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綬工筆花鳥畫的價值研究

摘要：陳洪綬是中國美術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他嚴謹的治藝態度和進取精神，在筆墨中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其藝術天賦與對藝術的堅持，獲得大眾的認可與贊譽。晚明是一個社會劇烈變動的時代，花鳥畫的變革也受到社會思潮、文學風氣和藝術市場的影響。通過對陳洪綬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進行分析，揭示其藝術風格被社會接受的過程，對陳洪綬的美術史形象與技法特征作了重新解讀，嘗試解答如何面對當代跨學科藝術研究中出現的困境。

關鍵詞：陳洪綬；藝術風格；藝術市場

一、時代背景下的花鳥畫變革

晚明時期的花鳥畫風受時代思潮的影響，呈現出多元的面貌。花鳥畫技法在此時已經歷“青藤白陽”在筆法上的開拓，晚明畫家在花鳥畫技法上面臨求新的困境。一方面，花鳥畫的發展要獲得社會的接受和認可，另一方面，也必須對傳統風格加以傳承。在破與立的博弈之間，既不能拘泥墨守，也要避免過猶不及。此時，徐渭將寫意花鳥的風格推向“狂”的氣勢，而另一邊則是以周之冕、陸治、陳繼儒等后期吳門風格衍生出的“勾畫點葉”派，為花鳥畫另辟蹊徑。于是，晚明時期的花鳥畫技法被社會思潮引導，不斷求新求變。

社會思潮的變革，從意識形態方面，是由于心學的崛起。晚明朝局政治權力分散，江浙的官僚政治集團體現出巨大的政治影響，東林黨人以反抗的清流姿態臧否朝政。社會思潮的變化，反映在藝術上，就是文人開始探索新的藝術形式，求取社會的接納和認可。“尚奇”之風始于此時，在之后的清代更盛。清人趙翼《廿二史札記》“明中葉才士傲誕之習”條指出了明代能夠形成這種風尚的原因：“可見世運升平，物力豐裕，故文人學士得以跌蕩于詞場酒海間，亦一時盛事也。”①陳洪綬的畫風就形成于此時代背景之下。

傳統繪畫的贊助人從宮廷逐漸轉向民間商人。民間經濟的勃興，也使繪畫不再全力迎合宮廷需求，而是轉向反映社會主流思潮。晚明畫家們對筆墨造型等藝術形式的探索和突破，都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完成的，社會思潮在此時成為藝術變革的主要驅動力。自明代中期以后，新興商人階層與文人合作，追隨文人情趣，對藝術品進行投資、收藏，早期多崇奢尚古。顧起元《客座贅語》云：“近日留都風尚往往如此，奢僭之俗，在閭左富戶甚于縉紳。誦此論之言，可為太息。”這表明富商大賈對競尚奢靡之風的推動，其中就包括財力雄厚的徽商。當文人士大夫的審美趣味傾向于“狂奇”之時，整個社會的審美傾向就會發生改變。陳洪綬的作品在當時能獲得社會認可，后來改朝換代，不同時期的藝術市場對其作品的認可程度和接受理由都不同，根源都在于士大夫的價值觀和審美理念的轉變。

二、陳洪綬藝術市場評論的時代變化

陳洪綬的藝術作品從籍籍無名到被社會廣泛接受，有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陳洪綬早年就在繪畫上展示出過人天賦，十歲濡筆作畫，便能使他的老師藍瑛、孫杕見后驚奇，感慨：“使斯人畫成，道子、子昂均當北面，吾輩尚敢措一筆乎！”②他在二十歲左右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繪畫經驗和實踐技巧，依靠天賦和努力，在順應時代背景的個人探索中形成獨特的風格。周亮工在《讀畫錄》中贊道：“章侯畫得之于性，非積習所能致。昔人云：‘前身應畫師。’若章侯者，前身蓋大覺金仙，何畫師之足云乎？”崇禎年間的士林領袖陳繼儒對陳洪綬所畫的一卷《水滸圖卷》也有極高的評價：“高秋氣爽、啜茗長嘯，適友人持是卷見示，閱之令人驚訝交集，不能贊一辭。云間陳繼儒觀于苕箒庵。”③陳繼儒的認可并未使陳洪綬揚名立萬，他還是要依靠版畫創作來改善生活。明亡之前的三次進京都未能點亮他的仕途，改朝換代又使他不得不面對仕清的心理壓力和道德困境。他與貳臣周亮工交往，獲得了更多的贊助人支持和社會認可，但他詩詞中寄托的情感與志向，與他的花鳥畫作品相結合，體現了他的遺民情結。陳洪綬很少題畫，尤其是不用傳統“詩書畫印”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這使他的作品缺乏傳統文人的批判精神。他的藝術造詣主要體現在作品上，體現在他獨特的造型方式和繪畫技法上。所以，對陳洪綬作品的評價，應側重于對其繪畫技法的鑒賞。

