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循吏的仕履及歷史貢獻
——以《明史·循吏傳》正傳循吏為中心

李 航

(西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安得廉循吏，與國共欣戚。”[1](P357)自司馬遷首開為循吏立傳之先河，后世史書多因襲之，循吏也成了中古時代官吏之中的優(yōu)秀典型。張廷玉《明史·循吏傳》(以下簡稱張本《循吏傳》)雖僅載錄明代循吏124人，卻是包羅了一個特征群體。明代循吏始終受明朝政局的影響，與明朝國運息息相關(guān)。他們不但對當時社會做出了重要貢獻，而且對后世歷史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這樣一個特殊群體，頗受學界關(guān)注。前人多從傳文出發(fā)，長于綜合研究而缺略尚存[2-4]，或在其他研究中偶然論及[5-10]。專題研究集中于該群體的地域分布與共同特征，也有以丁積、陳幼學等個體為對象開展探討者[11-14]。當前尚無專文研究該群體仕宦履歷及歷史貢獻等問題。本文立足于上述現(xiàn)狀，篦梳明代循吏的仕宦履歷并揭橥其政治、文化貢獻，不當之處祈請方家指正。

一、明代循吏的仕履

(一)明代循吏的仕履概況

在古代專制王朝中，大多數(shù)情況下，一個人對國家、社會做出多大的貢獻首要取決于其所擔任的官職。毫無例外，明代循吏們的政治貢獻也主要表現(xiàn)在其任官行政上。故此，先對其仕宦履歷及特點進行研究，可為后文探析該群體的歷史貢獻奠定基礎(chǔ)，有助于推動該群體的研究乃至明代政治史的研究，還可為后世提供有益借鑒。張本《循吏傳》在30位正傳循吏的生平、事跡等方面有詳細地書寫，但關(guān)于其仕宦履歷的記載卻并不全面，甚至傳文過于簡略而導致史實模糊不清，且該傳存有多處訛誤。故筆者在全面搜集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chǔ)上，根據(jù)《明實錄》《國朝獻征錄》《罪惟錄》以及各類明人文集等文獻詳考，茲將考證結(jié)果列表如表1。

(二)明代循吏的仕履特點

根據(jù)表1可知，明代循吏群體的任官經(jīng)歷有一些明顯的特點：

第一，有26人的初任官職是屬于“親民之官”的縣級，這部分人約占總數(shù)的87%；大部分循吏的最終任官是地方的府縣級官職，約占統(tǒng)計樣本的80%；這兩者之差僅有7%(2人)。基本體現(xiàn)了張本《循吏傳》序言中提到編纂體例“終于僚屬”的入傳標準。

第二，在循吏們的仕宦履歷中，有26人在府縣級主官上任職時間最長，約占總?cè)藬?shù)的87%；有13人的最終官職與任職時間最長官職相同，如“再考引年致仕，在曹二十三年，曹人立祠祀焉”的范希正。他在曹縣(后改縣為州)任職時間之長在整個明代都是罕見的①。這一方面說明了明代循吏在地方為官時間久，積累了大量地方治理經(jīng)驗。另一方面也從側(cè)面反

表1 明代循吏任官表

續(xù)表

其一，督XX事、理X事、攝X事，以本職官名為主，如“陳幼學……以副使督九江兵備”，則確定其官職為“江西按察副使”；

其二，對有關(guān)史實，存在各書記載不一之情況，采信記載翔實者。

映了明代獨具“特色”的官員久任法；在守令秩滿當遷時，治下百姓自發(fā)地向朝廷請愿或上書請求他們留任，所以很多循吏能在一個地區(qū)長期為官。

第三，綜合來看，循吏們?yōu)楣僦赜蛑饕植荚谀稀⒈敝彪`、山東、河南、浙江、江西、云南、湖南、貴州等9個地區(qū)。分布地域較為廣泛，其中最多的是江西。

二、明代循吏的歷史貢獻

(一)在任職行政中的突出表現(xiàn)

根據(jù)前文分析，身為府州縣行政長官的循吏們，大都在地方久任。因此，他們在地方治理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任職行政中多有出色的表現(xiàn)。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勤政恤民、政績顯著

