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至高的利益就是和平與發展

吳陽煜

2022年2月24日的凌晨，當俄烏戰事打響之時，一項寶貴的和平記錄被打破了：這是“二戰”結束后77年來，歐洲大陸上首次發生兩國之間這般性質的軍事沖突。自俄羅斯總統普京宣布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以來，這場戰爭的烈度和規模，遠超2014年發生在烏克蘭東部地區的局部沖突，也非2008年俄羅斯—格魯吉亞戰爭與上世紀90年代的巴爾干半島危機可比。如今，俄烏之間雖然展開數輪停戰談判，但和平的曙光尚未完全顯現。

無疑，歐洲“長和平”被打破以后，戰后形成的國際秩序遭到了空前沖擊與挑戰。未來，它將演變出怎樣的態勢和特點？陷入戰爭旋渦的地區大國，往后又將如何面對內外部接踵而至的種種衍生變化？帶著這些問題，南風窗近期專訪了華東師范大學中亞研究中心主任陸鋼。陸鋼1985年進入上海蘇聯東歐研究所工作，曾任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俄羅斯中亞研究室主任、華東師范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

南風窗：3月7日，俄方宣稱已摧毀烏克蘭軍事設施近2400處。對于此次二戰后歐洲大陸上規模最大的地面武裝沖突，有評論稱，其標志著冷戰之后，莫斯科與西方國家采取和解政策的結束。可以預見，歐洲不寧將成為常態。在你看來，大國博弈日益加劇的背景下，歐陸國際秩序將面臨哪些主要沖擊？

陸鋼：歐洲的國際關系格局，基本上在“二戰”結束后，通過雅爾塔會議就得到確立了。歐洲一直是戰后國際秩序的主要舞臺，最為重要的表現，就是美、蘇分別控制下的西歐、東歐兩大陣營的對峙，造成了冷戰。

而作為20世紀最重要的地緣政治變化，蘇聯的解體對俄羅斯的傷害是蠻大的。包括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席位在內，后者繼承了蘇聯在國際法上的合法地位、政治遺產和思想。而如今的俄羅斯，在外交路線上的選擇，與普京的個人風格有著很大關系。他上臺后，吸收了精神導師亞歷山大·杜金的思想，帶來了歐亞主義的回歸，主張俄羅斯優先，和西方國家保持了一定距離。

在政治層面上，如今俄羅斯進軍烏克蘭，最主要的影響就是對雅爾塔體系的沖擊。在聯合國的多邊框架之下，國際關系的叢林法則被擯棄了；聯合國作為國際關系的現實和機制，強調和平與秩序，這也是它最大的意義所在。

“二戰”之后，國家之間的邊界神圣不可侵犯，這也成為了戰勝國之間的共識。蘇聯時期，內部的加盟共和國之間，就疆土如何分配沒有爭議，而冷戰結束后，情況就不一樣了。所以俄羅斯這次出兵，觸及了西方國家的敏感神經，特別是一些小國，它們認為這打破了對現行國際法則下和平共處的幻想。

南風窗：自俄烏開戰以來，在外交場合，中國一直持“鼓勵和支持和平解決烏克蘭危機”的立場。最近，王毅外長表示，中方愿在需要的時候，同國際社會一道斡旋俄烏局勢。關于中方特別提到的“安全不可分割原則”、歐洲安全保障倡議等重點，我們該如何理解這背后，中國維護自身國家利益與地區和平穩定的考量與決心？

陸鋼：戰爭一旦爆發，必定會對平民造成相當大的殺傷，對國家的基礎設施造成特別大的破壞。中國表明了自己的外交立場，希望和平解決烏克蘭危機。從最基本的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這是正確的做法，也符合烏克蘭民眾的期盼。

面對這樣重大的國際事件，我們作為大國，要依據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來判斷，應該成為世界和平的定海神針。對于許多國家來說，它們會考慮能不能從中國的外交路線中獲得利益。我們不要預設立場，一方面要俄羅斯的立場，一方面也要照顧國際輿論、世界人民的呼聲。

其實，對于處理此次烏克蘭危機，中國處在很靈活的境地。我們對外奉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這是國際公認的。不夸張地說，假如戰火繼續蔓延，我們距離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就不遠了。中國現在愿意出來調停戰火，既維護了我們的國家利益，又守護了世界和平，是功德無量的事情，體現了我們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我們的利益和世界利益不是割裂的，我們的國家利益并不只是體現在多一點油、多一點氣，國家至高的利益就是維護世界的和平與發展，防止世界陷入核威懾的安全困境。