社會對陳洪綬態度的改變，發生在他去世的十幾年后。“古心如鐵，秀色如波，彼復有左右手，如蘭枝蕙葉，乃有此奇光冷響。”陳撰在《玉幾山房畫外錄》對陳洪綬的作品表示嘉賞，這也是清初遺民、貳臣追思前朝時，借陳洪綬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寄托故國哀思。陳洪綬本人雖未與新朝直接合作，但也未殉節以保忠，因此清初士林對其作品的傳揚和褒贊，很少受到來自清廷的正面壓力。陳洪綬甚至得到史學家全祖望的高度肯定，在《子劉子祠堂配享碑》中，全祖望寫道：“諸暨陳先生洪綬，字章侯，以畫名，且以酒色自晦，而其中有卓然可傳者……元趾死，章侯不死，然其大節則未嘗有愧于元趾。”④此時，陳洪綬的藝術在時人眼中已然是“深得古法淵雅，靜穆渾然，有太古之風，時史靡麗之習，洗滌殆盡，至其力量宏深，襟懷高曠”⑤。這種贊譽可能并非完全是出于對其繪畫技法的真實評價，因為同期的崔子忠、吳彬等人和他的作品風格非常類似，水平接近，但流行程度卻并不及他。陳洪綬迎合市場與贊助人的審美需求進行大量創作，以供養膝下的九個孩子，維持生計，所以其存世作品也相對較多。陳洪綬也因此成為晚明繪畫史上的代表人物，在畫壇獨占鰲頭。

三、陳洪綬的美術史形象與藝術關系

明清易代，孫克弘、項圣謨、八大山人等，這些明室遺胄、前朝名士，迫于政治壓力選擇遁跡山野。與新朝合作的“四王”等文人士大夫出仕，服務于宮廷畫院，求取社會地位，其藝術風格成為主流。陳洪綬在政治上隱忍退讓，保全了性命，又借出家為僧的經歷和隱士形象享有清譽。他的作品，受眾群體多為市民階層，其作品被社會接受的過程，源于時代變遷，也與個人際遇有關。市民階層的發展，使他獲得越來越多的大眾認可。從生前的勤懇作畫，到身后的譽滿天下，并非只是其繪畫技法被挖掘出價值，后人還從他身上讀出一種文人的反抗態度，也借此對他的繪畫技法作出新的詮釋。吳麟《圖繪寶鑒續纂》評曰：“花鳥人物，無不精妙，中年遂成一家，奇思巧構，變幻合宜，人所不能到也。”⑥

揚州是清代的經濟中心，揚州畫派的畫家與陳洪綬有很多相契之處，揚州畫家的社會影響，也推動著陳洪綬的藝術風格走向成熟。后來清代五口通商之后，經濟中心轉移至廣州、上海等地，海派改良了陳洪綬和揚州畫派的高士題材作畫技法，在上海地區的藝術市場形成了“金臉銀花卉，討飯畫山水”的審美取向。海派并不崇古，而是直接繼承了陳洪綬的繪畫風格，并加以傳承與發揚，使陳洪綬成為藝術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畫家。