在主政一方時，循吏們一般都能做到勤政恤民。如洪武初年，循吏陳灌擔任寧國知府，寧國府治下的宣城縣，民田靠近江水。有十六處圩田舊有的堤壩單薄危險，遇到大水則易決堤，會損傷莊稼并破壞道路。陳灌親自規(guī)劃“駐堤廣厚，加舊數(shù)倍，又伐巨石，作水門，以時蓄泄，民至于今賴之。”[15](P202)又如著名清官方克勤，他在濟寧知府任上，勤于政事、愛惜民力，政績十分卓著。在他治下的濟寧府“三歲后，稅至十四萬石，戶增六萬有奇。所部二州二十縣，家有儲蓄，野無流殍。牛羊雞犬，散被郊埛。桑麻榆柳，彌亙田里，諸廟、壇譴、公廨、郵舍、河渠、堤防之屬，靡不繕修，一如令甲”[16](P189)。因此，濟寧民眾用歌謠來贊頌他，“孰罷我役？使君之力；孰活我黍？使君之雨；使君勿去，我民父母”[17](P588)。永樂初，史誠祖在汶上知縣任上被朝廷嘉獎，“誠祖既得旌，益勤于治，土田增辟，戶口繁滋，益編戶十四里”[18](P7192)。成祖路過汶上縣，欲將數(shù)百家縣民遷徙至膠州。史誠祖不忍民眾受到遷徙之苦，上書朝廷使遷徙計劃撤銷。有些循吏甚至依靠神異能力做出不可思議的政績，這樣的例子在史書中屢見不鮮。如永樂中，謝子襄治處州，“初，郡多虎患及旱蝗為災。子襄禱于神，大雨二日，蝗盡死，虎亦遁去。嘗有盜入庫竊官鈔，即投檄城隍神，盜方閱所竊于室，忽疾風入室卷墮市中……遂獲盜，正其罪。民鬻牛于市，將屠之。牛逸至子襄前，挽首若有訴，……捐俸贖牛還其主。”[19](113冊，P172)

在明代的循吏中，政績最為突出者莫過于萬歷、天啟時期的陳幼學。《明史·循吏傳》用大量的篇幅來載錄他的事跡。陳幼學，萬歷十七年進士，初任確山知縣，之后曾任中牟知縣、刑部主事、湖州知府和浙江按察副使等職。無論身居何職，他都有較為卓越的政績。如在確山知縣任上，陳幼學“政務惠民，積粟萬二千石以備荒”，開墾荒田八百余頃，供給貧民五百多頭耕牛，又將無主的黃河退田一百三十余頃分給貧民，授給婦女紡車八百余輛。建房屋一千二百多間分給貧民，在縣衙建公用房八十多間，供縣吏使用。節(jié)省公費六百余兩，栽各類果樹三萬八千多株，開河渠一百九十八條。在中牟時，他“給貧民牛種，貧婦紡具，倍于確山”。在湖州知府任上，有一年百姓受到天災。陳幼學大舉荒政，救濟災民，使三十四萬多災民存活。由此可見，陳幼學的政績確實突出，是明后期最為著名的循吏。

2.公正執(zhí)法、剛直敢言

剛直敢言既是一種優(yōu)良的個人品德，也是不畏上司、不懼君王，敢于向上司或君主諫諍的官風。大凡具有這種官風的官吏，都是十分正直的忠良，明代的循吏中也不乏其人。比如南康縣丞吳履，他在任時，上司知縣周以中巡視治下村落，被村民辱罵，辱罵他的人之后逃走了，周以中大怒，將罵人者的鄉(xiāng)鄰全部抓捕。吳履知道后將被誤抓的百姓全部釋放，并向周以中解釋說：“犯公者，一人耳，其鄰何罪？今縶者眾，而捕未已，急且有變，奈何。”[18](P7188)還有如段堅曾在景泰時向皇帝上書，以王振之禍為引，請求召回在四方監(jiān)軍的宦官，并且“罷天下佛老之宮”。段堅敢于針砭時弊，直言切諫，確是循良之臣。宣德初，常州同知張宗璉隨御史李立清理江南軍籍，“時立銳意得軍為功，不念民枉。凡軍戶絕者，必取同姓名或異姓之親，及承繼產(chǎn)業(yè)之人，加酷刑，使承役。宗璉執(zhí)詔旨與爭，立怒宗璉異己，數(shù)盛氣垢詈之。宗璉終不為變，而積忿恨不平，發(fā)背疽以卒。”[20](P1399)張宗璉為了百姓，與上司據(jù)理力爭，獻出了生命，常州百姓為他送葬的有千余人。

