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潛的災害詩與詩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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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中國古代自然災害頻繁,清代尤甚。據閔宗殿統計,有清一朝平均每年發生自然災害19.9次,頻率居各朝代之首[1]。其中江南地處京杭大運河沿岸和長江三角洲平原地帶,人口密集、農業發達,受災頻率高、面積大、損失慘重。大批文人士子往往自覺參與到自然災害的關注、書寫和呼吁中。鄧之誠《清初紀事初編》所錄清代順治、康熙時期八十年間關切現實的詩歌作品,共分為甲乙丙三編,其中甲編中除少數直隸詩人外全為江南詩人,而全書收錄的六百位詩人中,江南籍詩人有兩百多位,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清代嘉慶年間的浙江歸安籍文學家張應昌,編選了起自清初、下迄同治年間兩千多首“上德宣忠孝,下情通諷刺”[2](P4)的詩歌作品。其中卷十四至卷十六選錄的均為反映自然災害及相關蠲賑政策的詩歌,包括曹溶、朱鶴齡、吳振棫、姜宸英、邵長蘅等大批江南文人。
例如清初著名學者、長洲詩人朱鶴齡,在康熙九年六月十二日湖水倒灌發生后創作《湖翻行》一詩。其詩曰:“勢如列缺斗霹靂,聲如共工傾不周。乘陵城郭塔欲倒,干廬萬灶均洪流。巨浪翻騰高屋過,大魚潑刺平衢游。更憐人畜死無數,浮轄塞港漂難求。百歲老翁驚嘆久,此災邑志從未有。乘船入市何足云,地軸翻天浸星斗。”[3](P116)此次水災之慘狀,于詩中可見一斑。浙江秀水詩人、清初兩大詩宗之一的朱彝尊對自然災害也非常關注,其《曝書亭集》中就收錄有《旱》《地軸》《苦熱聯句》等多首災害詩。卷七《地軸》詩為:“地軸連年震,沂州接莒州。春農千里旱,野哭萬家愁。鴻雁驚難定,蛟龍斗未休。更聞城郭外,蜃氣接層樓。”[4]描述了連年地震、農田干旱等自然災害下百姓的生活悲苦。而在江南詩人中,被后世學者稱為清代格調詩學領袖的沈德潛,創作了一批數量眾多、記述翔實、諷刺深刻的災害詩,具有獨特的詩學價值。
沈德潛一生長壽,自十余歲開始練筆,至九十六歲去世,其間近八十年時間寫作了大量的詩歌及詩學著作。災害詩在沈德潛詩集中不僅數量多,而且頗具特色,呈現出其生活時代的歷史面貌和詩學思想。沈氏災害詩主要收錄于《一一齋詩》《竹嘯軒詩鈔》《歸愚詩鈔》《歸愚詩鈔馀集》等詩集之中,經過筆者統計,詩中描述的災害類型及頻次如表1。

表1 沈德潛“災害詩”中涉及的自然災害類型
就題材范圍而言,沈德潛“災害詩”涉及水災、旱災、蟲災、風災、疫病、霜凍、荒災、地震以及海災等多種自然災害類型。描寫水災的場景如“河渠泛溢決堤岸,平疇新秧沒強平”(《愁霖嘆》)、“新晴余黤黕,極目正汪洋”(《復雨》)、“禾苗沈波底,茭葉浮青青”(《潦后舟行紀所見作,仿白傅》),總體給人呈現出大水蔓延之后對農業生產所造成的極大沖擊;描寫旱災的詩作如“萬山爭出火,六月不聞雷”(《旱》)、“亢陽連四月,兇歲歷三年”(《晚秋雜興》)以及“亢陽告災,去冬徂夏,爰迨炎夏,四郊如焚”(《亢陽》),都讓人感受到吳中地區極端天氣下的酷熱難耐;描寫蟲災的詩作有“癘氣久郁蒸,蟲災滿阡陌”(《蟲災》)、“蟊賊朋交聚,膏腴粒盡空”(《又蟲災》),寫出了害蟲相聚在一起將農作物掠奪一空的觸目場景。