南風窗：面對俄烏沖突而世界經濟的嚴重影響，你認為我們需要在哪些方面做好準備？

陸鋼：面對歐美國家更為全面、立體的制裁，如果沒有做好準備，帶來的后果勢必會是更加摧毀性的打擊。對于我們來說，不能陷入盲目的情緒波動中，一定要弄清楚美國、歐盟、日本這些經濟強手，對俄羅斯出手制裁帶來的后續影響，要好好坐下來研究制裁措施的具體內容。

制裁措施的很多內容都是根據既有法案而來的，如《馬格尼茨基法案》等，非常具體和細致，但落到一個企業頭上就是一座大山，尤其我們很多外向型經濟領域，受外部世界影響很大。因此，我們要基于客觀現實去仔細考量，對相關制裁措施一條一條弄清楚。

針對中俄貿易，特別是已經簽訂的關于油氣資源等的訂單，一定要在結算手段和貨幣支付方式等方面做好評估，弄明白國際制裁會帶來的負面影響。現在來看，俄羅斯有總值超過600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它的幾家主要銀行與SWIFT斷開連接后，其支付體系還能不能高效運作，還有待觀察。

并且，對于中國的海外企業而言，還應由其中的龍頭企業去牽頭，研究與自己相關的制裁措施所帶來的風險。如果企業的研判能力不夠，應該組織專家團隊來進行。總之，要以中國的國家利益為重，以世界的和平和發展的大局為重。

南風窗：作為歐洲國土面積第二大的國家，烏克蘭在人口、戰略位置等方面都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在你看來，一直以來，烏克蘭為何成為地緣政治危機爆發的中心？

陸鋼：在20多年前，美國地緣戰略大師布熱津斯基就曾說過，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真正的大國。如果俄羅斯想追求大國目標，烏克蘭的地緣位置至關重要。本來，俄羅斯對烏克蘭就有難以割舍的情結。在歷史上，烏克蘭族與俄羅斯族原本都源自東斯拉夫人，脫胎于基普羅斯。在烏克蘭境內，如今認同俄羅斯文化的居民不在少數，無法忽視掉這個說著俄語、信奉東正教的烏克蘭人群體。

除了地緣因素導致的敏感處境以外，烏克蘭本身也缺乏國家治理的經驗。獨立之后，它經歷了6位領導人，沒有出現過政治強人；在國內，黨派之爭、政黨政治特征明顯，且腐敗嚴重。現任總統澤連斯基是帶著清除腐敗的使命上臺的，是烏克蘭人民基于痛恨腐敗而選擇的結果。烏克蘭內部一直紛爭不斷，東部出現了分離主義，所以也給了外部勢力“起哄”的機會。

南風窗：普京此前曾在公開場合表示，俄羅斯不會陷入孤立主義，不會對國際經濟合作構成障礙。但如今俄烏戰事爆發后，隨著美歐的制裁動作逐漸到位，俄羅斯與全球市場的聯系遭到了削弱。你認為在將來，俄羅斯的發展道路會怎樣？

陸鋼：從過往俄羅斯對外的發展戰略可以看出，其對重回蘇聯核心組成部分的“俄白烏”聯盟相當感興趣。倘若成真，這已經包含了蘇聯90%的土地和人口，但如果不把烏克蘭包含進來，這樣的規劃是不成立的。

俄羅斯設想的“小蘇聯”，并不是類似歐盟這樣更為體現經濟合作的一體化組織，而更為看重的是，基于國土安全的考量，完成領土的整合。現在回過頭來看，如果俄羅斯采取克里米亞模式，成功把頓巴斯地區從烏克蘭分離出來，它是有機會搞“小蘇聯”的。因為中亞相當于其后院，像哈薩克斯坦對普京的配合度就很高，外高加索三國中，阿塞拜疆、亞美尼亞相對親俄，格魯吉亞被“教訓”后也聽話了，另外波羅的海三國體量太小，最重要的還是烏克蘭。

南風窗：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3月7日表示，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要求包括：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將拒絕以任何目的加入任何聯盟寫入憲法、承認克里米亞歸屬俄羅斯，并承認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獨立地位。該如何評價這樣的要求？

陸鋼：這取決于戰爭的進程。目前，俄羅斯暫且尚能保住開戰以來的實力地位，而戰事究竟會向何方發展，現在還不好說，但如果俄羅斯在這場戰爭中失敗，國際舞臺上將看不到它過去縱橫捭闔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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