既然能剛直敢言，必是不向謬誤和邪惡妥協(xié)的忠介之人，有許多的明代循吏都是如此。在他們的宦旅生涯中，往往能做到不畏權(quán)貴豪強，秉公執(zhí)法，也得到百姓的擁護愛戴。如成化間的新會知縣丁積，“中貴梁芳者，邑人也。其弟長橫于鄉(xiāng)，責民逋過倍，復訴于積；積追券焚之，且收捕系獄，由是權(quán)豪屏跡。”[18](P7210)還如嘉靖年間的龐嵩，史載龐嵩“聽訟無細大，必以情，履剖冤獄，戚畹王涌、舉人趙君寵占良人妻，殺人，嵩置之法。居間者百方，拒不納。”[16](P226)

明代的循吏多有公正執(zhí)法者，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仍屬陳幼學。如前文所述，陳幼學擔任過從地方到中央多個官職。在地方為官時，如在確山知縣任上，他對違法的上官親屬依律進行制裁，“布政使劉渾成弟燦成助妾殺妻，治如律。行太仆卿陳耀文家人犯法，立捕治之”；在湖州知府任上，“甫至，即捕殺惡奴。有施敏者士族子，楊升者人奴也，橫郡中。幼學執(zhí)敏置諸獄。敏賂貴人囑巡撫檄取親鞫，幼學執(zhí)不予，立杖殺之。敏獄辭連故尚書潘季馴子廷圭，幼學言之御史，疏劾之，下獄。他奸豪復論殺數(shù)十輩……一郡大治”[18](P7217-7218)。陳幼學不懼高官貴族，這在古代官本位社會普遍存在“寧可刻民，不可取怒于上”[21](P38)的政治環(huán)境下，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在中央任刑部主事時，陳幼學直言上奏，要求依法處理殺人的宦官，得到萬歷皇帝同意后，將該宦官置之于法。不論是在中央還是地方，陳幼學始終能做到正直、公正，堪為官吏之范。

3.廉潔節(jié)儉

早在先秦時期，就有思想家將“廉”放在“為政之本”的位置上來看待。廉被認為不僅僅是個人的品德，還應包括多方面的為政能力。有學者曾論述過，循吏一詞之下就有著清廉的意義[22](前言)。明代循吏們在清廉節(jié)儉方面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生活節(jié)儉樸素，如唐侃，“及為州縣，未嘗一日以妻子，獨數(shù)千里之外，獨與一二垢衣村仆相朝夕，而飯蔬豆羹，榻茅以居，有寒士所絕不堪者”[19](111冊，P395-396)；還如湯紹恩，史載他“性儉素，內(nèi)服疏布，外以父所遺故袍襲之，居身清白，然未嘗以廉自矜”[16](P222)。第二類是清廉奉公，如葉宗人，在錢塘知縣任上，“具官廉慎，一介不取”；按察使周新聞其賢明，潛入其家中，只見到廚房里有一些魚干，無其他長物。百姓稱他為“錢塘一葉清”。還有如正統(tǒng)初的翟溥福，在辭官之時，本地父老鄉(xiāng)親以其清貧，爭持財物相送，而他卻“力辭不受”。再如公私分明的張宗璉，史書對他的生活有這樣的描述：“宗璉蒞郡，不攜妻子，病亟召醫(yī)，室無燈燭，童子從外索取油一盂入，宗璉立卻之，其清峻如此。”[18](P7201)循吏們廉潔節(jié)儉的工作和生活作風，不但在當時被人稱頌、褒揚，更對后世的為官者提供了效仿之榜樣。

4.多具軍事才能

明代的循吏雖然多是掌一方之政的行政官員，但是有相當數(shù)量的人具有軍事才能，在維護社會治安，平定叛亂等方面，或積極獻計獻策、或身臨前線，做出了一定的歷史貢獻。