其描寫風災的詩作更是讀起來令人驚悸,如創作于康熙五十七年的《大風行》:“華屋傾,大木拔,城垣崩,帆檣折。沙戶居民盡奔竄,頃刻性命隨魚鱉。”[5](P819)將風災來臨時席卷城池的景象再現出來。在災害消息的來源上,有吳中地區的自然災害,如“河渠干枯井泉竭,吳中癲旱兼酷熱”(《觀插蒔》),也有“天都遭大水,裂土騰長蛟”(《觀刈稻了有述》)、“連年山左荒,齊魯一路哭”(《食豆粥》)等對各地災情的關注。有作為底層寒士的親身經歷,如“賤子三旬九得食,無田轉復憂稼穡”(《憂旱》),亦有從旁人那里聽來的消息,如“或聞淮徐以南,維揚以北,千里同惡風”(《觀插蒔》)。
從詩歌題材來看,沈德潛的災害詩以古體為主,近體輔之。古體中,擬樂府、五古、七古、歌行皆有,如《苦寒行》《補禽言》屬樂府舊題,《觀打漁行》《刈麥行》《大風行》《地震行》《苦熱行》《海災行》皆為歌行,近體詩中偶有五律,如《秋雨浹旬,恐傷農事,又聞河決兗豫間,嘅然有作》,而七律則較少使用。古體韻律自由,句式多變,可以靈活呈現災害事件以及詩人的評價,從而起到“質而徑”“直而切”“核而實”的效果[6](P267)。試舉《地震行》一詩,便可以見得。
康熙五十七年,甘肅通渭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據《中國地震目錄》所載,該次地震震級為7.5級,屬于強震。通渭、伏羌、靜寧、莊浪、秦安、天水、會寧、西河、隆德等多地受災,僅通渭一地就死亡40000余人[7](P121)。當時的地方志史如《靜寧州志》記載:“五十七年戊戌五月二十一日寅時,地大震,聲如雷。城樓女墻、官署民舍盡圮。南五臺山前峰崩,治平川山崩壅河,壓死居民數千。”[8]足以見后果之慘烈。遠在千里之外的沈德潛在當年也以詩歌形式書寫了此事:
戊戌五月廿一日,秦中地吼如雷鳴。須臾震動數千里,砰訇恐是天根傾。臨洮鞏昌勢尤劇,雉堞圮壞無完城。伏羌郊外地迸裂,通渭城內山奔崩。人民廬井入九地,谿壑欻忽成丘陵。五臺呀然陷一角,下視千丈深冥冥。吾聞夏秋記災異,圣人特筆昭創懲。山崩者二地震五,其事更異書無冰。唯時宗周馳綱紀,天譴突變相頻仍。方今圣皇位九五,經紀上下還清寧。滋液滲漉普煦育,熙熙萬類沾生成。如何方輿偶缺陷?三輔遠近紛震驚。野人不識造物意,叩首直欲排天扃。伯宗有問絳人對,乘縵撤樂非無憑。況聞秦隴歲不登,燉煌郡外方屯兵。[5](P820)
先是翔實記載了地震的發生過程,語言生動,用筆奇崛。以“須臾”“砰訇”“欻忽”“呀然”等一系列的虛詞,表現地震發生之迅猛,又以“天根傾”“地迸裂”“山奔崩”“成丘陵”等夸張的語言,呈現地震時聲勢之浩大、場景之驚駭。然后筆鋒一轉,由地震聯想到上古時期的災害事件,將地震的頻繁發生歸結于上天對綱紀馳亂的懲罰,想象奇特,敘事曲折。雖然詩中闡述當今為太平盛世,災害的發生不應為天降懲創,但結尾再次轉折,提及秦隴歲荒與敦煌屯兵,不禁有勸恤之意。整首詩從篇章結構和語言藝術上來說,整一中有變化,熔奇險于平正。詩歌雖圍繞地震一事展開,但先敘寫地震場景,后聯系歷史事件,最終回到現實,生發議論。時空交錯,一波三折,不顯平淡。而在韻律上,雖然歌行并不注重押韻,但這首詩恰恰是一韻到底。雖然用字奇險,但整體的韻律又使詩歌和諧統一,朗朗上口。
