渠道遭到嚴重限制。在莫斯科證券交易所掛牌交易的俄航股票,自2月中旬俄烏沖突傳聞爆出后便不斷下跌,若合并計算同樣急劇下跌的盧布匯率,其以美元計價的市值已較沖突前跌去了超過一半。
然而,比起歐美對俄的航空制裁,俄羅斯采取的反制裁措施,對歐美國家乃至世界各國的影響更為全面與深遠。
從平面的世界地圖看,俄羅斯似乎僅偏居北側一隅;若將地圖上亞、歐、美各大洲的主要城市用直線相連,大都不會經過俄羅斯的范圍。然而,真實的地球是個球體,對于占據了北極周邊近一半經度范圍的俄羅斯而言,歐洲或北美各國往返亞洲的國際航線,最短飛行路徑大多難以避開其領空。
從航空分析公司Cirium提供的數據中,同樣可以看出俄羅斯領空對世界各國航空業的重要性:例如今年1月,只有493架次從俄羅斯起飛的航班使用了美國領空,而美國起飛的航班使用俄羅斯領空的數量卻超過2500架次。
俄烏沖突前,平均每天約有530架次國際航班飛越俄羅斯領空。這些航班所屬的航空公司,根據與俄羅斯簽署的航權協議,向其支付過境費用。俄羅斯的反制裁措施,讓包括法國航空、荷蘭航空、芬蘭航空在內的大量歐洲航空公司的國際航班一度大面積取消。而部分恢復后的航班,也因必須繞開俄羅斯,飛行時間較之前延長了一小時至數小時不等。
全球飛行軌跡監控網站flightradar24.com顯示,目前烏克蘭及周邊地區上空形成了一片巨大的航班“空洞”,而土耳其、伊朗、哈薩克斯坦等中東或中亞國家上空,則出現了遠多于往日的航班軌跡。哈薩克斯坦的國家空中管制服務提供商Kazaeronavigatsia表示,2月28日有超過450班航班飛越哈薩克斯坦領空,數量較之前增加了兩倍。
更曲折的航路造成更多油料消耗,在近期國際油價飆升的共同作用下,國際航空運輸的成本大幅提升。由于亞洲各國大都尚未完全撤銷因疫情而設置的入境旅客限制,此事件對國際客運造成的影響被認為較為有限,然而對貨運來說卻并非如此。
航空咨詢公司Cargo Facts Consulting分析,此輪制裁約影響了全球20%~22%的航空貨物運輸。盡管當前本應正處一年中的航空運輸淡季,但多家航空運輸企業卻大幅上調了國際運費。如聯邦快遞(FedEx)香港至歐洲、非洲與中東地區的貨運附加費,已由每磅(約0.45千克)55美分升至1.20美元,漲幅超過100%。在運費變化作用下,預計奶酪、水果等極度依賴航空運輸的低貨值易腐爛商品,將首先出現價格上漲。
此輪制裁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遠不止于此,甚至連美國的航空制造業都未能幸免。該國飛機制造商波音公司與航空發動機制造商通用電氣(GE)公司,均長期依賴俄羅斯伏爾加—第聶伯航空公司(Volga-Dnepr Airlines)的安東諾夫-124超大型運輸機,在其位于美國的制造基地間運載大型零部件。目前,波音公司已向美國交通運輸部提出豁免申請,要求繼續使用上述飛機在美進行運輸。其在申請文件中提及:“只有使用伏爾加—第聶伯公司的超大型飛機,才能在規定的時間表內完成相應任務。”
在關閉領空的同時,歐盟還要求所轄企業禁止一切與航空有關的對俄出口,其中包括要求相關企業在3月28日前收回租賃給俄羅斯的飛機。
一些在禁令發布時剛好位于俄羅斯境外的租賃飛機,立刻遭到了當地扣押。例如,盡管土耳其并不在對俄關閉領空的國家中,但2月27日,土耳其當局還是應愛爾蘭Avolon航空租賃公司的請求,在伊斯坦布爾機場扣押了一架由俄羅斯Pobeda航空租賃的波音737-800客機。根據flightradar24. com顯示的信息,截至3月6日該機仍處在扣押之中。
航空分析公司Cirium的數據顯示,目前俄羅斯的980架民航客機中有515架為從國外租賃,總價超過100億美元。面對近乎“釜底抽薪”式的航空租賃禁令,俄羅斯警告西方,他們將對相關制裁實施報復。
根據俄羅斯RBK新聞網站引述不愿透露姓名人士的消息,在2月27日的一次緊急會議中,俄羅斯聯邦航空運輸署討論了是否可能由國家替國營的俄羅斯國際航空公司“買下”其租賃的飛機。然而,由于俄羅斯正遭受SWIFT國際支付系統的金融制裁,外界普遍認為,俄羅斯只能在無法完成付款的情況下,強行將所租賃的飛機“國有化”。
另一方面,為了避免國內的飛機繼續遭到外國扣押,3月5日俄聯邦航空運輸署發布公告,呼吁所有從國外租賃飛機的國內航空公司,自次日起停止從國內出發的國際航班運營,并在3月8日前收回所有目前尚在境外的飛機。包括俄羅斯國際航空公司在內的多家航空公司隨即宣布,停飛除往返白俄羅斯外的所有國際航班。
而相關制裁的另一重點,是禁止外界向俄羅斯提供航空零部件。歐洲理事會在2月25日發布的一份新聞稿中表示:“俄羅斯目前3/4的民航機隊是在歐盟、美國或加拿大制造的。禁止向俄羅斯航空公司出售所有飛機、備件和設備,將成為制裁俄羅斯經濟和對外連接的關鍵措施之一。”
在歐盟與美國的禁令之下,繼美國波音公司與歐洲空客公司之后,全球最大的支線客機制造商巴西航空工業公司,也宣布停止向俄羅斯提供相關零部件。接二連三的禁令,不僅讓俄羅斯境內的大量飛機面臨潛在的維護困難,也對那些未參與對俄制裁的國家產生潛在影響—如果它們的航班在俄羅斯上空發生故障,導致必須在當地迫降,后續零部件的供應便會遇到嚴重阻礙。
盡管有專家指出,俄羅斯可能可以依靠來自他國的廢舊航空配件或“航空配件黑市”來暫時緩解相關配件供應的短缺,但使用未經認證的航空的配件,不僅會對飛行安全造成嚴重威脅,也會導致相關飛機失去在未來再次銷售的可能性,顯然無法成為俄羅斯航空業可以長期依賴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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