明初，國家正在完成統(tǒng)一戰(zhàn)爭和穩(wěn)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有幾位循吏在這個時期即表現(xiàn)了一定的軍事能力。比如陳灌，他目睹元朝走向滅亡，棄書學兵法，在他的住所周圍種植樹木，幾年之后，“木爵然行列，而四方寇盜逢起，遂募義勇以保障一鄉(xiāng)，日屯聚士馬，而號令指揮于其間，隱然一良將。”[15](P202)陳灌的這些舉措，使“盜不敢入，一鄉(xiāng)賴以全”。又如青田知縣謝子襄，史書載：“小校吳米逃山谷，時鳩眾出，為民患，已數(shù)歲矣。朝廷聞之，發(fā)官軍二千剿之，處人大恐。子襄適至，力請止軍城中毋出，而自以計掩摘之送京師，兵不勞而民以安。”[23](P2455)再如對軍事行動有遠見的周濟。正德初，周濟巡按四川，威州本地土官董敏、王允互相攻擊仇殺，朝廷命令周濟率兵征討。周濟說，朝廷安撫邊遠之人，應該先安撫再征剿。他之后發(fā)文安撫，遂使雙方和解。周濟以仁德之心，輔以高超的政治軍事手段，先禮而后兵，既制止了一場殺伐，又保證了邊疆的安寧，是值得后世學習的優(yōu)秀榜樣。還如在維護地方治安，裁撤兵勇時發(fā)揮巨大作用的張淳。萬歷中，張淳任浙江按察副使。當時，本地正在招募新兵，也要解散數(shù)千人，這使“軍中洶洶，謀為亂”；長官問張淳的意見，張淳說：“是驕悍者，留著有用，汰則叵測；不若汰其老弱，而留其壯勇，則留著不思亂，汰者不能亂矣。”[18](P7217)上級采納了他的建議，平息了這次騷亂。

綜上，明代的循吏作為官僚集團中的一個特征群體，作為直擊民生第一線的地方守令，無疑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nèi)，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民眾基本沒有權(quán)利的古代專制社會里，平民百姓往往把生存、發(fā)展的希望寄托給以民為大的清官循吏們。實踐著儒家“父母官”的“忠于職守、奉公循理”價值觀念的明代循吏們，也多因他們的政治貢獻而廣為百姓愛戴和擁護。

(二)明代循吏的文化貢獻

在明代，文人的入仕之途或經(jīng)科舉或由學校[24](P5)。欲為官者，須飽讀詩書方可擷取卿相。因此，官吏自然是明代文化素養(yǎng)較高的一類群體，循吏亦不例外。他們遵循儒家文化傳統(tǒng)，主要在故鄉(xiāng)文化建設(shè)、任官地區(qū)移風易俗與文化教育建設(shè)、創(chuàng)作和著書立說等三個方面貢獻尤大。

1.故鄉(xiāng)文化建設(shè)

明代循吏有不少人都為故鄉(xiāng)的文化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或是出資建立學校及修繕學舍，或是親為講學、改移風俗，或是參與編纂故鄉(xiāng)史志。比如寧海的方克勤，兒時就有神童的美譽，稍長襲關(guān)閩之學，邑人多有追隨其講習者，他考慮到自宋末以來，本地學風不振，“莫有談周公、仲尼之道者”。克勤“始以《易》教授，開陳其說，士俗為大變”。洪武三年，方克勤任職本縣學訓導，他的兒子方孝孺記載：“先君日以師道磨礲……四方后進，負笈求聽者百余人。”[17](P590)又如捐資建義塾以教育后輩子弟的廬陵循吏陳灌，陳灌“遂謁告歸省先墓，割田三頃，建祠堂，作義塾，以訓宗戚子弟，居無何”[15](P203)。還如蘭州的段堅，在家鄉(xiāng)教學“教法嚴，而造就有等，士類興起”[25](P456)。又如廣東龐嵩，年少時即“講業(yè)羅浮山，從游者云集”。年老辭官后，他“復從湛若水游”，主持天關(guān)書院，為廣東“心學”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再如汀州府(今龍巖市)連城的王源，王源年少好學，在永樂二年考中進士，家鄉(xiāng)人民為了祝賀他高中，在縣城西門外為他立了第一道牌坊“崇德坊”。王源考中進士，具有非凡的意義，他開啟了明代汀州府科考的先河，在他之后，汀州府士子又有多人金榜題名。正統(tǒng)時，朝廷的使者黃中為了紀念他的功績，又在西門外建立了“豐稔辭金牌坊”[26](卷六，P68)。王源勤學的故事和兩座耀眼的科舉牌坊，推動了汀州地區(qū)的文化發(fā)展，增強了汀州學子的習文應試之風。宣德四年王源辭官回鄉(xiāng)盡孝，帶頭捐資重修汀州州學，重塑圣賢像，親自教授鄉(xiāng)親識文斷字，習禮開智。正統(tǒng)十年，致仕回鄉(xiāng)的王源，不辭勞苦地參與纂修《龍巖縣志》三卷，以自己的筆墨為家鄉(xiāng)史學做出了貢獻[26](卷三，P28)。