沈德潛的多數災害詩有著和《地震行》相似的文學風格,不僅結構體勢富于變化,并且能夠于緊湊的敘事中抉發出勸勉之意,儼然為當時典雅清麗詩學風氣中的一種“變調”,其災害詩作也因此被多數學者所關注。如吳兆路認為這些關注社會人生的詩作,是盛世之音下的“不協和”[9],可謂一種具有代表性的觀點。
自《詩大序》將《風》《小雅》《大雅》分為正風與變風以來,符合儒家正統詩學思想的“中正和平”之作就被視為詩之正,而綺麗淫靡或諷刺直露之作被視為詩之變,變往往被視為異端。沈德潛作為清代格調派的領袖,堅持的是正統儒家思想,也對正聲與變調多有論述。但他不拘泥于陳腐的認識,而能有所包容,如他在《唐詩別裁集》中評價《帝京篇》:“作《帝京篇》,自應冠冕堂皇,敷陳主德。此因己之不遇而言,故始盛而以衰颯終也。首敘形勢之雄,宮闕之壯;次述王侯貴戚游俠倡家之奢僭無度;至“古來”以下,慨世道之變遷;“已矣哉”以下,傷一己之湮滯。此非詩之正聲也,向來推重此篇,故采之以備一體。”[10](P150)可見,對于有思想藝術的作品,盡管不嚴格符合所謂的“正聲”,亦被沈德潛接受和推崇。而詩人自己的災害詩,同樣體現出這一盛世下的“變調”之感。
沈德潛歷經康、雍、乾三朝,正是清代歷史上盛名的“康乾之世”,但清末以來,許多學者對這一歷史論斷有所質疑。鄧之誠就曾總結清朝建立至康熙八十年間:“兵餉不繼,胥吏苛求。更若水旱地震之災,奢侈貪黷之習,商賈之操縱盈絀,巨室之為患鄉里。是時兵、刑、河、漕、號為大政,而不能無得失利病。”[11](P3)從沈德潛的災害詩中,可以進一步印證此觀點。
古代重大自然災害的發生大多會通過官方文獻進行記錄,但也有缺漏,大量生活在社會中下層詩人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災害史的補充作用。康熙六十年至雍正元年吳中地區曾連續三年發生嚴重的旱情,查閱《蘇州府志》等文獻資料,其中卻缺少康熙六十年的文字記錄。據當代學者研究,“康乾盛世”時期最嚴重的一次自然災害就是1721—1723年連續三年的旱災[12],沈德潛《竹嘯軒詩鈔》則詳細記錄了當時的情況。其卷十六有《旱四首》一詩,據卷首語記載當為康熙六十年所作。其詩首言“夏旱連秋旱,陰陽嗟久訛”,敘述夏旱與秋旱接連而至,說明災情蔓延時間之長。又說“三月閉雷公,天公令不行”,記錄農人從三月開始就未曾聽到過雷聲,苦于無雨;“旱田過白露,得雨半無功”,描寫百姓祈求雨水的到來,但直到白露時節都未能實現。“兗豫告災日,燕秦待賑年。”[5](P841)又反映該年的旱情不僅發生在吳中地區,山東、河南已經告災,河北、直隸、陜西等省份也等待救濟,這是一場波及面較大的全國性自然災害。這樣準確、翔實的災害記錄,無疑也可作“詩史”去予以看待。