四、陳鴻綬花鳥畫研究存在的問題

目前，陳洪綬的花鳥畫作品研究存在一些問題。首先是作品真偽難以鑒定。陳洪綬的存世作品多收錄于重要的博物館等權威機構，或進入拍賣市場，被藏家以高價競得。很多研究者迷信權威，對專業機構和市場價格非常信任，對陳洪綬的作品，不經過技法分析和慣習研究，便當作可信材料對藝術價值和現實意義進行推理論述。鑒定繪畫可參考的材料很少，主要憑借個人經驗進行風格分析，缺少精準的實驗分析數據，主要依靠作品的紙張、顏料、印泥、裝裱等相關材質進行判別。陳洪綬的典型作品，使用的材質自然產于其生活的年代范圍之內，但對材質進行更準確的科學測定。

其次是陳洪綬作品研究的具體意義和價值標準尚不明確。美術史研究旨在傳承文化精神，還原歷史真相，因此首先必須建立價值標準。歷史研究倡導追尋真相，只問是非。即使研究得出陳洪綬可能不是什么高人逸士、道德表率，或者藝術水平與同期藝術家相比并無過人之處，也應該接受事實。但目前的研究似乎都在對史料不加斟酌地運用。比如陳繼儒對陳洪綬的評價，是真心贊譽，還是出于對后學的景仰而溢美？抑或是對陳洪綬的推介包裝？這都需要對史料的來源、準確性、權威性、時效性和目的性進行分析。也許，在抽絲剝繭后，陳洪綬只是大時代背景下一個矛盾、柔弱的人，喜愛藝術又向往董其昌、陳繼儒一樣的名士風流，但是郁郁不得志，還必須承擔著家庭責任，妥協于現實生活。晚年的陳洪綬癲狂、狎妓、嗜酒，失去生活的積極態度，僅專注于勤勉的繪畫，藝術風格也被市場需求左右。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否要重新審視對陳洪綬的各種評價，還需更多的探討。

最后，對大數據的掌握也很重要。譬如要研究陳洪綬，既要對國內各大博物館中陳洪綬作品的收藏情況加以了解，整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品、海外各公立博物館與私人機構藏品的資料，還要對各大拍賣公司關于陳洪綬作品的拍賣數據進行搜集。此外，要分析陳洪綬作品的主要藏家、主要作品的傳承流向、不同時代對畫家的綜合評價，還要通過這些書畫的收藏印、鑒賞印以及題跋來分析陳洪綬的歷史形象演變。這就需要建立詳細的資料數據庫，便于研究者們進行搜索。然而，現在的美術史研究，依然存在資料收集困難的問題，比如圖目中沒有高清圖片，或者博物館資源只提供圖片資源，沒有題跋部分，無法通過收藏印、鑒賞印的分布歸納分析古代書畫作品的流傳。因此，這類數據庫的建設需要更多人的合作與努力。

基金項目

2021年度咸陽師范學院人文社科專項“陳洪綬工筆花鳥畫風格研究”（項目名稱：XSYK21005）。

作者簡介

金已新，1995年生，女，蒙古族，遼寧大連人，助教，美術學碩士，研究方向為花鳥畫創作與研究。

注釋

①（清）趙翼：《廿二史札記》，中華書局，1984年，第783-784頁。

②（清）孟遠：《陳洪綬傳》，《陳洪綬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86頁。

③黃涌泉：《陳洪綬年譜》，人民美術出版社，1960年，第29頁。

④（清）全祖望：《鮚埼亭集》卷二十四·碑銘，四部叢刊，清刻姚江借樹山房本。

⑤（清）秦祖永《桐陰論畫》，《陳洪綬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19頁。

⑥（明）陳洪綬：《陳洪綬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4頁。

參考文獻

[1]翁萬戈.陳洪綬的藝術[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20.

[2]黃灢泉.陳洪綬[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

[3]（美）高居翰.氣勢撼人[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

[4]陳傳席.明末怪杰：陳洪綬的生涯及藝術[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

[5]王璜生.陳洪綬[M].長春：吉林美術出版社，1996.

[6]孔六慶.中國畫藝術專史[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

[7]盧輔圣.中國花鳥畫通鑒[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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