2.任官地區(qū)文化教育建設(shè)和改移風俗

中國自古就有重視地方風俗、教化的傳統(tǒng)。明太祖專為地方守令制定的《到任須知》第三十一條中，就有祀神、制書榜文、書生員數(shù)、境內(nèi)儒者等相關(guān)規(guī)定[27](P53)。明代循吏在這方面同樣有出類拔萃者。比如翟溥福任南康知府，“嘗游廬山，見白鹿洞書院兵滅后廢為瓦礫，慨然嘆息。即倡眾興復，且延師訓其子弟，朔望躬詣講授，自是文教日興。”[16](P200)又如清河知縣李信圭，“清河民好乘夜縱火或發(fā)冢以逞忿。君為教戒之詞十三條……每朔望警訓焉。且令書其民勤惰善惡以聞，俗為丕變。”[19](113冊，P176)成化初，段堅任南陽知府，在任上大力發(fā)展教育，史載“乃倡鳴周、程、張、朱與古人為學之意，召郡學及屬治諸生，親授講說，士志行勃然以變，自茲鳴世者輩出……創(chuàng)志學書院，教之刊《小學》《孝經(jīng)》《論語》《崇正辯文》《公家禮教》，民俗言諸書授之講習”[19](113冊，P773)。還有成化時的陳鋼，在長沙通判任上時，“監(jiān)修吉王府第”，用剩余的建材修復岳麓書院。成化時，新會知縣丁積“見俗尚奢侈”，于是重申洪武時期的禮制，并以《朱子家禮》為參照，作為定制，請耆老講習。之后“良家子游惰不作業(yè)者，聚廡下，使日誦小學書，親為講解，冀變化成性習”。[16](P217)弘治間，紹興知府湯紹恩初上任時，見到府學狹小破敗，便擴大新建；同時“廣設(shè)社學，鐫《朱子小學》書，禮家?guī)熡栔盵16](P222)，甚至有時親自講學，時常帶領(lǐng)僚屬去觀察府學生員學習，并給予成績優(yōu)異者獎賞，為紹興教育事業(yè)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3.從事創(chuàng)作，著書立說

明代循吏在文化方面的另一貢獻就是從事創(chuàng)作和著書立說。他們或是創(chuàng)作詩詞歌賦，或是考誤傳世經(jīng)典，或是參修史志，或是對律例進行詮釋。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明代循吏至少有6人留有著述傳世，茲以表格的形式呈列如表2。