沈德潛更關注到了多數下層受災群體的悲慘無助。如《海災行》中“萬民為魚白日昏,波心黤慘屯冤魂”[5](P207)、《后愁霖嘆》中“曉聞鄰家壓茅屋,風雨聲中一家哭”[5](P162),寫出了災后百姓顆粒無收、食不果腹,從而發出的呼號。其寫于康熙五十一年的《沴疫》:“沴疫遍孤村,人家半掩門。鸮鳴欺白晝,鬼語聚黃昏。”[5](P784)更是將疫病過后村莊幾乎無人生存,只有鬼語聚集的悲慘場景極寫出來。沈氏還關注到了伴隨災害所產生的流民群體。流民原本多為農民,當自然災害、戰爭、土地兼并等情況出現時,失去賴以生存的田地,不得不四處流離。《夏日述感七首》中,面對連年旱澇災害,百姓民不聊生的狀況,沈德潛特意提到“時淮民多就食四方”,記錄了當時兩淮地區流民之多,災害之頻。《曉經平江路》中有:“曉經平江路,相遇逃亡民。非人非復鬼,匍匐泥途間。問從何方來,云是衢州人。”[5](P808)呈現從衢州逃亡經過平江的流民非人非鬼的地獄景象,《救饑行為家淑園侍御作》中亦有“流民宿壽連濮曹,寫盡逃亡一路哭”[5](P200),反映了康乾時期不同地域流民群體的生存狀況。
沈德潛在描寫自然災害時,不僅僅將文學作為對歷史的簡單記述,更以歷史“參與者”的立場,用真情的詩歌語言反映現象背后復雜的社會狀況,直指太平盛世下的“不協和”之處。鄧云特在《中國救荒史》中也提道:“我們如果詳考典籍的記載,進一步研究災荒形成的最后原因,或促發嚴重災荒的基本因素,那我們就會發現,駕乎自然條件之上的,還有最根本的人為的社會條件存在著。”[13](P58)
他首先關注到了富人為富不仁、哄抬物價造成的災情加重。我國自古就有平衡糴糶的思想,管子曾說:“凡五谷者,萬物之主也。谷貴則萬物必賤,谷賤則萬物必貴,兩者為敵,則不俱平。”[14](P300)政府始終要承擔平衡糴糶關系的責任,以免傷及農業。而在災害來臨之后,沈德潛看到“富家米貴漸遏糴,窮檐瘦男多菜色,濕云壓甑斷朝食”(《愁霖嘆》),富人囤積糧食,遏制糧食賣出,以達到抬升糧價的目的。這樣就導致“豪家閉倉廩,米價日貧加”,原本經過災害底層百姓就生活拮據,糧食價格抬高之后更無力購買。就連詩人自己也無奈地感嘆“世事已如此,吾饑豈有涯”(《夏日述感七首》)。他更是將批評的矛頭指向了對底層百姓盤剝的地方胥吏。在清代的地方管理體系中,老百姓與中央政府并不直接產生聯系,地方胥吏具體負責操辦征收錢糧、賑災救濟等事項。“胥吏這一個重要的階層,雖然不在封建官僚流品之內,但‘位卑’而不‘權輕’”[15](P270)災情產生之后,胥吏和地方官員經常相互勾結,使災賑政策無法得到有效落實。《復旱》一詩中,大旱、瘟疫、蝗災等造成了吳中地區農民顆粒無收的局面,“往者湛恩下南國,截漕十萬防災兇”,國家尚有賑災措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災情。但“黠吏飽死窮檐餓,官長何必皆瘖聾”[5](P845),胥吏的中飽私囊,導致了老百姓根本無法及時得到救濟。同樣在《夏日雜詠十章》中,詩人以“入告緣開府,營私誤吏胥。假公填壑谷,隨意肆侵漁”揭露出了官吏對朝廷災賑的侵吞[5](P443)。沈德潛的詩作中還對受災百姓的命運有著深刻的思考。例如《歸愚詩鈔馀集》卷九《田家苦》一詩,不僅敘述了農民因為水旱災害而產生的痛苦,還道出了這種痛苦的無窮無盡,所謂“田家之苦無與同,嫁女仍事田家翁”[5](P591),清醒地認識到社會階層的難以跨越。
如上文所述,似乎沈德潛在那個壓抑的盛世下是一個獨立于世的“屈原式”儒生,那樣則有陷于文本的表層。沈德潛作為格調派的代表、“溫柔敦厚”詩學觀的倡導者,其災害詩中的“變調”背后是儒家正統詩教觀的復歸與兼熔。如果說他對駱賓王《帝京篇》的評價是將“變調”作為“可備一體”的文學現象來對待,那么在他自己的實踐過程中,則更多的是嘗試整合傳統“溫柔敦厚”詩教觀念,使其具有更強的包容性,達到正變相熔的詩學理想。