表2 明代循吏著述表

由表2可以看出，明代循吏著述頗豐，內(nèi)容廣泛，在文學、史學、經(jīng)學、政治、教育等各個方面都有涉及，并主要集中經(jīng)學，詩歌方面。

經(jīng)學以龐嵩為代表，他是明代嶺南地區(qū)心學的代表人物之一。龐嵩，字弼唐，廣東南海人。在少年時，他曾“早游王陽明、湛甘泉兩先生之門，至是奉其緒論，為諸生規(guī)，建會于新泉書院，日與講習焉”[19](114冊，P313)。致仕之后，龐嵩再次跟隨嶺南心學傳人湛甘泉游學，直至去世。奉其師命，他主持廣州天關(guān)書院長達十五年之久。湛甘泉曾說：“呂涇野在北，龐弼唐在南，二子者，中分吾道而治，可謂不孤。”[28](P309)其學主要反映在《弼唐遺言》一書中。在王陽明和湛甘泉去世之后，兩家之弟子，各執(zhí)一說，莫衷一是。龐嵩將兩家學派融會貫通，足可見他學識廣博，影響深遠。龐嵩在史學方面的成就也是較為出眾的，他在南京刑部山東清吏司任上，修纂《南京刑部志》四卷(又稱《刑曹志》)。由龐嵩擔任主纂官的《南京刑部志》：“人官法守悉具二三，子相與體之，可以能其官矣。若夫觀情生制，遇時酌宜，尚矣來者。”[29](P7)該《志》是迄今為止明代南京刑部唯一的志書，對南京刑部的沿革、職掌、運作、人事都有詳細記述，且收錄諸多司法條例、榜文等文獻；具有體例完備、結(jié)構(gòu)井然、資料充實、信息豐富等優(yōu)點，在中國法律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詩歌方面主要以段堅成就最高。段堅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作品背景之廣闊，幾乎包羅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仕途上，他的詩歌主要關(guān)注于民生，歌頌勞動人民，針砭時弊，抨擊貪官污吏。如《屯田賦》：“人死糧不死，人逃稅不逃。胎頭與黃發(fā)，未免困征徭。”[30]反映了明中葉以后賦役繁重，百姓不堪盤剝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致仕歸鄉(xiāng)之后，他的寫作風格轉(zhuǎn)向田園風光與人際友情，主要是田園生活和與友人唱和贈答。如《和閑窩·其一》：“閑來策杖小窩邊，菊綻黃花個個錢。席地眠苔呼綠酒，光風霽月味青編。心涵紹子環(huán)中意，趣識龐公瓏上田。孤鶴偶同人對立，一聲叫破九秋天。”[30]表達了詩人恬淡悠閑的田園生活。

三、余論

《明史·循吏傳》歷經(jīng)三稿修改，其中定稿張本《循吏傳》主要承襲自王鴻緒本《明史·循吏傳》，這已是學界的共識[31]。實際上，這樣的承襲是有優(yōu)有絀的。優(yōu)點是如張廷玉所言：“惟舊臣王鴻緒之《史稿》，經(jīng)名人三十載之用心，進在彤闈，頒來秘閣，首尾略具，事實頗詳。茍是非之不謬，詎因襲之為嫌？爰即成編，用為初稿。”[18](P8630)絀的是據(jù)筆者上文統(tǒng)計，萬觀、湯紹恩這兩位循吏的最終任官是“掌一省之行政”的從二品布政使，屬于官階較高的長吏而不是僚屬。這與該《傳》序言中提到“故采其終于庶僚，政績可紀者，作《循吏傳》”的入傳標準不符。由此可見，清代的史官或史家們在修訂中采摭人物入傳時，仍稍有欠缺。

唐太宗曾對房玄齡說：“朕每觀前代史書，彰善癉惡，足為將來規(guī)誡。”[32](P306)善惡并書、褒揚善良美好的并批判丑陋惡劣的，是史書、史學的功用之一。這種褒揚和批判收到了較好的效果，古代史上沒有任何一個為官者敢于宣稱自己要做貪官、污吏和酷吏。

有些學者曾論證過，在古代人們的觀念中，清官和循吏是同一個含義[33]。見賢而思齊，歷代正史之所以要設(shè)立《循吏傳》，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給后世為官者樹立一個可供學習的優(yōu)秀榜樣，以啟今世。古代社會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官民矛盾、腐敗滋生、貧富差距，至今還在困擾著我們[34](P549)。在特別重視反腐倡廉和強調(diào)干部作風的今天，研究古代奉法循理的清廉之官，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明代循吏們在德行和政績上都有突出的表現(xiàn)，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出的清正廉潔，一心為民等優(yōu)秀的民族精神與品質(zhì)，在今天仍然有不少值得我們繼承與發(fā)揚的地方。此外，《明史·循吏傳》載錄了朝廷對循吏的旌表與擢升等相關(guān)獎勸之法，有諸多可為當今公務員管理制度與政策提供有益的借鑒與啟示。凡此，加強對明代循吏群體的研究應成為今后明史研究中的重要一環(huán)。

注釋：

① 明人張岱對于明代官員久任有論曰：我明之制，在外無久任之官，大吏三年報績，小吏六年考成，資格一滿，解紱遽去。……后如劉綱之任寧州三十四載，黃福之任交趾十有九載，周忱之任江南二十有二載，皆出異數(shù)。參見《石匱書·循吏列傳》，北京：故宮出版社，2017年，第27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