沈德潛“格調說”中最被人所關注的就是其“溫柔敦厚”的詩教觀。但是歷來詩論家多關注到了沈德潛詩教觀中委婉的一面,而忽視了其諷喻的一面。沈德潛《說詩晬語》最是體現其詩學思想,開篇即點明“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16](P1)。敦厚人的性情、維護倫理綱常自然是他所強調的,但更重要的是以詩教維護國家的安定和諧。他將《詩經》奉為詩歌的源頭和典范,更喜愛《詩經》中的諷喻之作,例如他評價《大雅·卷阿》一詩:“頌美中時寓責難,得人臣事君之意。”[16](P63)因此,關注民生利弊,以諷喻之作上達天子本就是沈德潛詩教觀中的重要一環。但有清一代對“溫柔敦厚”詩教觀進行突破,強調關注現實的觀點并不始自于沈德潛。王夫之為“溫柔敦厚”下了一個新的定義:“蓋其疾惡思古,指事陳情,不異熏風之南來,履冰之中骨,怒則掣電流虹,哀則凄楚蘊結,激揚以抵和平,方可謂之溫柔敦厚也。”[17]顧炎武在《日知錄》中也強調:“詩之為教,雖主于溫柔敦厚,然亦有斥其人而非不諱者。”[18](P1047)沈德潛作為清代格調說的倡導者和康乾時期的詩壇領袖,他的詩學思想實際上是對明清以來傳統詩教觀的系統整合。
其作品中多次提及“諷喻”這一概念。在《施覺庵考功詩》序中,沈德潛提道:“詩之為道也,以微言通諷喻,大要援此譬彼,優游婉順,無放情竭論,而人裴徊自得于意言之余。”[5](P1314)并且稱贊好友施何牧的詩作“和順以發情,微婉以諷事,比興以定則”,始終強調詩歌的諷喻作用。其對《詩經》中作品的賞析更突出“諷”的價值判斷,例如評價《邶風·匏有苦葉》一詩“隱躍其詞以諷之”[16](P39),評價《小雅·車功》其辭“何識之遠而諷之婉也”[17](P52)。但值得注意的是,沈德潛在災害詩的寫書中,往往能夠直陳其事,不局限于含蓄委婉。尤其是在他早年寒士生涯中寫下的詩篇,寄予下層百姓深切的同情和對官吏的無情諷刺,尤為難得。其作于康熙四十六年的《憂旱》,以“況今五月至六月,千里赤地人民哀”直寫了旱災之下百姓哀鴻遍野的悲慘場景[5](P769),其作于康熙六十一年的《復旱》有“去年荒旱苦乏食,縣令唶血鞭耕農”[5](P845),揭露了荒旱之后地方官員對百姓的盤剝,其作于乾隆八年的《苦熱行》,以“街頭日有暍死人,五城共報千百個”真實記錄下極端酷熱天氣下多地百姓死亡的事件[5](P201)。由此可以看出,在沈德潛的詩學系統中,災害書寫與儒家詩教思想并不矛盾,“溫柔敦厚”的詩教觀恰是沈德潛關注自然災害,記錄民生疾苦的理論根源。
沈德潛在早年就流露出有明顯的“宗唐”傾向,他于康熙五十四年起選刻《唐詩別裁集》,《唐詩別裁集》序中,開篇便這樣論述:“有唐一代詩,凡流傳至今者,自大家名家而外,即旁蹊曲徑,亦各有精神面貌,流行其間,不得謂正變盛衰不同,而變衰者可盡廢也。然備一代之詩,取其宏博,而學詩者沿流討源,則必尋究其指歸。何者?人之作詩,將求詩教之本原也。”[10](P1)由這段話更能體會到,沈德潛從來未曾廢棄所謂的“變聲”或“旁徑”,學習唐詩是為了探求詩教之本原,而唐音正因為具有兼熔“委婉”與“諷喻”的包容性,成為沈德潛詩教觀之準則。
唐詩中,最具備這種詩教色彩的大詩人,當數杜甫和白居易。他對向為“史詩”的杜詩評價極高。在桐城張公《藥齋詩集》序中,沈德潛認為“抑思古今之稱詩者,必以少陵為歸”[5](P1765),而實際上,他也是始終堅持學杜的。晚年他回顧自己六十來年的創作生涯時,以“六十年間萬首詩,杜陵風格是師資”來進行總結[5](P552)。在《杜詩偶評》序中,沈德潛提到自己選杜詩的標準:“全集一千四百余篇,今錄三百余篇,皆杜詩之聚精會神、可續風雅者。”[5](P1302)由此可見沈德潛推崇杜甫,其背后的原因則是認為杜甫繼承了《詩經》的美刺傳統。他對白居易的推揚也同樣如此,在《說詩晬語》中他針對“白樂天詩,能道盡古今道理,人多率易少之”的偏見,進行了有力辯護:“然諷喻一卷,使言者無罪,聞著足戒,亦風人之遺意也。”[16](P199)在他看來白居易詩歌雖然淺白,但是相比于文辭來說,更重要的是白詩具有善于諷諫的高度思想性。他在《歸愚詩鈔》卷七《呈陳體齋師》一詩中提道:“生平喜詠詩,風旨別雅正。仿佛秦中吟,傳寫民利病。”[5](P125)因而沈德潛關注民生的詩歌,多以白居易《秦中吟》為典范進行創作。
沈德潛在“災害詩”的創作上,對杜、白兩人詩作多有借鑒。其《民船運》中:“天旱河流干,糧船難運行。官府日捉船,挽漕輸神京。虎吏奉符貼,遠近皆震驚。”[5](P847)顯然借鑒了杜甫《石壕吏》中“暮投石壕吏,有吏夜捉人”的語言風格[19](P213)。對于白居易的模仿,則更加明顯。在其“災害詩”中,有《哀愚民仿白傅體》《久旱仿白傅體》《潦后舟行紀所見作,仿白傅》等,直接是白居易詩歌的仿作。在藝術手法上,沈德潛“災害詩”善于摹寫災害來臨后,普通百姓與富人之間生活的巨大差距。《竹嘯軒詩鈔》卷九《熱》先寫“毒熱今年甚,三旬此亢陽”,土地燥熱,牛蹄干裂,普通人正為生計發愁,然而“朱門正娛客,乘月引清商”[5](P797),富人們則無這種憂慮,仍然可以悠閑地享受生活。這種貧富差距的描寫頗有《秦中吟》“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遺風[6](P154)。
在群星璀璨的康乾詩壇,如沈德潛一般關注現實的江南詩人并不少,沈德潛的詩友中即有諸錦《祈雨行》、張云章《海坍謠為王明府賦》、李果《憂旱》、沈樹本《大水嘆》、顧嗣立《關中民》、彭啟豐《苦熱行》、徐夔《苦熱三首》等詩歌傳世,但像其災害詩數量之多、諷刺之深并不多見。不過可惜的是,他的災害詩主要創作于乾隆四年中舉之前的寒士生涯之中。晚達之后,雖也有災害詩留存,但無論數量或質量都有所下降。多如《乾隆盛德詩》《圣駕重幸浙江,恭擬樂府一十二章上呈睿覽》等應制之作,內容上也缺少了早年的批判意識,以“具載圣天子回天仁民之德”的盛世歌頌為主要基調。但從其詩學思想來看,前后并無太大變化,“以微言通諷喻”始終是沈德潛詩歌生涯所遵循的重要原則。究其前后災害詩創作上變化的原因,可借用他寫給友人姜任修詩序中的一句話概括:“使先生為達官于朝,出其文辭,非不足推為一時之鉅麗,而性情或幾于隱矣。惟顛跌撼頓,視古人更有加焉。”[5](P1324)沈德潛“顛跌撼頓”時可以直抒性情,而“達官于朝”后便言不由衷,詩歌的創作和詩人的命運往往構成一種相反而又相成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